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突如其來
1998年初春,乍暖還寒,但侍弄土地的村人都忙活開了。這一天早上,姨夫早早起來,拿了撅頭,要把積攢了一個冬天的土糞拋開。正掄著撅頭幹得熱火朝天,忽然有一盆水兜頭潑下。姨夫抬頭一看,三表嫂正提著尿盆匆匆往家裏走。這時候,姨夫才明白,剛才潑在身上的不是水,而是三兒媳婦的夜尿。
從小我就知道,姨夫很老實,一句話都不說。我到他們家去,在整個大家庭當中,姨夫形同虛無,空氣一樣,隻是幹活,吃飯,睡覺,即使親戚們到他們家,姨夫一聲招呼都不打。或許正因為如此,我也根本不在意姨夫,看到就也像沒看到。
幾個兒子分別成家,女兒出嫁之後,大姨和姨夫,帶著彩霞,也告別了搖搖欲倒的舊居,搬到新房子居住。這時候,大表哥雖然身體不好,但也能夠照顧自己,有一年,還出去打了幾個月的工,掙回一筆錢。但耿耿於懷的是要把二表哥的房子據為己有,三表哥三表嫂也是,總覺得二表哥過世了,膝下又沒有兒子,彩霞遲早要出嫁,餘下的房子肯定是自己的。
為此,兄弟兩個開始爭,明著也來,暗著也來。為此,兄弟兩家經常鬧別扭,不是你罵我,就是我打你。大表哥心眼小,生怕三表哥把二表哥的房子弄走了,就和大表嫂分居,一直睡在二表哥死前一年修的房子裏。沒過多久,三表哥說做醬油和醋缺地方,要用二表哥的房子。夾在中間的大姨沒辦法,又不能阻止孩子們做生意賺錢,就拿出了二表哥房門鑰匙。
幾乎是一夜之間,大表哥患了精神病,吃飯都不知道往嘴裏塞了,整天神經兮兮,從自己家跑到二表哥的院子裏,站一會兒,哭一會兒,然後返回。全家人一看不行,就把大表哥強行送到醫院治療。也就在那天晚上,姨夫給大表哥看門,傍晚吃飯去睡下,到第二天上午,還不見人回來。大姨和彩霞一起去看,大表哥的家門朝內插著,怎麼喊也沒人開門。大姨媽無奈,找了一個壯年勞力,把門弄開。看到姨夫安靜地睡在大表哥的床上,過去一看,身體早已冰涼了。
姨夫的死距離淋了三表嫂的夜尿不過10天時間——遠在邢台的四表哥回來了,在鄰村的表姐也回來了。姨夫的喪事辦的和其他人家一樣,鑼鼓嗩呐,還放了一場電影,然後送入泥土,插上柳枝,一個人就這麼告別了,無聲無息。隻是大表哥沒有參加,也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去世了,還在醫院裏被二表哥的房子折磨得神情恍惚,不知所以。
1個月後,大表哥被接了回來,情況有所好轉。那時候,正是播種的時節,大表嫂帶著一會兒好,一會兒糊塗的大表哥去山地種豆子。兩口子冒著春天的熾烈陽光,幹了一個上午,在樹蔭下歇息了一會兒,回家路上,大表哥一不小心,從山坡上滾了下來,等大表嫂奔到,大表哥已是血肉模糊,氣息奄奄了。還沒送到醫院,就沒了氣息。
6、現在的生活
2006年,大姨75歲了。去年回家,多次去看大姨,也請她到我們家住了一段時間。似乎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建議讓大姨住在我們家,母親也同意,但大姨不肯來,隻是偶爾來一次,住幾天,然後一個人,蹣跚著回自己家。
彩霞一直在武安一帶打工,女孩子幹不了重活,在鐵礦把井口或者開吊車,一個月下來,也有幾百元的收入。隻是不能照顧奶奶,每次出門,都先把大姨送到我們家,家裏家外叮囑了又叮囑,還時常打電話回來,詢問大姨的情況。大致是2003年,大姨一個人到山裏拾柴禾,不小心摔斷了胳膊,要不是有人在,趴在那裏不疼死,也凍死了。
大姨的高血壓越來越嚴重,有時候暈得把持不住。常感覺自己的腦袋的血管不通了,憋得疼。去年夏天,去基督教堂聚會回來,突然暈倒在地,掙紮著爬起來,一個人在床上躺了兩天,水米沒進。
知道這樣的情況後,母親和小姨媽時常去看她。冬天,母親和父親一起去給大姨拾些柴禾,劈開,放在灶火旁邊。播種和收割時候,也去幫忙幹活。大姨總說我們一家對她好,有一次,偷偷對我說,她攢了3000多塊錢,好像三表嫂知道,給她要了幾次。我叮囑大姨,這錢誰也不能給,留著自己用。
大姨還說,早年間,沒信基督之前,有算命的對她說,到她78歲那年就沒了。我聽了,很傷感,看著她鬢間的白發,忽然覺得了悲傷。70多年了,這一個人,走過了她人生的大半時光,膝下6個子女,一個遠在他鄉,兩個壯年夭折,現在隻剩下兩個名副其實的兒子和一個女兒了,孫子孫女個個長大成人,也有了一個重孫子。但是,她好像沒感覺到幸福,總是愁眉苦臉,唉聲歎氣。
每次見到,大姨總要和我說很多話,叫我乳名。說著說著,眼淚汪汪地哭起來。有幾次,從兜裏掏出我這些年斷斷續續給她的錢,硬往我手裏塞,我急忙跑開。每次打電話回家,也常詢問大姨的近況,囑咐母親多去看看,沒事了就把她接過來住幾天。我知道,大姨老了,母親也一把年紀了,兩個同胞姐妹,風雨大半生,老了,晚上,躺在同一麵炕上,說一些往事、家事和心事,盡管她們一定都會很傷感,但那種情景應當是溫暖和親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