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的夢魘 五
時常的渴望和自責,恥辱和愉悅——在它們之間,我知道我一生都無法擺脫,我就是它們當中的那隻猛獸,就是那支不斷伸縮的柔軟而結實的針刺,就是慢慢深入和破壞的毒藥。有一段時間,我不願意看到自己赤裸的身體,莫名地討厭和掩蓋它——在眾多赤身的大澡堂,我不敢正視,總是會有很多的臉龐和身體在腦子出現。是的,我曾經無數次想起劉美麗,想起來她在十多年前的“咿”聲,想起她,深夜的燭光和泛濫的動作;想起她們——甚至是一麵之緣的女子。在暗夜,我一個人無法安靜自己,我蛇一樣蠕動,我使勁想一些悲傷的事情——用難過、傷心、失望和疼痛來消除狂浪蓬勃的欲望。
可仍舊是徒勞的——我總是覺得,一層潮水之後,我以為再也沒有了,而事實的情況是,它的每一次都很強大,席卷和燒毀著我的身體。1998年,我暫時離開的前一個晚上,我又一次將欲望付諸了行動——我清洗身體,我用一張毛巾擦到皮膚滲血。而還沒有結束,我就沮喪下來了。第一次的未婚妻當然不會知道——我曾經了,無可挽回,我帶著另一個人的體液、體溫以及別的一些什麼,進入到了另外一個人的身體、生命和靈魂。我甚至可以想到她們在某種狀態下的急速彙合、摻雜、憤怒和排斥。2000夏天,我和未婚妻,認真問了自己,而選擇了婚姻。我知道,這樣是最好的,盡管會有很多沉重的信仰和物質隨之注入到我的肉體和心髒。
妻子懷孕之後,我帶著她回了一次老家——在冬天,滿山的枯色,依舊的村莊在蹩腳的樓房中變得古怪。我在舊年的馬路和巷道裏多次走過,回到從前的小學和中學,在路上或者村裏碰到劉美麗和她——劉美麗胖了,身體像是一根粗大的木樁,她站在村口,我路過,她好像認不出我了,懷裏和膝下的孩子像我當年一樣泥垢滿身,蓬亂的頭發掛著萬千灰塵。我走過,我回頭,我想起多年之前的黑夜,一個人肉體的崩塌和建立是那樣的荒唐和可笑。她還是10年前的樣子,身體豐腴——仍舊認得我,還主動給我開玩笑,說完之後,笑得前仰後合。聲音裏麵有一些暗示或者我不明白的意味。我曾經記得,那個夜晚,她說我的某一部位超出了她的經驗和想象——我又想起來了,在冬日陽光下,這句話就像一把不斷反轉的匕首,它在破壞,也在成就。
春節之後,春天很快就來了,我們還沒有返回——滿山的杏花桃花梨花開了,滿山的青草在枯草下麵,滿地的麥苗一夜之間長出老高。氣溫迅速暖起來了,身體跟著燥熱。兩者比較起來,春天的熱烈是短暫的,而且非常節製,而身體,它無時不刻,不舍晝夜。臨走的前幾天,我一個人到附近的村莊轉了一大圈子,最後登上一麵四處都可以看到的山包,坐下來,我看見那些人們,從屋裏出來,又進去,走到田地又走回來。又一天清晨,我們在班車上,已經走出了好遠,我想再回頭看看,眾多的山峰在煙嵐之間,眾多的顏色讓我感到孤單。列車開動的時候,我避開妻子,對著玻璃、移動的人群、天空和建築,突然間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