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輯:叫父親太心酸——有一種情總酸到心靈最深處(1 / 3)

第3輯:叫父親太心酸——有一種情總酸到心靈最深處

流年經月之中,無情歲月蠶食著父親的容顏,留下了一臉滄桑。每每閱讀父親的時候,我們的心裏都積澱起一層層感悟。父親的一生,留給我們的感動太多、太多。就讓我們在這瘦月掛滿樹梢的夜晚,拾起幾縷,編織心中的祝福……心酸的父愛

父親啊!你的付出讓人心痛,你的愛叫人心酸!雖然你隻是一名流落街頭為兒討錢的乞丐,雖然你在別人的眼裏是那樣的卑微,可是你在兒的心裏,卻像長城一樣雄壯,像泰山一樣偉岸……

臘月底去郵局給父母彙款,隻因春節公司節日加班,我無法回家和父母團圓過節,寄點錢,權當給父母壓歲,以表孝心。

郵局彙款的窗口人真多,人們自覺地排起隊。來彙款的大多數是穿著體麵的年輕人,也有一兩位臉上略帶愁容的民工,或許他們失落於生活不得已不能回家過年。負責彙款的櫃員是一位年輕的“準媽媽”,她挺著大肚嫻熟地敲打鍵盤,忙得綴有妊娠斑點的臉上生出一層密密的細汗。她一邊忙著,一邊安慰著排得有點不耐煩的顧客。

突然,人群中擠來一位衣衫襤褸、頸項中掛著一隻破爛髒包的老人。一時,人群騷動了──他是一個行乞的老人,人們以為他要在此行乞。可老人隻是試圖盡力向窗口擠,始終沒有伸出行乞之手。

老人使盡全力總算擠到了窗口,其實人們隻是退避著他一身的髒臭的味道。當他向窗口伸出髒兮兮如枯樹皮的手,有人替“準媽媽”說話了:“這是公家的地方,到別處行乞!”

“準媽媽”一抬頭,看到老人一臉的焦急,連忙起身,隔著玻璃窗,耐心地說:“老師傅,你是要彙款嗎?”老人顫巍巍地點點頭。“準媽媽”正勸說老人彙錢要到後麵排隊去。這時,老人從懷中抖抖索索摸出幾遝疊放整齊的角票,小心翼翼地說:“姑娘,這是八百元,你點點數!”“準媽媽”接過錢,按票值大小點起數來。老人不時地衝“準媽媽”絮叨著幾句:“姑娘,你細點點,我點過十幾次了,到今天才算湊齊了八百元,兒子一家人還等著過年呢!”

“準媽媽”很快點完了錢數,果真是八百元,她遞給老人一張彙款單。一時老人犯難了,他不知從何下筆,回身,他用目光求助於人群。挨近老人的我,心中起了惻隱之心,幫起他的忙。

老人重複了幾遍他兒子的家庭地址和姓名,生怕少了一字,錢彙不到家。我遞給他填好的彙款單,他細看了近一兩分鍾後,才把單子遞給“準媽媽”。頃刻,老人的彙款憑據打印出來。“準媽媽”又抬頭說:“還差八元彙費!”老人犯難了,良久他才咬咬牙,口急地說:“在總數裏扣吧!”倏忽間,我有一種心酸的感覺,朝“準媽媽”用目光示意我替老人交彙費。我提醒著老人:“老師傅,你有什麼話要跟家人說嗎?隻說五個字,五字以外,一字收五毛錢!五字以內不收錢!”老人搖搖頭,一臉苦笑。待他接過計算機打印的彙款憑單,正欲離去時,他用懇切的語氣說:“好姑娘,你打錯了,應該是七百九十二元,你怎還是八百元呀!”“準媽媽”笑著答他:“有人替你付了彙費!”

老人一臉感激的淚水,喃喃自語:“今天又遇好人了!謝謝!”

人群中有人問老人:“你這八百元行乞了多長時間?”

“兩個多月呢!”

“你這麼一大把年紀,怎不讓兒子養,還……”

“唉,兒子患病在床,媳婦跑了,孫女還小。我做爹的,唯有出來討要百家飯,來維持這個家了!”說著老人蹲在牆角觀摩起手中的彙款憑據。

這時,“準媽媽”又重複替老人打印了一張寫有附言的彙款憑據,請人遞給了老人。老人接過又一張憑據,雙眼頓時疑惑起來,那人笑著說:“有人幫你寫了附言──爸好!你們好?”

驀地,老人像個孩子哭了起來……

我出郵局門時,老人仍癱坐在一角,腳旁的破瓷缽不時地傳來一聲、兩聲“叮當”的聲響,而老人一臉幸福地笑盯著他手中的彙款憑據……

多麼令人心酸的父愛,兩個多月,風風雨雨,一個蹣跚而行的老人,靠走多少家,遭多少人的白眼,才行乞到八百多元,而且八百元全部奉獻給自己的兒子,自己卻在年味漸濃的異鄉飄泊不定……

看著老人一臉滿足於兒子將有錢過節的幸福笑臉,淚水不知何時滴落在我的臉頰——這種愛的壯舉,唯有兩個字可以詮釋——因為他是“父親”!(胥加山)爸爸,是你嗎

一個在常人看來失去理智的父親,創造了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奇跡。如果不是這位救子心切的父親“精神失常”,徒手挖著偌大的廢墟,裏麵的14名少年恐怕再也見不到天日了。

為什麼這個父親一直都堅信自己的兒子還活著?為什麼旁人那麼勸說都不能影響他?因為在愛心的驅使下,沒有任何理由讓一個人輕易放棄!

