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 誰都希望被世界溫柔相待 林徽因,一朵入世很深的花
林徽因小毛頭的時候不大夠漂亮,起碼不如秀蘭·鄧波兒漂亮,我看了她小毛頭時候的照片,用我們家鄉話來講,就是“锛嘍頭,窩窩眼”;長大了,陪著泰戈爾的時候,細胳膊細腿伶伶仃仃,旁邊的徐誌摩幹脆一副傻樣--那時候人們照相,並不怎麼注意風姿儀態,尤其女性,大多含胸;她結婚時候的禮服是她自己設計的,給我感覺是戲台上的花木蘭,也說不上多麼好看。
可是,她是舊年一幀惹人懷思的老照片,是夾在泛黃的書頁裏的已經透明的幹花,人們細巧的手指拈著它,看到的,是舊日的霎那風華。
她,離我們尚不太遠,不至於像我們目睹了唐朝女子的畫像,雖然欣賞,卻很難再有心動的感覺;她,離我們又不算近,不至於麵對我們的時候,讓我們一顆憤世嫉俗的心也蠢蠢欲動,挑剔地打量著她,想著這個人,眉毛也不行,眼睛也不行,嘴巴也不行,身材也不行,才氣也不行……
所以,說她締造曆史,她有些擔不起這份重量;說她裝點了光陰,這句話雖然不甚莊重,若細思量,還是能得到大家的首肯。尤其是那樣貧苦的,戰亂的,流離的,麵黃肌瘦的光陰,有這樣的一朵花開放,讓它也顯得不那麼清寒。
而這樣一朵花開出來,又有愛人相依,有情人相伴,有思慕者的癡戀,給了時人足夠多的談資,引發後人無極限的遐想。
梁思成愛她,徐誌摩戀她,金嶽霖癡她慕她,看起來似是一場俗之又俗的三角戀愛,卻因為當事人的清潔,而顯得不但不齷齪,反而高貴清潔--因為這樣的愛與肉體無關。
若身為女子,真有人肯默默愛自己一生,不提任何義務,不講任何要求,何其有福也。
若身為女子,真有人肯將火熱的心給予自己,將情深的詩寫於自己,何其有福也。
若身為女子,真有人能夠你說的話他聽得懂,他說的話你聽得懂,一生既為夫婦,又為知音,何其有福也。
那麼,林徽因無疑是有福的。
大家都說窕窈淑女,君子好逑,可是現今的窕窈女郎多,嫻淑女子少;猛撲上去下嘴的色狼多,溫文爾雅的君子少。那麼,大家,我們追慕一代才女的絕世風華,難道不是芳魂已杳,複製不了,心有憾焉,望梅止渴?
你說,是,還是不是呢?
其實,說起來,林徽因是花,但她這朵花不是開放在溪澗幽穀,修篁佳處,而是栽在了萬丈紅塵,如同蟬兒吸樹露,吸納著人間的一切辛酸甜蜜,悍辣疾苦。
我們且來看她是怎麼過的這一生罷:
此前年幼、求學、婚姻且不說它,她與思成、誌摩、老金的情戀也不說它,誌摩之死且不說它,作詩、寫信、騎馬、養病且不說它(徽因很早即得肺病),編雜誌、考察古建築,也且不說它,徽因的一生跌宕,始於戰禍。
1937年7月,盧溝橋事變,8月,林一家開始輾轉,乘船,乘火車,到長沙,離長沙,到昆明,離昆明,入四川,一切皆因日機轟炸,轟炸,轟炸。
於是在轟炸中逃難,逃難,逃難。
看照片我們就知道,林徽因是多麼嬌弱的一個人,好比一個薄胎的瓷花瓶,讓人不敢重捏一下,可是光陰為炭,造化如爐,命運隻管顛簸人命,它不會疼惜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