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葬了二表哥,母親讓我帶上弟弟回家看門。天色將暮,我和弟弟回到家裏,吃了一個剩饅頭,脫衣睡覺。8歲的弟弟不一會兒,就呼呼睡著了。我躺在那裏,怎麼也睡不著,窗外月光照進來,感覺像黎明一樣。
像一個恍惚的夢,二表哥柴煙和飯食香味繚繞的房子人去屋空。陰暗的夜裏,我一個人不敢路過。沒過多久,二表嫂就回娘家了,改嫁勢在必行。有一次,母親說,二表哥的大舅子又去鬧了,打了姨夫,還搶了東西。我說幾個表哥不是在家嗎?怎麼還能任他胡鬧?母親歎了口氣說,你那幾個表哥都去幹活了,隻剩下你姨夫在家。
我覺得氣憤,跑到大姨家,和三表哥四表哥商議,要對二表嫂的哥哥進行報複。當時,我們兄弟幾個咬牙切齒,眼噴怒火。大姨得知後,勸我們說,怎麼說也是彩霞(二表哥的遺女)的舅舅,不要鬧得太僵。
事過之後,我才知道了二表哥的死因——1988年春天,滿山遍野的洋槐花開了,潔白的花朵雲彩一樣披滿山坡,把黑夜映得如同白晝。成群結隊的蜜蜂不分晝夜,在花朵中挖掘。每當這個時候,村人都要挎著籃子,帶上口袋,捋些洋槐花回來喂豬,遇到特別嫩而甜的花朵,還可以攪拌上玉米麵,蒸熟了吃。
從山西回來,二表哥情緒極其低沉,整天唉聲歎氣。有一次到小姨媽家,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當時,小姨媽覺察出二表哥厭世的情緒,還說了好多安慰他的話。又10多天後的一個早晨,二表哥起得很早,走到大姨媽的院子裏。大姨媽還沒起床,二表哥對著窗戶說:娘,你老了,我今天沒事,給你們捋些洋槐花回來。你和爹就不要去了。
還沒等大姨媽說話,二表哥就往山上走了。傍晚才回來,扛了一大包的洋槐花。大姨媽趕緊端了飯菜,給二表哥吃了。飯後,二表哥也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情緒更加低沉。臨走時,還把在山西掙的400元錢給了大姨,大姨拒絕,二表哥回頭嗔怪了一句,就回自己家了。
第二天上午,大姨媽挎著籃子上山,突然看到一棵核桃樹上懸吊著一個人的身體,像沉甸甸的口袋一樣,微微搖晃。大姨媽大吃一驚,連滾帶爬,過去一看,果真是二表哥。使勁抱起來,把二表哥放下來,哭喊著救命。可是遠近無人,隻能任由二表哥的靈魂慢慢脫離肉體,向上飛翔了。事後,有經驗的人說,要是人上吊不久,放下來要及時用拳頭頂住那人的肛門,大致可救。
4、兩個小侄女
閨女像爹,長到七八歲,彩霞長得像極了二表哥。每看到她,就自然地想起來二表哥以及二表哥對我的好。我不過長她9歲,但還是她叔叔,也總覺得她可憐(或許她自己並不這樣認為,“可憐”感覺或許隻是我強加給她的),特別想給她一點錢,算是對二表哥的報答,但自己也沒成年,屬於赤貧階級,有心無力,不免歉疚。
彩霞也不會給我要什麼東西,吃的也不。直到我18歲那年,暑假代替父親幹了一個月的活兒,除了交給母親的,手頭還有幾十塊錢零用錢。有一次去大姨家,正是下雨天,彩霞和三表哥的女兒立楠放學回來,我掏出來,給了彩霞10塊錢,立楠5塊錢。因怕立楠不高興,就先給了她5塊,看著她蹦蹦跳跳地回家去了,才把10元錢放在彩霞手上。
立楠要比彩霞快樂,三表嫂也很寵她,什麼事情都不要立楠做。而彩霞不同,放學回來或者假期,還得幫著大姨媽做飯,或者挖豬草、翻地、除草等等。黑黑的臉蛋越來越黑,身體也越來越壯實。她們讀小學時,學校距離我們家很近,立楠倒是隔三差五來一次,中午吃過飯就跑去上學了,彩霞來得很少,母親叫了她才來,吃飯時候也不說話,悶頭吃完,挎上書包,低頭向學校走去。
小姨媽也很疼愛彩霞,抽時間來看,帶些好吃的給彩霞。遇到集市,還給彩霞買衣服。母親也是的,總說彩霞這孩子沒爹沒娘,看到就忍不住掉眼淚。母親、大姨媽和小姨媽聚在一起,也常唉聲歎氣,埋怨二表哥不顧女兒爹娘,一個人走了,太狠心,太沒出息。
不知不覺之間,我長到20幾歲了,立楠和彩霞也都10幾歲了。姑娘越長越好看,我是越長越難看。有幾次,兩個小侄女還當麵說我長的醜,不像以前的叔叔。我無可奈何,端著鏡子照了幾次,自我感覺良好,並不像她們說的那樣醜得不可救藥。
立楠長得白皙,眼睛水靈,眉目之間,聰慧流轉。彩霞膚色略黑,但很周正,渾身上下透露出一股潑辣氣息。還有一個區別是,立楠的學習成績中等,彩霞則門門第一。大致是年齡的緣故,抑或習慣了,彩霞的獨立強悍的個性暴露出來,主意拿定,任誰說教也決不動搖,立楠則顯得軟柔一些,凡事由著父母。有一次,彩霞和立楠吵架,立楠哭著跑了,彩霞則站在原地,看著立楠消失,拍拍雙手,又去做事情去了。
轉眼之間,我也30多歲了,立楠和彩霞也都20多歲了。立楠讀了一個職業中專,畢業兩年了,一直跟著另一個表哥在外麵跑生意。彩霞雖然學習好,但也沒有如願考上大學。按照鄉村風俗,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依照大姨媽的心願,想彩霞在附近找個婆家,而彩霞則偏向武安(因其生身母親改嫁到那裏)。有幾次,大姨媽找我商量,我說彩霞大了,婚姻是人家一輩子事,大人幹涉多了不好,由著她吧。就在前天,立楠還打電話來,說到了自己的苦惱,也想來我所在得西北看看,我滿口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