在4分鍾地震後的混亂和廢墟中,一個年輕的父親安頓好受傷的妻子,便衝向他8歲的兒子上學的學校。他眼前,那個曾經充滿孩子們歡聲笑語的漂亮的三層教學樓已變成一片廢墟。

他頓時感到眼前一片漆黑,大喊:“艾倫,我的兒子!”跪在地上大哭了一陣後,他猛地想起自己常對兒子說的一句話:“不論發生什麼,我總會跟你在一起!”他堅定地站起身,向那片廢墟走去。

他知道兒子的教室在一層樓的左後角處,便疾步走到那裏,開始動手。

在清理挖掘時,不斷有孩子的父母急匆匆地趕來,看到這片廢墟,他們痛哭並大喊:“我的兒子!”“我的女兒!”哭喊過後,他們絕望地離開了。有些人上來拉住這位父親說:“太晚了,他們已經死了。”這位父親雙眼直直地看著這些好心人,問道:“誰願意幫助我?”沒人給他肯定的回答,他便埋頭接著挖。

警察擋住他,說:“你這樣做太危險了!這裏隨時可能發生起火爆炸,請你馬上離開!”

這位父親問:“你是不是來幫助我的?”

警察走過來:“你很難過,難以控製感情;可這樣不但不利於你自己,對他人也有危險。馬上回家去吧!”

“你是不是來幫助我的?”

人們搖頭歎息著走開了,大家都認為這位父親因失去孩子而精神失常了。

他挖了6小時、12小時、24小時、36小時,沒有人再來阻擋他。他滿臉灰塵,雙眼布滿血絲.渾身上下破爛不堪,到處是血跡。到第38小時,他突然聽見底下傳出孩子的聲音:“爸爸,是你嗎?”

是兒子的聲音!父親大喊:“艾倫!我的兒子!”

“爸爸,真的是你嗎?”

“是我,是爸爸!我的兒子!”

“我告訴同學們不要害怕,說隻要我爸爸活著就一定來救我,也就能救出大家。因為你說過,不論發生什麼,你總會和我在一起!”

“你現在怎麼樣?有幾個孩子活著?”

“我們這裏有14個同學,都活著,我們都在教室的牆角,房頂塌下來架了個大三角形,我們沒被砸著。”

父親大聲向四周呼喊:“這裏有14個孩子,都活著,快來人!”過路的幾個人趕緊上前來幫忙。

40分鍾後,一個安全的小出口開辟出來。

父親聲音顫抖地說:“出來吧,艾倫!”

“不!爸爸。先讓別的同學出去吧!我不怕;不論發生了什麼,我知道你總會跟我在一起。”(楊帆)七十三號的爸爸

十九年過去了,爸爸用他的想象構築起來的那座花園,現在仍在小昭心中鮮花盛開。

小昭是個十歲的男孩。他爸爸是個做生意的,有一次出去兩年還沒回來。但每過一段時間,小昭和媽媽就會收到爸爸從南方一座城市某條路的七十三號寄來的信。後來小昭問媽媽:“爸爸為什麼過年也不回來?”媽媽說:“爸爸這兩年的生意剛起步,肯定很忙,等忙完這陣子他就回來了。你給他回封信吧。”於是小昭趴在桌子上開始寫信。他寫完了信,再寫信封,寫上某某市某某路七十三號,再貼上郵票,封了口,讓媽媽寄出去。

就這樣,小昭和爸爸通起了信。

小昭很喜歡看爸爸的回信。在一封信中,爸爸提到了他所住的七十三號。說那是一幢大的老式房子,他住在那幢房子的四樓。房間裏鋪著拋光的鬆木地板,米黃色的窗簾從天花板一直垂到了地上。早晨,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的時候,能聽到附近教堂裏傳來的隱隱約約的福音。下雨的夜晚,站在陽台往下望,就能看見拖著尾光的小汽車在流光溢彩的街道像忙碌的甲殼蟲一樣來往穿梭。

在另一封信裏,爸爸則寫到他樓下的花園:從街道進入七十三號,是一條碎石鋪成的小路,小路的兩邊用鐵柵欄圍著小小的花園,花園裏有一種叫不出名的花,像碗口一樣大,會在晚上悄悄開放,剛開時淺紅色,但顏色越來越深,每天變七次。還有一種張開五隻角的鮮紅小花,喜歡沿著柵欄生長,它的葉子細碎而墨綠,淡青色的觸須在白天使勁地打著卷兒,一到晚上卻爬得老高……

市中心七十三號那些美麗的鮮花足足在小昭心裏開了有幾個月。小昭想,放了假我一定要到爸爸那裏去玩,到那裏親眼看一看。

小昭想爸爸了。

可是每次小昭對媽媽說起這事,媽媽就重複那幾句話說:“爸爸做生意非常辛苦,一定不願意我們去打擾他。”每次小昭都隻好打消念頭。

爸爸常常給小昭寄東西回來。小昭的書包裏裝著爸爸買的文具盒,身上穿著爸爸買的運動衫。他很願意把爸爸給他買的零食和同學們分享,也願意和他們說起那個七十三號。但說多了,同學們就問小昭:“你到過七十三號嗎?”小昭一下子語塞了,說:“我……我當然要去的。”

想去看爸爸的念頭又在小昭的心裏打鼓了,這回比任何一次都強烈。

小昭的計劃是在那年夏天實施的。學校舉行為期五天的夏令營時,小昭揣著媽媽給他的夏令營用的一百塊錢去了火車站,用二十三塊錢買了一張通往爸爸所在城市的火車票。

小昭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才到了目的地。一下車,人流就把他淹沒了。這是小昭第一回一個人出遠門,而且是去大城市。他想,我不能慌,要鎮定。他問一個擺攤的女人,您知道在某某路怎麼走嗎?那個女人說,某某路?好像很遠,到郊區去了。小昭想,她一定是弄錯了,我爸說某某路在市中心,怎麼會在郊區呢?小昭又問了一位民警、一個中年男人、一個老頭,還有三個比小昭大幾歲的學生。這些人都告訴小昭,那條路在郊區。小昭奇怪了。爸爸為什麼要騙自己呢?

