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時,我的香菜,基本上總是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便已售罄。這一點,常常讓那個安徽的小夥子看得目瞪口呆,他始終都沒想明白我到底用了什麼旁門左道。
在那段日子裏,每次在收攤後,我蘸著唾沫數那些零錢時,心裏便幸福得不得了。我想,這樣下來,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給家裏郵寄些錢了。
那時的幸福,同時還包括,在收拾完香菜攤兒後,我便會到一家叫做小腸陳的鹵煮店,看著晚報,就著啤酒,吃上一碗加餅的鹵煮。
我的這種幸福僅僅維持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就戛然而止了,那個早市因為城市建設的需要給取締了。
在早市被取締之後沒幾天,我便按照地址找到了那個蒸饅頭的老鄉,說,我又失業了。
他安慰我說,沒關係,虎坊橋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就在當天的下午,我便被他安頓在一個和他有業務關係的饅頭攤上做了夥計。
我那老鄉還真是善良,他怕我會因為賣饅頭的差事感到難為情,便一個勁地對我講韓信當年也受過胯下之辱的典故,隻不過他開始的時候把韓信記成越王勾踐了。
我小聲地糾正他說,好像越王勾踐是那個睡草棚吃豬苦膽的。
他說,不管是吃苦膽還是鑽褲襠,反正最後都過上了錦衣玉食的好日子就對了!
我供職的那個饅頭攤是在廣渠門外一個叫垂楊柳的大街上。
我很是喜歡那個詩情畫意的名字,但讓我很納悶的一點就是,在那條大街上,我始終也沒有找到一棵婆娑的垂著的楊柳樹。
饅頭攤的老板是一個姓裴的大姐,她是個下崗職工,因此盡管身為老板,但人卻隨和、善良得不行。
裴大姐有一個兒子叫做亮亮,那時亮亮雖然隻有十歲多一點兒,但卻特別喜歡記各種名車的牌子。於是,每當我賣完饅頭收攤之後,便會帶著他滿大街地去看各種各樣的汽車,差不多,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我才開始知道那些如勞斯萊斯、凱迪拉克一類的名車的。
也就是在那一年,一部叫《廊橋遺夢》的電影迅速地風靡了北京,據報紙上說,很多人看完那部電影後,都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走出劇院,場麵很是感人,於是,我便也很想去看一遍,但後來到了紫光影院一問,才知道電影票很貴,我於是作罷,轉而去書店買了一本價格相對便宜的《廊橋遺夢》原著。
不久,便因為那本書,我認識了羊蠍子店的老板娘楊芳。
在後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我都以為楊芳是因為喜歡詩歌,才最終和我成為了那如漆似膠的哥們呢!
終於有一次當我倆再次搭上話時,我才知道她僅僅是喜歡我寫在《廊橋遺夢》扉頁上的那一句話而已,她說她壓根兒就不喜歡什麼狗屁詩歌。
我很是失望,就罵她,既然不喜歡詩歌,當初,還一臉文藝地跟我瞎扯淡!我還當我自己是遇到了微服私訪的舒婷了呢!
楊芳說,她是真的很喜歡我寫在扉頁上的那句話:舞在陽光裏的塵。
我問,為什麼呢?
楊芳說,因為,那句話就像是在說她現在的狀態,她現在就像是一顆塵埃,追逐著陽光,卻最終落於俗流。
一直到了楊芳離開北京去法國讀書之前,我方才弄懂了她說這句話的意思。
楊芳經常帶著我去西單的"鄉謠酒吧"聽那些歌手們唱歌,她說,音樂和酒都是她所喜歡的,能使她暫時忘卻憂傷。
那時候,楊芳很是欣賞那個高個兒的新疆歌手馬條。她說,從馬條的歌聲裏,能聽出天山的回聲。
楊芳有幾次都請我幫她去給馬條敬酒,而馬條每次都是很豪邁地將酒一飲而盡。那時候,二十一杯的德國黑啤酒,基本上與現在二百一杯的雞尾酒是一個檔次。
一九九五年的北京,街頭上還沒有太多的霓虹燈,而每一次,當楊芳在喝多了之後,她都要扯著嗓子、蹂躪著羅大佑的那首《鹿港小鎮》--
北京不是我的家
我的家鄉沒有霓虹燈
北京不是我的家
我的家鄉沒有霓虹燈
西單的街道西單的爺們
在鄉謠酒吧裏唱歌的人們
……
有好幾次在喝得酩酊大醉之後,楊芳都是賴在放著掛麵機的我的小屋裏過夜的。
喝大了的楊芳,除了肆無忌憚地蹂躪羅大佑的歌之外,還常常又哭又笑,就跟神經病沒有什麼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