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2 / 3)

“也別這樣說。咱們也會各取所需,為我所用嘛。”我說,“有了!你別搗亂。”

於是我提筆寫道:

毛 主 席 語 錄

調動一切積極因素,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人,並且盡可能地將消極因素轉變為積極因素,為建設社會主義社會這個偉大的事業服務。

申 請 書

今有三隊農工章永璘,男,三十九歲( 婚姻狀況未婚 )與農工黃香久,女,三十一歲( 婚姻狀況 離婚 )申請登記結婚。雙方皆出於自願。保證婚後繼續改造,接受監督,在支部的領導和貧下中農的再教育下,為建設社會主義社會添磚加瓦。望隊黨支部研究批準為荷!

敬禮!

章永璘

黃香久

1975年4月

“嘿!”黑子拿起西單商場的顧客意見簿,像欣賞書法家寫的條幅似的,“真他媽沒的說!還‘為荷’哩。語錄背得滾瓜爛熟,你他媽能當黨委書記了!就憑這筆字,他‘丫亭’的也得批!等著,我這就找他去。”

“還有房子呢?”何麗芳拽住他,“房子的事也得跟曹學義說清楚。”

黑子思忖了一下,“這房子嘛,我看你們也別擠兌馬老婆子,也別擠兌周瑞成,都他媽夠可憐的……”

“我看讓他們倆也搬到一塊兒去算了!”何麗芳笑著打岔。

“去去去!一邊兒晾著去!”黑子說,“我看咱們另外想辦法……哎!咱們向他要那兩間原來放工具的庫房。”

黑子走了以後,何麗芳朝我抿嘴笑道:“我說,老章,她要生不出娃娃,你可別嫌棄她。”

“你怎麼知道她不會生孩子?”

“嘿!女人的事情我還有啥不知道的!”她用手指在我臉前撚了一個響榧子,“這裏麵的學問比你那書本上的學問還大。”

“不會生孩子正好,我要的就是不會生孩子的。”我冷冷地說。

“啊?”何麗芳詫異地看著我。

現在,用黑子的話說,是一切“都齊了”!

我忽然有了個家!

而且是兩間房,比一般農工家庭的住房還多出半間。雖然是兩間破爛的庫房,但畢竟有一裏一外。也不知黑子怎麼跟曹學義磨的。

她表現出令我驚奇的布置居室的本領。哪兒釘個裝筷子的竹簍,哪兒安一個放肥皂的擱板,哪兒砌個土台子;箱子怎樣擺就成了床頭櫃;案板和爐台接在一起,就既延長了案板,又擴大了爐台;鍋碗瓢盆勺子應該放在什麼地方,怎樣放,才既安全衛生,又不多占空間;臉盆腳盆用的時候放在哪裏,不用的時候放在哪裏,她事先都給我指定好了,而我發現的確這樣放才算是整齊;要在牆的什麼地方釘釘子,掛毛巾的繩子怎樣拴,掛衣服的繩子怎樣拴;衣帽鉤上下,她挑了兩張雪白的雪蓮紙糊上,這樣,衣服掛在衣帽鉤上,既不會直接貼著土牆,上麵又有遮蓋,這兩張白紙的功能就不下於一個大壁櫥了。她還叫我把兩間房中間的門卸下來,借了把鋸子,偷偷地把一扇完整的門板攔腰鋸成兩半。一半支在窗下,上麵鋪了塊格子布,擺上她的雪花膏瓶子和我唯一可以炫耀的財產—— 一大摞精裝的馬克思恩格斯著作( 隻有這些書籍才能公開擺在外麵 )。於是,我居然在漫長的十八年以後重新有了一張書桌。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土地上,我終於真正的占有了一平方米!那幾個雪花膏瓶子,並沒有使書桌顯得脂粉氣、俗氣,反而增添了書桌的雅致,因為這時候化妝品的商標也是非常嚴肅的。另一半門板,她是這樣利用的:她砍了四根同樣粗細的木棍,木棍的一頭削尖,牢牢地打進外屋的泥地裏,向上的四端,都在同一個水平線上,然後安上那半塊門板,再鋪上一方條格布,竟然成了一張非常漂亮的餐桌。房子裏隻要有一張餐桌,立刻就顯露出一派家庭氣氛。這在全農場都是獨一無二的!她還指揮我,炕和爐子要分別砌在兩間房裏,裏屋砌炕,爐子砌在外屋,而二者又相通。這種砌法我還沒聽說過,雖然我是個內行。但我照她說的砌了後,才發現根本沒有技術上的困難,隻不過因為中間隔了一堵牆,需要增加煙道的長度而已。如此簡單,為什麼一般人卻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