人家還告訴小昭,去那裏要轉很多路公交車,不過要有錢也可以打的,那就方便多了。小昭知道打的很花錢,不過一想隻要找到爸爸,什麼問題都解決了。就真的打了個的。但那位司機問明小昭要去的地方就不走了。他說,那裏太偏了,真要去得加錢。要不隻能載您到岔路口。小昭算了算錢,說,那就到岔路口吧。在岔路口下車後,小昭看見了幾座低矮的平房,房子旁邊還有好些菜地,路上的人和車子都很少,知道真的到郊區來了。他又找人問,某某路怎麼走?被問的人往西指了指。可是小昭走了半小時,還沒到,他隻好又去問人,人家還是往西指了指。小昭越走越覺得不對勁兒,那天小昭一直向西走了近兩個小時,才見到某某路的牌子孤零零髒兮兮地立在一個垃圾堆旁。又走了好一會兒,才看見一個門牌上寫著一百零七,小昭沿著這個號碼往下走,一直走到了路的盡頭,七十三號終於出現在小昭眼前。

但是小昭沒有看見鮮花盛開的花園,也沒有看見帶有米黃色窗簾的窗戶。那裏的房子,甚至沒有陽台。

眼前的景象讓小昭驚呆了!

那天小昭轉身就離開了那裏,後來在一個好心人的幫助下他回到了家。到家時,是夏令營的第三天,媽媽還以為小昭提前從夏令營回來了。關於這一次的秘密出行,小昭後來一句話也沒有提起。

小昭還是像以前一樣和爸爸通信。小昭說我的同學們也都知道七十三號了,都知道那是一個美麗的地方。爸爸則在半年後的一封信裏告訴小昭,因為生意好轉,他已經不那麼忙了,所以在春節以前會回家。

爸爸回家的那天,小昭和媽媽去車站接他。爸爸比以前瘦多了。頭上戴了頂帽子,但他一出站,還是被小昭一眼認出來了。小昭瘋跑過去,緊緊抱住了爸爸。

十九年過去了,小昭依然記得爸爸信中的話:從街道進入七十三號,是一條碎石鋪成的小路,小路的兩邊用鐵柵欄圍著小小的花園……

如果您問十九年前的那個夏天小昭看見了什麼,現在他大概可以心平氣和地告訴您了:那天小昭在七十三號看見的,是一座戒備森嚴的監獄。(朱傳輝)十元補課費

這是一段讓人永生難忘的經曆,不管是經曆它的人,還是讀故事體會它的人,心裏就有如沐春風般暖暖的幸福感。正是這種感覺,讓我們懂得,該以怎樣的態度、怎樣的情懷麵對生活,麵對人生,麵對父親無私的愛。

我讀初一的那一年,剛好趕上初中開設英語課程。但初一上學期,我所在的鄉村中學並沒有人教我們這門課。校長向我們解釋說,學校沒有英語教師。雖然學校已經派了一位數學老師去黃岡學習英語,但得他下個學期學成回來,才可以教我們。

初一下學期,那位老師回來了,但他隻經過一個學期的短期培訓,英語水平可想而知,結果我們也學得一塌糊塗。為此校長請了一位真正的英語老師在假期裏為我們補課。補課為期半個月,但補課是要收錢的,每人十塊錢。

我回家後,立即將這件事告訴了父母。父親聽了很高興,便說:“有人補課,真是好事。你去,好好學,一定要將這門課趕上去。”母親則一言不發,輕鎖眉頭,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窮人家的孩子懂事早。母親一歎氣,我立即便醒悟過來,隻怕是家裏拿不出那十塊錢的補課費。於是我囁嚅著說:“要是家裏沒錢,這課,我就不補了!”母親沒做聲,父親則一拍大腿,叫了起來:“咋不補?補!這錢的事,我會想辦法!”父親所說的想辦法,就是出去借。當天晚上,父親吃完飯就出門借錢去了。前幾個月,母親生病住院,那住院費就是父親走東家串西家借來的。但那些錢還沒有還呀,父親能再借到錢嗎?我有些擔心,睜大眼睛躺在床上等父親的消息。

直到半夜的時候,父親才回來,我側耳傾聽,就聽到了他和母親的說話聲,他說:“我走了9家,一分錢也沒借到。”母親就埋怨他:“我們借別人的錢都還沒還呢,人家當然不借。我看,咱孩子就別進什麼補課班了。”“這哪成?”父親的嗓子大了起來,“怎麼著也不能誤了孩子讀書呀。我們慢慢想辦法吧,反正離7月11日還有一個月呢。”母親沒再說什麼,又重重地歎了一口氣。這一口氣直歎到我的心裏,我懂得那一聲歎息裏的無奈和愁苦。

第二天中午,生產隊收工老半天了,還不見父親回來,母親便叫我去問隔壁的三叔。三叔告訴我,父親收工後一個人去了村後的破廟。

我們村後有個小廟,倒塌已有好些年了,那裏除了有幾堵殘壁之外,就是齊腰深的雜草。那裏一年到頭少有人跡,父親去幹什麼呢?

