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鐵龍想了一秒鍾,說:“我來看你,告訴我你家的門牌號碼。”
小馬報了門牌號碼,鍾鐵龍記在紙上,說:“你在家等我,別出去了。”
鍾鐵龍在醫院和小馬的家都見過小馬的兒子和女兒,他明白要想讓小馬永遠閉嘴,隻能在小馬的兒子和女兒身上做文章,文章做得好,小馬就不會說一個對他不利的字。他去一家大百貨商店給小馬的兒子和女兒一人買了三套衣服。小馬家的電視機是一台十八寸的牡丹牌電視機,而且還不清晰。他買了台二十九寸的長虹大彩電,把小馬家的門牌號碼給了商店送貨的。他還買了很多高檔營養品,當然是給小馬吃的。他開著車駛到小馬家旁,拎著很大一堆東西下車,小馬看見了,感動得眼睛都濕了。鍾鐵龍笑笑,走進了小馬家。小馬家很簡陋,但很幹淨。鍾鐵龍把六套衣服遞給小馬的老婆說:“這都是給你兒子和女兒買的,嫂子。”他叫小馬的老婆“嫂子”,是小馬的老婆比他大六歲。他把另隻手上的東西遞給小馬,“這都是營養品,給你補身體的。”
小馬接過鍾鐵龍手上的東西就哭了,嗚嗚嗚嗚,鍾鐵龍還沒來得及安慰小馬,小馬又噗嗵一聲跪下,邊說:“鍾哥,我馬新從小長到大,還從沒有人對我這麼好過,我父母對我也沒你這麼好。鍾哥,你要我怎麼報答你啊。”
鍾鐵龍把小馬扶起,“我們是好兄弟,你這樣說我反而愧疚了。”
小馬老婆說:“謝謝鍾哥謝謝鍾哥,鍾哥你坐、你坐。”
鍾鐵龍坐下,把小馬拉到身邊問寒問暖,身體啊、營養啊、要多吃防癌食品啊,說不定奇跡就發生了啊等等,問了個把小時,才把話題轉到小馬父母身上,“你父母還好嗎?”
“父親不在了,母親和我弟弟弟媳住在一起。”
鍾鐵龍哦了聲,再問:“你弟弟住在哪裏?”
“順利巷。”小馬說,望著鍾鐵龍。
鍾鐵龍當然清楚那條巷子叫順利巷。在他考查退路時,他記住了順利巷的名字。鍾鐵龍看小馬一眼,小馬也看著他。鍾鐵龍沒再問他母親和弟弟的事,而是把話題放到小馬女兒身上,小馬的女兒醒了,在床上哭,小馬的老婆走進房,抱著女兒出來,邊哄著。女兒頭發亂蓬蓬的,一張小臉蛋紅潤潤的。鍾鐵龍靈機一動,要讓小馬安心,還得在小馬的老婆身上做文章,便對小馬的老婆說:“嫂子,你從明天起,去銀元娛樂城上班,我跟黃總打個電話,讓你負責收銀,隻是別錯了帳,工資我開你兩千塊錢一月,萬一小馬不在了――嫂子,我隻是說萬一,你別放在心上,你有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要養,沒錢是不行的,不能苦了小馬的骨肉。這也是我今天來的原因。”
小馬站起身,又噗通一聲跪下,這是他第三次跪在鍾鐵龍身前,小馬跪得很直地打著拱手,一臉坦誠道:“鍾哥,我馬新對天發誓,我真的願意為你去死。”
“言重了,看你說到哪裏去了。”鍾鐵龍起身扶起小馬,感到自己對症下藥了,就笑了下,“你是我的好兄弟,你的兒女我當然不會不管。你起來,小馬。”
這時有一輛運貨的車駛來,問鍾鐵龍是不是住在這裏,鍾鐵龍說是,運貨的人就將一台電視機搬了進來,放下。小馬很驚詫,鍾鐵龍卻說:“你在家養病,無聊,我送台大彩電給你,你可以看看電視,消遣一下時間,免得心裏老想著病。”
小馬又哭了,抬起手揩自己的眼睛。鍾鐵龍哈哈一笑,“男子漢哭什麼臉?不要哭。”
小馬說:“我是激動,我太激動了,激動得流淚。”
鍾鐵龍覺得自己該退場了,對小馬說:“我走了。”
小馬和小馬的老婆把鍾鐵龍送到本田雅閣車前,鍾鐵龍打開車門,對他們說:“回去吧,你們。嫂子,你還是先在家陪陪小馬,工資從這個月算起,等小馬身體好些了,你再來銀元娛樂城上班,我會跟黃建國打電話的。”
石小剛陪雲南妹去了雲南,回來後他聽張兵說,關局長被人擊斃在桑塔納車上,就很激動地衝進鍾鐵龍的房間,臉上大放異彩道:“關局長不是你殺的吧?”
鍾鐵龍望著他,搖頭說:“你怎麼想到我身上來了?我怎麼可能殺關局長?”
石小剛吃驚不小,鼓起了眼睛,“真的不是你?”
鍾鐵龍想不能讓他知道,就嚴肅著臉說:“真的不是我,不騙你。”
石小剛疑惑了:“我送給你的那把手槍呢?”
“早就丟了,那是‘禍’啊,哪個敢把它帶在身上?”
石小剛就不解地看著他,“我不相信你會丟?你丟到哪裏了?”
