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兩天,大雨止歇,太陽出來,大地一片嶄新,到處都是濕漉漉的,那麼多的葉子,青翠得近乎透明,燕子們低空飛行,蟄伏了多天的蜜蜂(包括野黃蜂和大頭蜂)重新飛臨花朵。村人們忙著給莊稼追肥,一家一家,三五成群,都在地裏。孩子們的叫聲比燕子更為歡快,在河溝裏抓螃蟹,捕蜻蜓,一個個追逐得滿身是汗,喊個不停。
我和妻子也沒閑著,跟著父親,到一塊地,追肥,掩埋,扶起在風雨中傾倒的青玉米;再到另外一片地,如此幾天之後,追過肥的玉米葉子黑油油的,沒有追肥的則呈暗黃色。與此同時,蒿草也茂盛起來,幹旱時候蟄伏的家夥,現在也趁著雨水和化肥,爭先恐後,一棵一棵,乍開身子,在田裏和地邊橫衝直撞,不可一世。
我們隻好鋤掉,或者拔掉。把它們的身體扔到空地上。父親說,再下雨,這些草還會複活——多好的詞語啊。青草複活,但要不是長在田裏,就不用等再一次的複活了。山上的紫荊和茅草也茂盛起來,不到兩天時間,就掩住了裸露的紅色石頭。中午,陽光熱烈,沒風,但仍感覺清涼無比,尤其是樹蔭下,滲入泥土的雨水開始返回——向大地表麵,向空中,甚至更遠的地方。
地裏的活計忙得差不多了,我突感身體不適,母親說,距離不遠的邢台縣一個村裏有一個很好的老中醫,切脈抓藥特別準,去看看。我們去了,誰知道又檢查出另一種不適來。他說,你這個病,有些年頭了——就像種地,年年光種莊稼不施肥,肯定要虧的。給我開了20副中藥,裝在一個大袋子裏。此後20天,我都在中藥中度過。
喝藥的時候,母親總是說,要先晾一碗開水,喝完就喝溫水,那樣不苦,我不,一口氣喝掉半大碗的中藥,然後抿抿嘴唇,感覺中藥在舌頭和牙齒上的苦味——讓我想起勾踐老先生“臥薪嚐膽”——我沒有勾踐的野心,我隻是我,一個在村莊出生然後出走的人,一個在外行走但終將返回的人,走出和走進,其中的道路,也僅僅是一個迂回的過程。沒有含義,也不會生動。
臨走的前幾天,又下雨了,一連兩天,到處都是水汪汪的。早晨,趁著未落的夜色,告別父母兄弟的時候,我竟然十分平靜,沒有像上幾次那樣忍不住哽咽起來,淚流滿麵,心也不怎麼疼。隻是在揮手時候,鼻子有點酸,想要流下眼淚,但又含了回去。到市區,下車,感覺仍舊是幹燥的,灼熱的,好像沒有下過雨一樣——到處都是和來時一樣的煙塵,煙塵,在眾多的樓宇、街道、人和車輛前後,落下又濺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