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高塔雙豔 6
上官玨兒初嚐瀕臨崩潰的滋味時,正在拍《風流嬌娃》。戲裏要演一個交際花,因與富家少爺真心相愛,意欲衝破命運屏障,尋找真正的幸福;未曾想命運弄人,那富家少爺被逼要娶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他不同意,便被父親以重病逼迫,無奈之下,竟與交際花雙雙殉情。這個電影劇本,上官玨兒頭一次看,竟看到淚流不止,於是想也不想便接下來。可拍到間中時,她被施逢德包養的醜聞便開始瘋傳,小報記者日夜在她住所蹲守,她情急之下,還去住了幾天旅館,終究又被他們找了出來。於是報紙寫得更加難看,講她與秘密情人在酒店開房日夜尋歡,把她氣得險些暈厥。
依唐暉的話講:“你既做了這一行,就得有這些心理準備,別去聽人家講了什麼,關鍵自己做得是否天經地義……”
“天經地義”四字甫一出口,他便後悔不止,可已來不及了。她果然咬住那句話不放,回頭笑道:“你覺得哪些事情與我來講,是天經地義的?”
他答不上來,隻覺小胡蝶——抑或講金玉仙的魂靈正俯在他肩頭吐息,他恍惚認為她還活著,躲在暗處,監視他的一舉一動,包括他對上官玨兒的癡情。那一腔熱血,曾經是在那死魂靈身上用過的,還有另一個女人……
連日以來,上官玨兒曉得自己不能回家,便與唐暉在百樂門舞廳參加派對。她的狐毛披肩日益龐大,已能遮住她半張麵孔,她還是不肯除下,隻待唐暉邀她入舞池,方才將它挽在臂彎上。
“為何不除掉?我幫你交給服務生?”唐暉牽住她戴長蕾絲手套的雙手。
“不必,我有些冷。”她的濃黑眼影幾乎把一雙眼都埋進陰霾裏去了,是悲是喜亦瞧不清楚。
他握住她的手,直覺她身體的冰涼已透過蕾絲絹布傳遞給他。
禦花園酒店不似酒店,保留了某些皇家後花園的氣勢。唐暉亦是頭一次進來,上官玨兒引領他穿過種滿枯薔薇與金邊冬青的庭院,步入歐式洋房。
上官玨兒訂的那一間,係“紅房”。紅絲絨窗簾,紅底波斯花紋地毯,連床邊的燈罩都顯得豔光流水,人站在裏頭,便仿佛被濕暖的陰道包圍。唐暉瞬間有些迷失,直到上官玨兒的嘴唇送上,將他包圍在更深幽的饑渴裏。
他終於看清她被光線渲染成淡粉的裸體,原來有些部分並非他想象中那樣。淡褐的乳頭周圍有一暈櫻粉般的餘韻,小腹白得耀眼,沿著那裏微凸的紋路親吻,可以吻到左側一粒細小的胎痣。她動作有些急迫,像是強行將他塞入體內的,那裏還是幹澀的,所以抵進的辰光她忍不住叫了一聲。他有些遲疑,卻見她含淚將額頭抵在他胸前,似是要抓住一些早已遠離她多年的歡愉。他不忍再進入,想以愛撫替代侵占,她卻似發了狂,不斷緊收,他從未如此猶豫,卻又想完全擁有,再不放棄……
唐暉對香豔並不陌生,但與上官玨兒的交纏卻令他感到無比疏遠,他曉得她的心不在這裏,而是隨著情欲與幹枯的下體一並遊離了,連斷腸的疼痛都不曾令她恢複知覺。想到這一層,他不禁有些氣惱,男性尊嚴使得他不由自主地要切除對她的憐愛,哪怕她是這樣無助地望著他。
於是乎,他們在這片“紅海”裏各自沉淪。
他終於起身,走入浴室衝洗,她仍臥在鬆軟的被子裏,沒有一點想動的意思。他披了睡袍出來,見她睡著的姿態很淒涼,便想叫醒她,給她講些寬慰的話。可不知為何,他又把衝動壓了回去,坐回到椅子上,看她被窗簾染紅的麵龐。那血色如此虛假,他幾乎想吻去她的偽裝,人卻站起,換上衣服,作好離開的準備。
她仍然沒有動靜,睡得像個嬰孩,仿佛他的去留與她沒有絲毫關係。所以他帶上門的那一瞬間,發出的動靜都輕得要命,生怕碰得響了,夢便要碎。
是誰的夢?他尚來不及去想。隻知道,這一走,他是不會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