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空氣如霜劍刺出,洞穿了上官玨兒的身體,她坐在黃包車上隻覺有千萬把刀在對她實施淩遲。原以為,性愛能令其麻木、放鬆,卻不想那疼痛愈發清楚,幾乎要去她半條命。已過淩晨,大抵連小報記者都不會再跟進她,唯有這樣的辰光,她才是自由的,路過洋行的櫥窗,還能往裏望一望,看看有無自己喜歡的服裝式樣。她再不用東躲西躲,男人與名利在這一刹那都與她無關,她隻需享受片刻清靜的寒意便足夠了。
“要去哪裏?”車夫在問。
她想也沒想便報出一個地址,遂有些懊悔,想改一改,孰料那車夫已拖起車奔出老遠,似是她這一決定,便永無回頭之日。她隻得這麼樣坐著,任憑命運將她拖向那個方向。
現如今,除了那裏,她也實在想不出能去什麼別的地方。
那個施逢德買給她的“安樂窩”,二層小洋樓上的綠蘿早已爬不動了,隻餘下稀稀拉拉幾根枯線吊在竹架子上,院落一角的雞冠花在夜色裏縮成一團灰紙,頹敗得很,可窗口居然還亮著一豆浸滿希望的燈火。
“姆媽,還不睡?”她推開門,便聞見一陣食物的甜香。
“也不知你何時回來,所以天天等得晚一些,今朝果然等到了。”姆媽從廚房裏走出來,手用抹布裹了捧出一個瓷粥罐。
她勉強笑一笑,心裏卻在哭叫:“好的呀,正巧肚皮餓得受不了,這個粥是甜是鹹?”
“桂花蜜糖粥,甜的,現在燒鹹粥也不好吃了。”姆媽忙掀開蓋子,一股熱氣汩汩冒出。
她忙將臉挨近那熱氣,鼻尖即刻發紅,眼圈也跟著暖起來。她忙給自己盛了一碗,端起便要上樓。
“我去樓上吃,馬上就睡了。”她一麵走,一麵憋住喉嚨裏的哽咽。方才發現,自己是個不祥的人,否則,緣何所有好事到了她手中,最後都成了壞事?大抵她是與這個世間緣分太薄,才會被厭嫌到此。
想到這一層,她已無力抬腿,隻得扶住樓梯,在那裏發怔。
“怎麼啦?”
姆媽在樓下喚了一聲,將她從悲愴的思緒中拉回。
“沒……沒什麼。”她拿著粥碗的手在發抖,步子倒是提起來了,徑直往房間裏去了。
進了房,冷得出乎她意料,於是拉亮電燈查看,才發現隔陽台的落地玻璃門沒有關,風正從那裏自由灌入。她忙上前關上,呼嘯聲於是被擋在門外。
她神情木然地坐在梳妝鏡前,端起粥吃了一口,味道鮮甜蜜骨,極暖腸胃,於是再吃一口,再吃一口……
樓下姆媽將粥罐放進保溫煲內,洗了手要去睡了,卻聽見樓上響起吱呀的腳步聲。
“怎麼又下來了?”
“把碗洗掉。”她柔柔應了一聲,姆媽聽起來卻有些背後發毛。
“不要洗了,放到明朝好了。”她上來接過女兒手裏的碗,發現女兒的手出奇潮熱,於是拿過來焐住,笑道,“手倒是蠻熱麼。”
孰料女兒竟抽回手,捂住鼻腔咳嗽起來,咳了半日都沒有停歇的樣子。
“要不要吃茶?”姆媽去絞了一條毛巾,並一杯熱茶,端上桌來,她卻怎麼也顧不上接。
姆媽有些急了,去拍女兒的背,這一拍女兒便順勢倒地,兩隻手還是捂住口鼻,血水不斷從指縫裏滲出來。
“乖女兒,怎麼啦?怎麼啦?要緊哇?”姆媽已手足無措,手裏抓著毛巾,隻想盡快將女兒鼻腔裏流出的紅色液體再壓回去,仿佛這樣便能挽回她疾速流逝的生命。
“姆媽,救我!救我——”
上官玨兒終於放開雙手,露出被血水浸淫成一片狼藉的容顏,她不斷抓撓空氣,一頭精心梳理過的碎卷發已幹枯,與血汗凝結成塊,貼在額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