第24章(3 / 3)

這些天,也有些親朋好友來看孩子的,並不進孩子房間,隻帶些水果點心之類的,在樓下客廳坐一會兒就走。其中有一個常來的,是嚴家師母表舅的兒子,算是表弟的,都跟了孩子叫他毛毛娘舅。毛毛娘舅在北京讀的大學,畢業後分他去甘肅,他自然不去,回到上海家中,吃父親的定息。父親是個舊廠主,企業比嚴先生要大上幾倍,公私合營後就辦了退休手續,帶兩個太太三個兒女住西區一幢花園洋房。毛毛娘舅是二太太生的,卻是唯一的男孩,既是幾方嬌寵在一身,又須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地做人,從小就是個極乖順的男孩,長大了也是。雖是閑散在家。也不討嫌,大媽二媽,姐姐妹妹的事,他都當自己的事去跑腿奔忙。無論是去醫院還是去理發店,或者買衣料做衣服,要他陪他就陪,還積極地出主意做參謀。親友間有不可少又不耐煩的應酬,也由他全包了,探望嚴家,便是其中的一樁。

毛毛娘舅來的那天,因為中午孩子又發了場高燒,請了醫生來看,配藥打針,忙到下午一點多才吃飯。聽張媽說毛毛娘舅來了,就請他上樓來坐,反正不是外人,又是年幼的親戚。毛毛娘舅坐在一邊,她們倆吃著飯,酒精燈還點著。外邊是陰天,屋裏便顯得很溫暖。飯後,張媽上來撤了碗碟,毛毛娘舅便坐上素來,三個人一起閑聊。毛毛娘勇和王琦瑤雖是初次見麵,但有嚴家師母左右周旋,誰都不會冷落著。這起居的房間又自有一股穩熟親近的氣氛,能使人消除生疏之感。說笑了一陣,毛毛娘舅就問有沒有撲克牌,嚴家師母笑道:這裏可沒有你的對手。又向王琦瑤介紹,毛毛娘舅會打橋牌,每個星期天到國際俱樂部去打牌的。王琦瑤便趕忙地搖手,連說不打牌,不打牌。毛毛娘舅就笑了起來,說,誰說打牌啦?哪裏有三個人打橋牌的。嚴家師母說:不打牌你又要什麼牌呢?一邊就站起來,拉開抽屜找牌。毛毛娘奧說:天下又不止隻橋牌一種,有的是玩法呢!他接過牌來,在手裏很熟練地洗著,然後說:其實橋牌也不難學的,非但不難,還很有趣。說著,就把牌四張一疊地發著,“叫牌”“打牌”地講起來。嚴家師母說:看看,這不是得寸進尺,慢慢地就陪他玩起來了。王琦瑤笑著說:把他累死也教不會我們,到頭還隻他一個人在玩。毛毛娘舅說:橋牌真有這麼可怕嗎?又不是火坑陷階。說罷隻得把牌收起,嘩嘩地洗出各種花樣,像一把扇子,或像一座橋,把王琦瑤看花了眼。嚴家師母說:你看他這手功夫,可以去大世界變戲法了。毛毛娘舅說:我不會變戲法,倒會算命,我結表姐算一個吧。嚴家師母說:你給我算命又不是本事,什麼是你不知道的?要能給王琦瑤算出一二分,才可眼人。毛毛娘舅說和王琦瑤初次見麵,就妄言人家過去將來的,未免大失禮了。嚴家師母就說:露餡了吧,什麼失禮,借口罷了,真金不怕火來煉,你還是沒功夫。毛毛娘舅一聽這話,倒非算不可了。王琦瑤要推托,經不住嚴家師母的激將,說什麼:你放心,保他算你不出!就隻好由他算。毛毛娘舅又洗了一遍牌,在桌上發了一排,再發一排,來回地發,就像通關似的。發到末了,還剩幾張,再一字排開,讓王琦瑤親手翻一張。王琦瑤剛翻過,就聽鈴響,那孩子在叫人了,趕緊抽身上樓。趁她上樓,毛毛娘舅壓低了聲問他表姐:表姐快告訴我,王小姐有否婚嫁。嚴家師母幾乎笑出聲來,數落道:我說你是騙人,你還不服。然後壓低了聲說:告訴你吧,這事是連我也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