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已經走遠了的回憶一瞬間又重回腦海。
她低下頭，雙手環住他的脖子，輕輕道：“是啊。在山山與樹樹的夾縫間，辟半畝薄地，起一間柴屋，隻栽鬆柏。蓄了一春的露，簷前的小陶甕也該有個七八分了。日頭下拿進新糊的紅泥小炭爐，用去歲曬幹的花屍燃火，才不會把水煎老。一盞香茗、一炷檀香，品酒吹簫，倚歌和之。”
她一笑，走到窗戶那一邊打開窗子，就見低低的平方的盡頭是一輪紅彤彤的落日，寒煙四起，一陣陣風吹過來帶來淡淡的稻香味，窗戶外的柳絲飛揚，在萬丈光芒中更顯得輕盈夢幻，黎婧璿立在窗邊，側身含笑，道：“日落了。”她的半邊臉龐鍍上了一層層的光圈，將她原本柔美的輪廓襯得十分飄渺動人。如果說初見時黎明下的她是一場秋霜，那麼如今夕陽裏的她是一地月光，清淺動人。
她微微一笑，道：“不要緊的，我會一直等你，即使等到我頭發白了，年老色衰，隻要你不嫌棄，到時候如果你還認定我是你的妻子，我便做你的妻子。”她撐起頭看著他，眼光中有濃濃的笑意，道：“尹灃，天長地久，我不爭一時。”
他突然就不忍心再想下去。
婧璿，婧璿……
二十年了，他都沒有再這樣喚過她的名字了，這樣肆無忌憚地想念她，拚盡全力地想要留她在身邊。這樣久了，他差不多都忘記了應該怎樣去想她。因為想得越多，到頭來，除了悲痛到連呼吸都紊亂，還能是什麼結局呢。
徐應晉一下子就停住了腳步，他徹底驚呆，本能地就朝著段尹宇看過去。
段尹宇似乎是被一個悶雷打住，他看了看段承暨，隻覺得恍如隔世。然而霎時間他隻感覺一陣陣的冷意傳過來，他朝著段尹灃看過去，喊了一句：“四哥……”
段尹灃突然怒吼一聲，一個翻身就使得段尹宇跌倒在地，段尹灃拔出腰間的配槍，直勾勾地對準備他。徐應晉驚呼一聲：“總司令！”
段尹灃眼神中沒有半點溫度，心中的恨意刹那間就吞噬了他。他自己的弟弟，幾十年來都跟著自己上陣殺敵、風裏來雨裏去的親弟弟，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就奪走了他的女人！
二十年前藕香榭的那一場大火，將他這一輩子都燒成了灰燼，這二十年來他如同是行屍走肉一般地活著，什麼滋味隻有他自己最清楚。那是一種午夜夢回時分隻覺得徹骨寒冷的感覺，那是一種閉上眼就覺得天旋地轉、睜開眼卻覺得滿目瘡痍的感覺，那是一種渾渾噩噩過了一天卻覺得像是過了十幾年一樣漫長的感覺。
段尹灃臉色冰冷，他雙眸中沒有一絲溫度，手上的槍上了膛，就聽得“砰”的一聲，段尹宇悶哼一聲，左手就捂住了自己的左肩。
徐應晉撲通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大聲喊著：“總司令，不可衝動啊！”
段尹灃隻覺得那一團火焰還未燒盡，他重新又對準了段尹宇的心窩，嘴唇抿緊。
然而隻是一會兒，他的手就一陣顫動。
段承暨走到段尹宇身邊，他整個人擋在了段尹宇的麵前，他伸手握住段尹灃的槍，將那一把槍緩緩抬起，對準自己的心口，聲音嘶啞，道：“除非我死了，你才能殺他。”
一抹嫣紅色的殘陽照在了此起彼伏的山巒上，整個世界都折射出一種玫紅色，仿佛是丹青筆淺淺勾勒出的痕跡。放眼望去仍是一望無際的江水以及周遭黃沙遍布的大地，暗藍的色彩調和昏黃的土地，頓時就凝住了這一刻的時光。霎時間一道道瑰麗似錦的光芒刺破雲霄籠罩了天地，而江水中飄浮著幾葉輕舟，隨著潮水翻湧起伏，在這浩浩蕩蕩的江潮中似乎要湮沒了下去。
段承暨看著眼前波瀾壯闊的景色，隻覺得那些縈繞著心頭的浮雲已經漸漸消散，雖不至於豁然開朗，但也沒有烏雲籠罩的那種壓抑。他雙手漸漸撫上欄杆，一陣冰涼刺骨，然而很快就被身上的暖意取代。眼前是萬裏黃沙的壯闊之景，隻是此時他卻愈發懷念江南小橋流水的婉約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