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 五 偷車
過了年,一開學,鍾鐵龍就走進了高二班教室。高二的教室鬧哄哄的,見進來的是一個隻比他們大幾歲的新老師,就更加吵哄哄了。鍾鐵龍掃了眼講台下的五十五個學生,發覺這個班的男生比女生多一半。他站了幾秒鍾,才提高聲音說:“上課。”
一個女生用尖尖的嗓門叫了聲:“起――立!”
同學們起立得稀稀拉拉的,有的先起立,有的滯後一步起立,其中一個大個子男生是最後一個起立,且還歪著身體站著,他身高有一米八五,臉上是那種力大不吃虧的蠻相。鍾鐵龍當然清楚擒賊先擒王那一套,但他克製著,盯他一眼後說:“坐下。”
同學們又稀稀拉拉地坐下了,大個子同學又是最後一個坐下。鍾鐵龍轉身在黑板上寫道“鍾鐵龍”,在名字下畫了一杠,說:“這是我的名字,同學們以後就叫我鍾老師。”
一男生簡直不把他放在眼裏說:“鍾老師,姓鍾,鬧鍾的鍾。”
另一男生當然不甘示弱,“鍾老師是讀鍾,不是讀曾。嘻嘻。”
他一旁的男生糾正說,“你連鍾和曾都發音不準,還教別個。你做好事。”
鍾鐵龍在一片嘈雜聲中把這堂課上完了。課間休息時,他步入數學組辦公室,數學組組長正拿鐵夾子夾核桃吃,也請他吃說:“吃核桃,這東西潤肺的。”
鍾鐵龍拿了枚核桃在手上玩著,沒吃。“這個班的學生好像有蠻吵。”
數學組組長讚同說:“這是個最討厭的班,班上都是些廠幹部子弟。”
數學組組長又說:“陸校長讓你教這個班,就是要你收拾這個班的學生。”
鍾鐵龍像得了將令樣,一笑,“看來是得收拾一下。”
第二堂課,他步入教室時,教室裏仍然一片吵哄哄的聲音。他照例叫了聲“上課”,學生照例稀稀散散地起立又拖拖遝遝地坐下。數學組組長告訴他,除了孫廠長的兒子在這個班,還有廠黨委副書記及幾個廠中層幹部的孩子也在這個班。他們根本不把老師放在眼裏,老師們為了解決住房問題或加工資的問題都放下了知識分子的架子,在他們的父母麵前當然就不夠為人師表。鍾鐵龍將那枚核桃捏在兩指之間,問:“同學們,這是什麼?”
有同學就回答說:“核桃。”
鍾鐵龍說:“我們來一個公平合理的測驗,誰能把這個核桃捏碎,誰以後就有資格上課講話,而且我上課時他可以不站起來。我講話算話,絕不食言。誰想試試請舉手?”
沒有人舉手,都望著他。
鍾鐵龍一笑,“既然你們都不試,那我就捏了?”他把核桃遞給前麵的幾個男同學,讓他們檢查,“你們可以試試,看能不能捏碎。”
有個男同學就呲牙咧嘴地捏了捏,沒法讓核桃破裂。另一個男同學接過核桃,也咬牙切齒的模樣用勁捏,還不是用一隻手,而是用雙手捏它。核桃仍然是核桃。
鍾鐵龍伸手要過核桃,臉上笑著說:“看。”隻聽見哢嚓一聲脆響,核桃碎裂了。他說:“同學們,我是調皮同學出身,調皮同學都講義氣,也講一個服字。服不服氣是關鍵。我給同學們一個月的時間練,你們回家隻管捏,如果你們在這一個月內能捏碎核桃,你們哪一個上課想講話就隻管講,我保證不管。如果捏不碎,上課就不要講話,講話就影響了其他同學聽課。我就會采取措施。好了,現在請同學們翻開數學書。”
這一堂課平安無事。
過了幾天,一天上午他走進教室,見那個大個子男同學斜靠在椅子上,歪著腦袋坐著,一臉流氓相。他就讓大個子男同學坐正,大個子男同學一臉不服氣的樣子坐正了身體。大個子男同學覺得自己在這個班上的崇高地位遭到了顛覆,於是在鍾鐵龍轉身在黑板上寫字時就故意講話。鍾鐵龍一轉身,手中的粉筆頭就嘭地落在大個子學生的額頭上了。鍾鐵龍瞪著他說:“已經約法三章了,你怎麼找不自在?”
大個子學生是孫廠長的兒子,背後有一個在這個廠隨便說一句話都有人洗耳恭聽和認真分析的父親撐腰,脖子就很粗。他把額頭上的粉筆灰抹掉,大聲說:“你打什麼人?”
鍾鐵龍走過去問:“那你要我怎麼樣?你不聽勸告,影響別的同學上課,老師就不該懲罰一下你?你上課能講話,別人就不能講話?你個子大些?”
個大子同學攥緊了拳頭,橫著眼睛瞪著他。
鍾鐵龍本想就止打住,見他攥緊拳頭斜視著他,就來了火,“你給我出去。”
大個子同學說:“我出了錢,就是來讀書的。你憑什麼要我出教室?”
鍾鐵龍不想跟他囉唆,一把摳住大個子同學的鎖骨,大個子同學痛得叫了聲“哎喲”,哭了。他沒讓大個子同學在教室裏涕淚滂沱,拎著大個子同學,把大個子同學拎到陸校長辦公室,讓陸校長去教育他。他再繃著臉步入教室時,教室裏連一點說話的聲音都沒有了,安靜得隻有翻書的聲音和鋼筆寫字的聲音縈繞於他的耳畔。
但是第二天陸校長找他談話了,要他為此事寫份檢查,檢查還不是針對學校寫,而是對廠領導寫,認識自己的錯誤。鍾鐵龍聽完陸校長的話,說:“我不寫。”
陸校長覺得鍾鐵龍不懂事道:“鍾老師,胳膊扭不過大腿。昨天晚上廠裏分管教育的陳廠長到了我家,說你不認識自己的錯誤就不準你進教室上課。”
“不上課正好。”
陸校長關心地望著他說:“鍾鐵龍老師,隻是寫個檢查,轉一下彎就行了。你整的那個學生是孫廠長的公子,他跟他父親說他要轉學,不然就不讀書了。”
“我沒整他,我已經在教室裏約法三章了,他要顯狠,那我就沒辦法。”
陸校長臉上不高興了,“你不寫檢查我過不了門啊。”
學校沒敢安排鍾鐵龍上課了。用粉筆頭打學生和摳學生的鎖骨將學生擰出教室成了他體罰學生的“罪狀”。這天上午,陸校長把他叫進辦公室,“你體罰學生也要看對象啊,廠領導讓我停你的課,讓你停職反省。小鍾呀,你趕緊寫個檢查,把檢查交到廠教育中心去吧。”
鍾鐵龍聽陸校長這麼說,心立即變硬了,冷笑了聲,“我不寫。”
陸校長說:“不寫你就隻能在總務處打雜。”
鍾鐵龍想打雜有什麼了不起?正好落個輕鬆。“我願意打雜。”
陸校長批評他:“你這人沒腦子,評職稱和加級的名額都在廠領導手裏攥著。你不上課就評不了職稱,評不了職稱工資就低很多。你今年可以評二級教師,鍾鐵龍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