鍾鐵龍編故事道:“一年前陪稅務局的幾個人去釣魚,丟到魚塘裏了。那東西帶在身上容易出事……我真的丟了。怎麼,你懷疑是我殺了關局長?”
石小剛想不明白,見鍾鐵龍說得那麼認真,便想會是誰殺了關局長?說:“我聽張兵說關局長被人一槍打死在車上,我就想到了我送給你的那把槍。”
鍾鐵龍說:“那把槍的事,你不要跟任何人說,免得給我添麻煩。”
石小剛點頭,“你放心,我沒那麼蠢,就算公安局的問我,我也一字不提。我們是不是把銀元娛樂城關了算了?那裏好像是個是非之地,不吉利樣的。”
“會好起來的,”鍾鐵龍丟了支軟中華煙給石小剛,“增文賢文上說,否極泰來。那裏的風水很好,隻是被那些公安吵得生意不怎麼好做。我們隻要跟公安諧調好關係,等過了這一陣,到時候再疏通關節,我相信生意會好做。”
次日上午,鍾鐵龍正在睡覺,突然就撞進來幾名公安,他們是市局刑偵大隊的,為首的是陳大隊。陳大隊對起床開門的鍾鐵龍說:“穿上衣服。”
另外幾個公安便開始搜查。
鍾鐵龍臉上的瞌睡全跑了,“為什麼搜查我的房間?”
“為什麼?”陳大隊鼓著一雙鷹眼盯著他,“等下你就清楚為什麼了。”
幾個公安很仔細地翻看著每一處地方,為此把床鋪都抬開,把席夢思都翻了個邊。陳大隊盯著鍾鐵龍,又打量著房裏的一切,鼻子在房間裏似乎聞到了某種氣味,這是種什麼氣味他也說不好,但這氣味有點像他幾年前抓的一個殺人犯身上的氣味。他暗想,難道殺人犯身上有某種相近的氣味?他斜睨著鍾鐵龍說:“穿上鞋子,跟我們去公安局。”
鍾鐵龍不願意跟他們走,“憑什麼要我去公安局?”
陳大隊尖銳聲說:“憑什麼?憑我們懷疑你是殺死關局長的重大嫌疑犯。”
鍾鐵龍心裏一驚,暗想他們終於懷疑到他身上了,但他偵破片看多了,知道這時候應該怎麼辦,“懷疑就可以抓人?抓人要有證據,沒證據憑什麼抓人?”
一個刑警在他肩上重重地拍了下,“走吧,到公安局去講清楚。”
鍾鐵龍說:“我不走。還有王法沒有?隨便就可以把人帶走,這是哪一條法律?”
陳大隊吼了句:“會告訴你的,現在你必須跟我們走。有人指出是你或你的手下幹的。你老實點,合作點。事情會查清的。走吧,不要我們動銬子吧?嗯?”
鍾鐵龍被帶到了市公安局一間四壁都刷著鐵灰色漆的房子裏,那是刑偵隊專門用來審訊犯罪嫌疑人的審訊室。他被推進審訊室,把他銬在一張靠椅上,接著門被鎖上了。鍾鐵龍盯著牆上的一幅白紙黑字的標語: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他發現牆角有攝像頭,攝像頭就對著他。他冷冷一笑,想像他這種人,那就不屬於這條嚴令“拯救”的對象。難道有什麼疏忽的地方?他這麼想,他是經過周密細致的考慮,經過一個月的觀察才下手的。哪裏出了紕漏?未必小馬把他供了出來?但就他對小馬的了解,小馬一個要死的人,怎麼會把他往監獄裏推呢?未必有人看見他拿槍抵著關局長的腦袋開槍?那一刻周圍並沒人,就算有,那是晚上,也不可能看清他的臉相和身高,因為他離開時是弓著腰走的。這幾天,他把每一個細節都過濾了好幾遍,他連彈殼和煙蒂都沒留一枚,就算有人無意中從窗口探出頭看見他,也不可能看清他的臉相。憑什麼抓他?
下午,門開了,進來三個刑警,三個刑警都繃著臉。陳大隊在那張黑漆桌前坐下,昂著有些絡腮胡子的臉,臉上的表情相當嚴肅,那種嚴肅就像森林一樣茂盛和廣袤。陳大隊一旁是一個中年人,準備做筆錄。還有一個刑警坐在陳大隊的另一旁,嘴裏叼支煙,很凶地盯著他。陳大隊開口了,聲音像石頭擲在地上碰出的聲音:“姓名?”
“鍾鐵龍。”
陳大隊又問了鍾鐵龍年齡、學曆和出生地及職業之類,然後話題一轉,斜著眼睛問他:“你九月二十六晚在哪裏?”
鍾鐵龍想了想的模樣說:“在銀元卡拉OK娛樂城玩。”
陳大隊冷冷地說:“跟些什麼人玩?”
鍾鐵龍就把龍行長和劉總端了出來。
陳大隊說:“那天晚上你整個都在包房裏唱歌?”
“是啊。”
陳大隊猛地一拍桌子,吼道:“你不老實。”
鍾鐵龍望著他,“我是在包房裏喝酒和唱歌。怎麼啦?”
“曉得我們為什麼抓你來?”陳大隊用銳利無比的目光緊盯著鍾鐵龍。
鍾鐵龍說:“不曉得。隻曉得你們這樣做已經傷害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