我帶著疑問往村後的破廟走,遠遠地就望見父親貓著腰,在殘垣斷壁間翻動磚塊,像在尋找寶物似的,一副專心致誌的模樣。我問父親這是幹嗎,他抬起頭來,舉起手中的一個瓶子,一臉喜悅地說:“你瞧,我這瓶裏是什麼?”我一看,瓶子裏裝著兩條大蜈蚣。父親抬手抹了抹汗,臉上便有幾道黑黑的印子,那是破磚上積年累月的塵埃。

父親的一張花臉笑得極開心,他告訴我,他今天打聽到,公社的衛生所要收購蜈蚣做中藥,一條5寸長的蜈蚣可以賣4毛錢,3寸長的蜈蚣可以賣2毛錢。“我捉的這兩條蜈蚣,一條有5寸多長呢,那條小點的也有3寸吧。這就是6毛錢呢。照這樣計算,要不了一個月,你的補課費就有了。”

我聽得興奮起來,也要在那裏捉蜈蚣。父親卻拽著我的衣領將我帶回了家,一路上他對我說:“你以為捉蜈蚣是好玩的?弄不好被它蜇了,那可就不得了了。”

父親的話唬不住我。當天下午放學,我就去了村後的破廟,也在那些磚頭之間翻找起來。找了半天,卻一無所獲。天擦黑的時候,生產隊收工了,父親趕來了。他一見我,先是一愣,接著就吼了起來:“我說的話你幹嘛不聽?你這臭小子,看我不打死你!”他作勢要打我,但揚起的巴掌卻沒有落到我的臉上,“你得聽話!蜈蚣毒得很呢,如果你被蜈蚣給蜇了,恐怕花10塊錢還治不好你的傷:到時,你補課的事,就真的沒指望了。”父親的話入情入理,我隻得乖乖地站在一旁,看父親如何捉蜈蚣。

父親一塊一塊地拆殘壁上的磚頭,邊拆邊告訴我,蜈蚣喜陰,會躲在磚塊的縫隙裏。這樣拆了一會兒,當父親搬起一塊磚的時候,果然就有一條蜈蚣從磚縫裏鑽了出來,沿著殘壁奔跑。我生怕蜈蚣逃掉了,忙拾起地上的一根樹枝向蜈蚣打去,父親卻伸手擋住了樹枝,他的手背硬生生地挨了我那樹枝的一擊。他的雙手準確地按住了蜈蚣的頭尾,將蜈蚣捉了起來,放進瓶中。待蓋好瓶蓋,他才去揉被打痛的手背,同時慶幸地說:“好險!這四毛錢差點被你報廢了,你要知道,衛生所收購的是完好無損的蜈蚣,破了點兒皮的,他們都要壓價。你要是將這條蜈蚣打個稀巴爛,哪賣得出去?”

因為父親不允許我去捉蜈蚣,所以,以後我就沒去。倒是父親,每天一收工,就準時去了村後的破廟。在我的記憶中,那幾天父親幾乎沒吃過中午飯,因為他從破廟回來的時候,生產隊裏出工的鍾聲就敲響了,他隻得空著肚子扛著工具去勞作。但那些日子,他的臉上總是掛滿了笑容,因為每一天他都會收獲一兩條蜈蚣。他將捉回的蜈蚣小心地用細小的竹片兒弓起來,竹片的一頭頂住蜈蚣的頭,一頭頂住蜈蚣的尾,蜈蚣就像一張弓上的弦,直挺挺的,被父親放在窗台上晾幹。

大約是第五天吧,傍晚的時候,父親將一條被捉回的蜈蚣從瓶子裏倒出來,正想拿竹片兒弓起來的時候,那條蜈蚣卻跑了,父親隻得去抓。不知是太心急還是怎麼的,父親的手指剛剛挨著蜈蚣,我就聽到父親“呀”地叫了一聲,他被蜈蚣蜇了。但父親並沒鬆手,仍將那條蜈蚣弓了起來,當他將那條蜈蚣放在窗台上時,我看到父親臉上的肌肉都扭曲了,嘴裏痛苦地吸著氣。我要看父親的傷口,他卻故作輕鬆地說:“沒事,就像螞蟻叮了一下,什麼事都沒有。”母親也慌了神,要送他去衛生所.他卻衝母親吼了起來:“就愛大驚小怪!這樣也要去衛生所呀?沒事的,睡一覺明天就好了。”

結果,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父親右手的食指腫得像根胡蘿卜,連筷子都拿不了。但他仍然去出工,仍然收工後去村後的破廟,母親告訴我,父親昨晚痛得一整夜沒合眼,為了不驚動我們,不讓自己呻吟出聲,他將枕頭都咬破了,但他死活不肯去衛生所。他說,好不容易捉了幾條蜈蚣能換回一點兒錢。他不能因為這點兒傷而將錢糟蹋了。聽到這話,我再也抑製不住自己,潸然淚下,

父親的手指10天以後才漸漸消腫。這期間,他沒看過傷沒吃過藥,仍一如既往地勞作,一如既往地捉蜈蚣。他整個人明顯瘦了一圈,他經曆了多麼大的痛苦,我無法體會,但他對兒子的濃濃愛心我卻能深深感受到。

就這樣過了二十來天,我家的窗台上晾出了29條蜈蚣。我反複用尺子量過。5寸以上長的有17條。三四寸長的有12條。這麼說來,可以賣9塊2毛錢了。隻要父親再捉兩三條蜈蚣,我那10塊錢的補課費就有著落了。一家人正在為即將到來的勝利而高興的時候,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那天午飯後,生產隊出工的鍾聲都響過了,父親還沒回來。母親不放心,就與我一起去村後的破廟找父親。我們走到破廟才發現,父親倒在亂磚堆中,已經昏迷了。我和母親嚇得六神無主,手忙腳亂地抬起父親往公社衛生所跑。醫生一檢查,說父親左臂已經骨折了,得住院。原來,父親是在殘壁上捉蜈蚣時一腳踩空,從牆上摔下來了。

