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輯 有日子可過是幸福的 一個都不寬恕
中央一套的“三八”特別節目把我看哭了。
“村裏有個姑娘叫小芳,長得好看又善良……”就象主持人張越說的:無論喜歡它也好,說它是偽知青情結也好,下過鄉也好,沒有插過隊也好,我們都曾唱過這支歌,用來紀念當年那場下山下鄉運動,它讓多少不應該的愛情萌發;祭奠那場十年後的知青大返城,它又讓多少已萌發的愛情攔腰遭斬。
上海知青“劉哥”和農村姑娘“二丫”已經定婚,劉哥要返城,上大學,一身替換衣裳都沒帶,是鐵了心還回來迎娶二丫的。但是二丫左等右等,就是不見未婚夫影蹤,鼓足勇氣寫信去問,回答斬釘截鐵:“我不可能娶你,我們分手吧。”
於是分手。為什麼陳世美要拋棄秦香蓮呢?地位不同了嘛。要不為什麼現代這麼多人一有錢就離婚呢?身分不同了嘛。愛情,愛情又算什麼呢?
分手後的劉哥輕易就把二丫淡出了自己的視野,上大學、分配工作、結婚;二丫沒那麼幸運,這場打擊讓她患了重病,卻仍舊癡癡地等。當劉春波的《小芳》到處傳唱之時,這個劉哥已經離婚,但仍舊沒有想起自己的“小芳”,“小芳”就隻好還象歌裏唱的:“她站在小村旁……”
不要以為農村姑娘沒有自尊,可憐她隻是愛得太深。當劉哥在同學的提示下重新回頭尋找失落在小路旁的愛情的時候,電視大屏幕上放出二丫的榮光煥發的臉,但她的一句話卻讓我觸目驚心:“這中間,已經過去了十八年。”
一十八年,夠一棵種子長成參天大樹,夠一個強健的中年人步入老年,當年燦若春花的臉,而今刻上了細細的皺紋。十八年喚回來愛人心,這個世界上,你是歌頌愛情的偉大,還是哀歎愛情太純淨。十八年癡癡地等,值與不值,真沒有定論。
這是而且生活不是童話,不可能在紅地毯上戛然而止,它既然肯讓你的愛情有起死回生的奇跡,你就要承擔大喜大悲的命運。結婚十年,劉哥突然就得了腎衰竭了,性命隻在俄頃。
主持人問二丫:“記得當時你得了很嚴重的肺結核,都沒跟親戚朋友借過錢治病,就那麼回家了,現在劉哥病了,你到處借錢,你是怎麼想的?”
這個女人不複十年前的光彩照人,蓬亂著頭發不停流淚:“我病了,我沒和人張過嘴,生死由命;他病了,我什麼也不顧了,什麼自尊、麵子,都不重要了,我不能讓他死,他死了,我也就死了。他的命,就是我的命。”劉哥恐怕到現在才明白過來,二丫才是自己真正的救命恩人。我在這裏麵看不到拯救了灰姑娘的白馬王子,隻看到世情鍛造下水晶一般的愛情--二丫的愛情。中國最純樸的愛情範本。這個世界上就有這麼一種人,生命不是宗教,真正的宗教是愛情。當初的愛情背叛者重新回歸,也是感動於這份愛情的忠誠。所以當他拿著二丫千辛萬苦籌集來的錢進手術室的時候,會滿懷深情地唱:“世上隻有丫妹好,丫妹是劉哥的一塊寶……”
徐靜蕾在此之前和崔永遠、張越探討愛情,她說的話和我當初寫的一篇文章一個意思,那就是愛上你是我一個人的事,這是不幸身陷愛情的人保持自尊的最後一種防禦姿態,而所謂高尚,不過是海樣深廣的愛情的副產品。
在這樣一個什麼都講投入產出比的年代,愛情也被物化和異化,越來越多的都市愛情摻雜了物質的氣味,閃爍著白金香鑽的光芒,有誰能把自己的愛情亮出來,和二丫比一比?所以說,世上隻有丫妹好,丫妹是世上最後的寶……
許多人聽了《小芳》後十分感動,想起遙遠的伊人,但是一個朋友聽了小芳後,曾經充滿憤激和辛辣地寫道:
“大眼睛村姑們奉獻了都市人所需要的東西,讓都市人不至於太寂寞無聊地度過那個年代,她們也得到了應有的回報,就是‘謝謝你對我的愛’。這句令人感動的致謝詞也隻有都市人才能說得出口,那樣酷,那樣優雅,那樣謙謙有君子風度,然後一個‘拜拜’一個轉身就在地球上蒸發了……當別人謝謝你的愛時,你應當立即謝謝那個年代。”
二丫是謝謝那個年代的,雖然那個年代給了她傷痛,但是也給了屬於她自己的,她自己胸中產生出來的真正的愛情。但是,我還是希望,在這種冰雪愛情麵前,不要有辜負、有背叛、有遺忘,至少,不要讓某個人一旦轉身,就還能在原地找到愛情。
我和這位朋友一樣,我是絕不會謝謝那個年代的,也絕不會原諒真愛麵前轉身的人的逃逸。不知道多少人曾經辜負過多少小芳,現在仍舊吃得飽睡得香。我要象魯迅說的:哪怕以愛和懷念的名義,我也一個都不寬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