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二舅告別大隊政治舞台的原因,大致是他大力提拔的兩個新秀,用了一些必要的手段,取而代之罷了。在一個大隊的政治鬥爭當中,母親和其他親戚歸結的原因是:二舅受到了他人挑撥,而不再請大舅出謀劃策,而被迫走下支書崗位。我17歲那年秋天,二舅家蓋房子,我去山裏幫忙伐木頭,還聽表哥說,是隊裏看在二舅是老幹部的麵子上,免費送了幾根木頭。
大舅二舅住在同一個院子裏,隻是地麵不平,大舅住在最上麵,二舅住在最下麵,中間隔了一座老掉的石頭樓房。從高處看,那院子就像一個方方正正的日子“日”字。樓房中間有個拱門,兩扇年久破裂的大門上總是懸著兩幅殘缺不整的對聯。每年去拜年,我們總是按照輩分,先經過二舅的院子,去給大舅磕頭拜年完畢,再返回來給二舅磕頭拜年。中午吃飯,大舅二舅都搶著叫我們到自己家吃,兩位舅母不是很熱情,來了,做飯,吃飯,不吃拉倒。
有一年,二舅受別人的邀請,到山西和順承包了一個磚場,當了一回包工頭。因為二舅在村裏的名聲好,都知道二舅不會虧欠他們一分錢,幾乎沒怎麼費勁,就找了50多個人。秋天,一年就要結束,也掙了一些錢,就要收工回鄉的時候。一個負責放炮崩土的光棍突然被崩塌的土山壓在了下麵。等挖出來,送到和順縣醫院,已經無藥可救了。
那個光棍家和二舅粘連了一點親戚,找人好說幾次,磚場賠了50000多塊錢。這樣一來,分給大家的錢就少了好多,但誰也沒有怨言。後來,我聽一個同在二舅磚場幹活的人說:出事後,大家蜂擁而上,因怕用撅頭拋傷他,就用手拋,先是露出臉,青紫的,像傷口的淤血。拖出來後,有人發現,那個光棍的下身彌漫著一股新鮮精液的味道。
四
大舅二舅關係似乎不大融洽。母親說過多次,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另外,二舅母和小姨媽的關係也很緊張,這令我不明所以:二舅母和小姨媽關係不好沒啥,最令人想不通的是大舅二舅,同胞兄弟,還鬧別扭,我覺得不可思議。曾經有一段時間,二舅也對小姨媽有了意見,見麵不說話,梗著脖子,鼻孔裏發出輕蔑的哼聲。
不管誰對誰錯,在感情上,我傾向大舅。我們家蓋房子的時候,大舅二舅都去了,不過一個先來,一個後到。我12歲,認為小孩子不應當幹活,而且,工地錘頭橫飛,石頭渣子亂濺,我很怕,大舅和二舅看到我不幹活,就嗬斥我,讓我幫忙揀支子或者和泥。我不,二舅揚起巴掌呼嘯而來,我急忙一閃,隻聽得一股強大的風聲掠過耳際。
大舅溫和一些,勸我說,這房子是給你娶老婆用的,你不幹誰幹?實在抹不過去,我就到工地幫了一會忙。過一會兒,就偷看一下舅舅走了沒有。直到下工,他們一個個吃了晚飯,甩手回家,我才鬆了一口氣。
新房子壘起來後,因為用水泥打頂還是繼續用石板這個問題,父母意見不一致。最終,大舅拍板,還用石板。理由是石板房子結實,夏天涼快,冬天暖和。父親也不好再說什麼,就依了大舅。第二天,雇請了兩台四輪車,到附近的石板場買石板,大舅交際廣,能說會道,提前到了石板場,談好了價格,選好了石板,幫忙裝車——直到我們的新房子全部竣工,偶然的機會,母親才聽說,買石板時,大舅一天水米沒進。
大舅對誰都很公平,幾個姊妹有什麼事情,一碗水端平,誰不對訓誰。二舅有點偏心,遇到事情先吼叫一頓,或者置之不理,擺出家長的威嚴樣子。有時候隻是聽信二舅母的枕邊話,二舅母說啥就是啥,從不仔細分析——大致因為這個,我傾向於大舅,按照那時候的是非標準,像大舅這樣的人到什麼時候都不會做錯事。
我隱約知道,大舅二舅關係僵化似乎是牽掣了房子的事情。二舅的房子,是先前老一輩人共同建造的,雖然已有劃分,但另外一家總是想多占一點。兩家鬧得不可開交。作為兄長的大舅出麵調停了一會兒,說了幾句公道話,二舅認為大舅偏向另外一家,兄弟關係惡化。
大舅做人的最高宗旨是息事寧人,和為貴。大舅活了60多年,從沒和誰紅過臉,哪怕自己再不高興,見到人馬上笑容滿麵。這是母親告訴我的,也是我觀察的結果。二舅則有些乖張,越上年紀,脾氣也越來越大。直到大姨家的幾個表哥都成家立業,去到他家,態度才顯得溫和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