當天下午,父親一醒過來,就嚷嚷要回家,他仍是那句話:“我這點兒傷沒事,我不能躺在醫院裏糟蹋錢。”但這一次,無論他怎麼嚷嚷,我和母親都沒放他走。

第二天,趁我和母親沒注意,父親還是從衛生所悄悄溜了出來,跑回了家,無論我和母親怎樣勸說,他也不回衛生所去。他說,反正手臂已經上了夾板,不礙事了,不用再花那冤枉錢。

父親的手臂兩個月後總算痊愈了,這是我備感慶幸的事情。但我最終沒能進那個英語補課班,因為那29條蜈蚣,都被我賣掉作為父親的醫藥費了。

後來父親一提起這件事,就自責說自己太沒用,害得我進不了補課班。但我絲毫沒有為進不了補課班而惋惜,相反,我備感溫馨和幸福。雖然我失去了一次補課的機會,但我卻感受到了人世間最珍貴的東西,那就是父親濃濃的愛。

所以,那一段生活雖然苦澀,但卻最值得我珍藏。(方冠晴)啞父

人間處處充滿愛的樂章,我們盡可以傾聽、表達、感受,乃至震撼。然而一個啞巴父親的親子曆程,卻讓我們明白,原來世間最美的音樂是無聲的,最真摯的愛是無言的。

遼寧北部有一個中等城市,鐵嶺。在鐵嶺工人街街頭,幾乎每天清晨或傍晚,你都可以看到一個老頭兒推著豆腐車慢慢走著,車上的蓄電池喇叭發出清脆的女聲:“賣豆腐,正宗的鹵水豆腐!豆腐咧——”那聲音是我的。那個老頭兒,是我的爸爸。爸爸是個啞巴。直到長到二十幾歲的今天,我才有勇氣把自己的聲音放在爸爸的豆腐車上,替換下他手裏搖了幾十年的銅鈴鐺。

兩三歲時我就懂得了有一個啞巴爸爸是多麼的屈辱,因此我從小就恨他。當我看到有的小孩兒被媽媽使喚著過來買豆腐,卻拿起豆腐不給錢不給豆子就跑,爸爸伸直脖子也喊不出聲的時候,我不會像大哥一樣追上那孩子揍兩拳。我傷心地看著那情景,不吱一聲,我不恨那孩子,隻恨爸爸是個啞巴。盡管我的兩個哥哥每次幫我梳頭都疼得我呲牙咧嘴,我也還是堅持不再讓爸爸給我紮小辮兒了。媽媽去世的時候沒有留下大幅遺像,隻有出嫁前和鄰居阿姨的一張合影,黑白的二寸片兒,爸爸被我冷淡的時候,就翻過方鏡的背麵看照片,直看到必須做活兒了,才默默地離開。

最可氣的是別的孩子叫我“啞巴老三”(我在家中排行老三),罵不過他們的時候,我會跑回家去,對著正在磨豆腐的爸爸在地上劃一個圈兒,中間唾上一口唾沫。雖然我不明白這究竟是什麼意思,但別的孩子罵我的時候就這樣做,我想,這大概是罵啞巴的最惡毒的表示了。

第一次這樣罵爸爸的時候,爸爸停下手裏的活兒,呆呆地看我好久。淚水像河一樣淌下來,我是很少看到他哭的,但是那天他躲在豆腐坊裏哭了一晚上。那是一種無聲的悲泣。

因為爸爸的眼淚,我似乎終於為自己的屈辱找到了出口,以至以後的日子裏,我會經常跑到他的跟前去,罵他,然後顧自走開,剩他一個人發一陣子呆。隻是後來他已不再流淚,他會把瘦小的身子縮成更小的一團,偎在磨杆上或磨盤旁邊,顯出更讓我瞧不起的醜陋樣子。

我要好好念書,上大學,離開這個人人都知道我爸爸是個啞巴的小村子!這是當時我最大的願望。我不知道哥哥們是如何相繼成了家,不知道爸爸的豆腐坊裏又換了幾根新磨杆,不知道冬來夏至那磨得沒了沿鋒的銅鈴鐺響過多少村村寨寨……隻知道仇恨般地對待自己,發瘋地讀書。

我終於考上了大學,爸爸頭一次穿上1979年姑姑為他縫製的藍褂子,坐在1992年初秋傍晚的燈下,表情喜悅而鄭重地把一堆還殘留著豆腐腥氣的鈔票送到我手上,嘴裏哇啦哇啦地不停地“說”著,我茫然地聽著他的熱切和驕傲,茫然地看他帶著滿足的笑容去通知親戚鄰居。當我看到他領著二叔和哥哥們把他精心飼養了兩年的大肥豬拉出來宰殺掉,請遍父老鄉親慶賀我上大學的時候,不知道是什麼碰到了我堅硬的心弦,我哭了。吃飯的時候,我當著大夥兒的麵兒給爸爸夾上幾塊豬肉,我流著眼淚叫著:“爸,爸,您吃肉。”爸爸聽不到,但他知道了我的意思,眼睛裏放出從未有過的光亮,淚水和著散裝高梁酒大口地喝下,再吃上女兒夾過來的肉。我的爸爸,他是真的醉了,他的臉那麼紅,腰杆兒那麼直,手語打得那麼瀟灑!要知道,十八年啊,十八年,他從來沒見過我對著他喊“爸爸”的口型啊!

