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進李培家,李培笑嗬嗬地迎接著他,嘴裏說:“我正準備下午去你家送請柬。”
李培臉上是那種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笑。李培一身灰色西裝,脖子上還係了根藍領帶,看上去很知識分子。李培從茶幾上的一堆請柬裏找出給鍾鐵龍的請柬說:“我大年初四結婚,地點定在異南春飲食店。你一定要來,你不來,我有意見啊。”
鍾鐵龍問李培:“你請了幾個同學?”
李培整理了下自己的頭發,“能通知到的都通知了。”
鍾鐵龍走進鎮武裝部時沒看見李秋燕,便問:“李秋燕會參加你的婚禮嗎?”
“同學裏,你隻記得李秋燕,”李培臉上顯出一抹意見,“除了李秋燕,你還記得誰?”
“還記得你李培。”
“早兩天李秋燕的媽說,李秋燕今年不回家過年。”
“哦,”鍾鐵龍一笑,“祝賀你早得貴子。”
“黃家鎮還能生出貴子?”李培自嘲說,“隻要是個正常人就行了。”
大年初四的那天上午,鍾鐵龍著一身西裝地走進了異南春飲食店。異南春飲食店的門上和牆上都貼了大紅喜字,來了很多人,其中一部分是他們的初、高中同學。同學們相互打招呼,說俏皮話,叫叫嚷嚷的。李培穿一身黑西裝,打了根紅領帶,頭發上打了很多梵士林,以致頭發同結了層厚厚的殼樣油亮亮的。李培的臉頰上還一邊打了坨紅,估計是他母親蔣老師心血來潮而替身為新郎公的兒子打的。小時候,學校搞元旦文藝節目,輪到他們登台,蔣老師就勒令他們站好,給他們的臉上一邊打一坨紅,讓他們笑時顯得燦爛些。新娘走在新郎公身邊,穿一身大紅衣服,臉上也打了紅,笑起來自然很燦爛。大家都圍坐在一起說話,喝著喜酒,談的卻是如何才能發財的事情。有的同學談起自己的計劃來滿口大話,這讓鍾鐵龍聽了想笑。李秋燕沒來,他成了在坐的同學中唯一一個讀了正牌大學的。大家問他情況,他滿嘴低調,說讀大學沒用,說他的薪水還不及在坐的許多同學的工資高。他指著坐在他一旁的一個在縣公安局刑偵隊當刑警的同學說:“像他,就混得比我們都好。”
刑警同學謙虛道:“哪裏哪裏,我不過是混飯吃而已。”
刑警同學於高中畢業時考取了縣公安學校,實際上也不是正規的考,而是內部職工那種名額限製的考。他父親是鎮派出所副所長,出於照顧,他被錄取了。三年公安學校畢業後,如今他在縣公安局刑偵隊當刑警,已當了三年刑警,騎一輛印著公安牌子的摩托車。摩托車就停在異南春飲食店門前。二十多個男女同學裏,隻有他騎著摩托車。鍾鐵龍有點羨慕他,還覺得有些問題應該問問他,便問他:“現在案子好破嗎?”
刑警同學擺擺頭,“好破又不好破。”
鍾鐵龍不露聲色地進一步問:“怎麼這樣說?”
刑警同學說:“有的案子拖得長,這是因為罪犯很狡猾,犯了罪後不留痕跡。這樣的案子就難以偵破。要等他再犯案才能破獲。”
鍾鐵龍就感興趣的樣子問他:“為什麼?”
“因為這些罪犯並不是慣犯。他們往往隻犯一次案就收手了。這樣的案子最難破。”刑警同學說,為此賣弄著自己的公安知識。“一般罪犯犯了法,等一段時間覺得沒事後,就又作案,當然就有被逮著的一天。有的罪犯不是出於這種目的,例如是出於報複。那就難破,因為他隻作一次案。作了案他就收手了,跟平常人一樣生活,你就很能抓到他。五十年代中期,縣公安局局長被人殺死在家,三十多年了,至今案子也沒破。文革中,縣裏還有幾起殺人和搶劫案,二十年過去了,也沒破。這是那些犯罪分子隻犯一次案就隱藏起來了,他不再犯,你怎麼破?不過百分之九十九的大小案子都破了。這是罪犯犯了案後,見沒事,就又犯第二次。因為不勞而獲的甜頭總是誘惑著一些犯罪分子繼續作案。”
李培丟下其他客人,也坐到這一桌,分析說:“這是犯罪分子都抱著僥幸心理。”
“正是。犯罪分子總是抱著僥幸心理,以為會沒事。犯罪分子之所以最終落入法網,主要有兩條:第一,他們作完案後,覺得沒事就放鬆了警惕。開始他們跟你一樣警惕,但他們會逐步放鬆警惕,一放鬆,馬腳就露出來了。在縣公安學校時,我老師說,犯罪分子犯罪都是有目的的,有目的就總會留下偵破的線索。這就是馬腳。”
鍾鐵龍懂了地點點頭,“第二呢?”
刑警同學說:“第二就是別的罪犯帶出來的。兩個人或三個人犯案,犯了後,另一個人在另一個地方或城市犯案,為了減輕罪行,把他曾與某個人犯的罪行也交代了出來。這種情況很多,因為犯罪分子一旦被抓了,就想減輕罪行,早點出來。”
李培說:“看來做強盜也要一個人做才踏實,不然總擔心同夥會把自己供出來。”
鍾鐵龍笑著說:“你說得對。台灣作家柏楊在《醜陋的中國人》裏說:一個日本人是頭豬,三個日本人是條龍。反過來,一個中國人是條龍,三個中國人是頭豬。”
李培說:“這是中國人都活成人精了,都隻為自己打算盤。”
“人為不己,天誅地滅。”刑警同學說,“很多犯罪分子都是這樣想問題,我曾經審問過一些罪犯,那些犯罪分子殺人時心裏想的就是這句話。”
鍾鐵龍想僥幸心理是很害人的,犯罪分子往往都被這種心理支配,這種心理會導致一個個可以成為罪犯的人成為罪犯。他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是一種自私的主張。”
“就是,”刑警同學一笑,罵道:“犯罪分子都是自私自利的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