爸爸繼續辛苦地做著豆腐,用帶著豆腐淡淡腥氣的鈔票供我讀完大學。1996年,我畢業分配回到了距我鄉下老家40裏的鐵嶺。

安頓好了以後,我去接一直單獨生活的爸爸來城裏享受女兒遲來的親情,可就在我坐著出租車回鄉的途中,車出了事故。

我從大嫂那裏知道了出事後的一切——過路的人中有人認出這是老塗家的三丫頭,於是腿腳麻利的大哥二哥大嫂二嫂都來了,看著渾身是血不省人事的我哭成一團,亂了陣腳。最後趕來的爸爸撥開人群,抱起已被人們斷定必死無疑的我,攔住路旁一輛大汽車,他用腿支著我的身體,騰出手來從衣袋裏摸出一大把賣豆腐的零錢塞到司機手裏,然後不停地劃著十字,請求司機把我送到醫院搶救。嫂子說,一生懦弱的爸爸,那個時候,顯出無比的堅強和力量!

在認真地清理傷口之後,醫生讓我轉院,並暗示哥哥們,我已沒有搶救價值,因為當時的我,幾乎量不到血壓,腦袋被撞得像個癟葫蘆。

爸爸扯碎了大哥絕望之間為我買來的喪衣,指著自己的眼睛,伸出大拇指,比劃著自己的太陽穴。又伸出兩個手指指著我,再伸出大拇指,搖搖手,閉閉眼,那意思是說:“你們不要哭,我都沒哭,你們更不要哭,你妹妹不會死的,她才20多歲,她一定行的,我們一定能救活她!”醫生仍然表示無能為力,他讓大哥對爸爸“說”:“這姑娘沒救了,即使要救,也要花好多好多的錢,就算花了好多錢,也不一定能行。”爸爸一下子跪在地上,又馬上站起來,指指我,高高揚揚手,再做著種地、喂豬、割草、推磨杆的姿勢,然後掏出已經空的衣袋兒,再伸出兩隻手反反正正地比劃著,那意思是說:“求求你們了,救救我女兒,我女兒有出息了不起,你們一定要救她。我會掙錢交醫藥費的,我會喂豬、種地、做豆腐,我有錢,我現在就有四千塊錢。”

醫生握住他的手,搖搖頭,表示這四千塊錢是遠遠不夠的。爸爸急了,他指指哥哥嫂子,緊緊握起拳頭,表示:“我還有他們,我們一起努力,我們能做到。”見醫生不語,他又指指屋頂,低頭跺跺腳,把雙手合起放在頭右側,閉上眼,表示:“我有房子,可以賣,我可以睡在地上,就算是傾家蕩產,我也要我女兒活過來。”

又指指醫生的心口,把雙手放平,表示:“醫生,請您放心,我們不會賴帳的。錢,我們會想辦法。”大哥把爸爸的手語哭著翻譯給醫生,不等譯完,看慣了生生死死的醫生已是淚流滿麵。他那疾速的手勢,深切而準確的表達,誰見了都會淚下!

醫生又說:“即使做了手術,也不一定能救好,萬一下不來手術台……”爸爸肯定地一拍衣袋,再平比一下胸口,意思是說:“你們盡力搶救,即使不行,錢一樣不少給,我沒有怨言。”偉大的父愛,不僅支撐著我的生命,也支撐起醫生搶救我的信心和決心。我被推上手術台。

爸爸守在手術室外,他不安地在走廊裏來回走動,竟然磨穿了鞋底!他沒有掉一滴眼淚,卻在守候的十幾個小時的時間起了滿嘴大泡!他不停地混亂地做出拜佛、祈求天主的動作,懇求上蒼給女兒生命!

天也動容!我活了下來。但半個月的時間裏,我昏迷著,對爸爸的愛沒有任何感應。麵對已成“植物人”的我,人們都已失去信心。隻有爸爸,他守在我的床邊,堅定地等我醒來!

他粗糙的手小心地為我按摩著,他不會發音的嗓子一個勁兒地對著我哇啦哇啦地呼喚著,他是在叫:“雲丫頭,你醒醒,雲丫頭,爸爸在等你喝新出的豆漿!”為了讓醫生護士們對我好,他趁哥哥換他陪床的空檔,做了一大盤熱騰騰的水豆腐,幾乎送遍了外科所有醫護人員,盡管醫院有規定不準收病人的東西,但麵對如此質樸而真誠的表達和請求,他們輕輕接過去。爸爸便滿足了,便更有信心了。他對他們比劃著說:“你們是大好人,我相信你們一定能治好我的女兒!”這期間,為了籌齊醫療費,爸爸走遍他賣過豆腐的每一個村子,他用他半生的忠厚和善良贏得了足以讓他的女兒穿過生死線的支持,鄉親們紛紛拿出錢來,而父親也毫不馬虎,用記豆腐賬的鉛筆歪歪扭扭卻認認真真地記下來:張三柱,20元;李剛,100元;王大嫂,65元……

半個月後的一個清晨,我終於睜開眼睛,我看到一個瘦得脫了形的老頭,他張大嘴巴,因為看到我醒來而驚喜地哇啦哇啦大聲叫著,滿頭白發很快被激動的汗水濡濕。爸爸,我那半個月前還黑著頭發的爸爸,半個月,老去二十年!

我剃光的頭發慢慢長出來了,爸爸撫摩著我的頭,慈祥地笑著,曾經,這種撫摩對他而言是多麼奢侈的享受啊。等到半年後我的頭發勉勉強強能紮成小刷子的時候,我牽過爸爸的手,讓他為我梳頭,爸爸變得笨拙了,他一絲一縷地梳著,卻半天也梳不出他滿意的樣子來。我就紮著亂亂的小刷子坐上爸爸的豆腐車改成的小推車上街去。有一次爸爸停下來,轉到我麵前,做出抱我的姿勢,又做個拋的動作,然後撚手指表示在點錢,原來他要把我當豆腐賣嘍!我故意捂住臉哭,爸爸就無聲地笑起來,我隔著手指縫兒看他,他笑得蹲在地上。這個遊戲,一直玩兒到我能夠站起來走路為止。

現在,除了偶爾的頭疼外,我看上去十分健康。爸爸因此得意不已!我們一起努力還完了欠債,爸爸也搬到城裏和我一起住了,隻是他勤勞了一生,實在閑不下來,我就在附近為他租了一間小棚屋做豆腐坊。爸爸做的豆腐,香香嫩嫩的,塊兒又大,大家都願意吃。我給他的豆腐車裝上蓄電池的喇叭,盡管爸爸聽不到我清脆的叫賣聲,但他是知道的,每當他按下按鈕,他就會昂起頭來,滿臉的幸福和知足,對我當年的歧視竟然沒有絲毫的記恨,以至於我都不忍向他懺悔了。(佚名)奇跡的另一個名字

人們常常熱情地謳歌母愛,對於父愛卻似乎有些吝嗇。其實父母對於子女的愛是難分輕重的。相比較來說,母愛顯現出細膩、寬容,父愛則表露出廣博、深沉。父親的愛往往含蓄,極少母愛的細語柔聲,溢於言表。可以說,深沉的父愛和母愛一樣是真摯而熾熱的情感。

20世紀四五十年代,在一艘橫渡大西洋的船上,一位父親帶著小女兒,去和在美國波士頓的妻子會合。海上風平浪靜,晨昏瑰麗的雲霓交替出現。

一天早上,男人正在艙裏用水果刀削蘋果,船突然劇烈地搖晃,男人摔倒時,刀子紮進胸口。他全身都在顫抖,嘴唇烏黑。6歲的女兒被父親瞬間的變化嚇壞了,尖叫著撲過來想要扶他,他卻微笑著推開女兒的手:“沒事,隻是摔了一跤。”然後輕輕地拔出刀子,很慢很慢地爬起來,不引人注意地用大拇指揩去了刀鋒上的血跡。

以後三天,男人照常每晚為女兒唱搖籃曲,清晨為她係好美麗的彩蝶結,帶她去看大海的蔚藍。仿佛一切如常,而小女兒沒有注意到父親每一分鍾比上一分鍾更衰弱、蒼白,他看向海平線的眼光是那樣憂傷。

抵達波士頓的前夜,男人來到女兒身邊,對她說:“明天見到媽媽的時候,請告訴媽媽,我愛她。”女兒不解地問:“可是你明天就要見到她了,為什麼不自己告訴她呢?”他笑了,俯身在女兒額上深深刻下一個吻。

船到波士頓港了,女兒一眼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認出母親,她大喊著:“媽媽!媽媽!”

就在這時,周圍忽然一片驚呼,女兒一回頭,看見父親已經仰麵倒下,胸口血如井噴,染紅了整片天空……

屍解的結果讓所有人驚呆了:那把刀無比精確地刺穿了心髒,而他卻多活了三天,而且不被任何人知覺。唯一可能的解釋是因為創口太小,使得被切斷的心肌依原樣貼在一起,維持了三天的供血。

這是醫學史上罕見的奇跡。醫學會議上,有人說要稱它大西洋奇跡,有人建議以死者的名字命名,還有人說要叫它神跡……

“夠了!”那是一位坐在首席的主治醫生,須發俱白,皺紋裏滿是人生的智慧,此刻一聲大喝,然後一字一頓地說,“這個奇跡的名字叫‘父親’。”(沈琦)獨臂父親

有人說父愛如山,父親會將所有的感情都默默地隱藏在他那偉岸的脊背上,隨著歲月的流失而積澱。是的,父愛的確是一座巍峨高山,他托起生活的艱辛猶如腳下沉穩的大地,他又一步步牽引著我們走向他頭上的藍天。

突然間發現父親老了,是在昨日為他祝完七十大壽後。坐在返程的車上,偶一回頭,竟然發現父親泥塑一般站在原地,向車子駛離的方向眺望著。他那瘦骨嶙峋的身軀、黧黑多皺的麵容、顫巍巍的步履、迎麵舞動的空袖管霎時勾起了我無限的悲憐和憂傷。雖明知花開花落、冬去春來是不可抗逆的自然規律,但我就是不明白,歲月為何竟這般無情,把父親重塑成如此模樣。

記憶的大門緩緩開啟,關於父親的點滴像一串散落在地的珍珠,我俯下身,用心線一顆一顆地串了起來。

父親沒有右臂!

從我記事起,所能見到的就是父親那粗糙有力的左手以及讓我充滿好奇的空蕩蕩的右袖管。那時候我總喜歡把手伸進父親的右袖管裏摸,袖管卻像個無底洞,永遠也摸不到頭。那時我總愛問父親把那隻手藏哪兒了,而父親總是黯然神傷。後來,年齡漸長,才從奶奶口中得知,我尚在母腹時,可惡的病魔就奪去了父親的右臂。

在那個剛剛解決了溫飽問題的年代,一個生龍活虎的男人,一個需要養家糊口的男人陡失右臂,簡直如同天塌地陷一般。父親幾乎喪失了生活下去的勇氣,他無法麵對已成殘疾的自己,他想到了死。但是當他看到自己年邁的父母,看到我柔弱的、懷有身孕的母親,看到我兩個年幼的哥哥時,父親的心被片片撕碎,他舍不得這個家,舍不得拋開我們啊!

那段時間,太陽似乎總是慢吞吞地升起,然後又急匆匆地落下,百草凋零,愁雲慘霧籠罩著這個原本歡歌笑語的家。然而,父親,他還是堅強地站起來了!

為了能盡快自理,父親便從日常生活小事做起,逐漸地,他學會了用左手穿衣,用左手吃飯,用左手寫字,甚至單手騎自行車……

苦難的日子似乎永遠也熬不到頭,轉過年,我又呱呱來到這個世上,家裏的生活更苦了。

記不清我長到第幾個年頭,反正那年的冬天好像特別冷。以前的鄉下不像現在,幾乎家家戶戶都用上了自來水,即使沒有自來水,也有機井,那時生活用水完全靠肩挑。那天,外麵飄著雪花,家裏的水缸已是底朝天了,母親還在別人家繡花,父親偷偷擔起了水桶,這是他病愈後第一次挑水。我扯著父親的袖管,一步一滑地跟著父親來到離家不遠的那眼水井。當父親用井繩把水桶放下井時,水桶與井水似乎故意跟父親過不去,無論怎樣用力搖動井繩,水桶依然在水裏打著旋、翻著跟鬥,就是不肯就範。

不知過了多久,父親終於製服了水桶。開始提水了,父親的腰彎成九十度,左手用力一拉,獨臂高高舉起,停在半空中,再用左腳迅疾踩住井繩,然後再用力,再用腳踩住,兩桶水就這樣被一寸一寸地提了上來。父親的手此時已是血跡斑斑,殷紅的血染透了井繩,已被水打濕了的井繩和著血,不一會兒就結成了血冰!血冰啊!現在每每想起那根血染的井繩,想起那血冰,我的心依然在發抖,在作痛!

為撐起家的天空,父親在身體剛恢複不久,就與母親一起挑起了家庭生活的重擔,辛苦經營著這個殘缺而貧困的家。那是一種怎樣的窘況啊:吞糠咽菜,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多少個赤日炎炎的長夏,父親頭頂烈日,汗灑泥土,以其殘疾之身為兒女刨來果腹之物。喝下肚的稀菜粥不一會兒就隨著汗水排出,無奈的父親在潮濕的田間躺下,為的是讓腹中之物能夠消化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在那個一個工分隻值一毛錢甚至更少的年代,為了能夠多掙些工分,父親不顧自己病殘之軀,謝絕了隊長讓他隨婦女幹活的好意,和那些身強力壯的叔叔伯伯們一起,推起了獨輪小推車。當別人很快把糞筐裝滿,推起小車健步如飛時,父親的糞筐卻連一隻都未填滿。他拒絕了好心人的幫助,他說,你們幫得了我一時,幫不了我一世,我能行!父親用那隻不知磨破了多少次的左手,用並不粗壯的胳膊夾著鐵鍁,一下,兩下,三下……用力地鏟著糞土。終於,兩隻糞筐被填滿了,汗濕的衣服卻緊緊地貼在了父親的後背上。

“我能行!”多麼樸實的話語,卻又是多麼地擲地有聲啊!也許正是這種精神,支撐著父親度過那個艱難的歲月!

幾度風雨,幾度春秋。一晃,我們三兄妹已長大,也和正常人家的孩子一樣,我們背起書包,進了學校。父親雖然沒有讀過多少書,但十分崇尚知識。從我們上小學的第一天起,父親就給我們製定了嚴格的獎罰政策:每門課以80分為基準,滿80分,獎自製的“陀螺”一個;少一分,屁股上就得挨一頓鞋底。即使是現在,每當兩個哥哥想起父親的鞋底,仍感到心有餘悸。

在嚴格要求我們學習的同時,父親還時刻不忘教我們如何做人,他時常告誡我們,人窮誌不能短。所以時至今日,我的記憶中仍然清楚地記得自己唯一一次挨打的情形。

那是一個夏日的午後,鄰家孩子到我們家玩,她的手中拿著一根鮮嫩的黃瓜!我兩眼放光,直勾勾地盯著,幾次咽下就要流出的口水。二哥似乎看出我的心事,傍晚他帶我到鄰居的菜園中,偷偷地摘了—根小黃瓜塞給我,誰知剛咬了一口,還未來得及咽下,即被鄰居發現,鄰居跑到我家,向父親告了我們兄妹一狀。

自知大事不妙的二哥,撒腿就跑,一溜煙便不見了蹤影。逮不著二哥,父親把氣全撒到了我身上,他一把揪住我,不顧母親的哀求及奶奶的怒斥,扒下我的褲子,抄起一根拇指粗的棍子,在我的屁股上狠狠地揍了起來。由於極度驚嚇,我縮在奶奶的懷裏,良久哭不出聲來。當我好不容易緩過神時,“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我不明白,為什麼別家的菜園子裏可以種西紅柿、黃瓜,而我們家的偏要種玉米。晚上摸著我紅腫的屁股,望著我淚痕斑駁的臉,父親竟哽咽無語,淚水像開了閘的水渠般,縱橫著傾倒在他瘦削的臉龐上。那年我七歲!

艱苦的歲月鍛造著父親鋼鐵一般的意誌,憑著自己頑強不息的拚搏精神,父親贏得了村民們的交口稱讚。在那一年的村幹部改選中,父親成了百十來戶人家的“領頭羊”,他肩上的擔子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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