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 三 劉麗雲(2 / 3)

他驚訝她怎麼會在同他做愛時不停地談另一個男人,這個男人於這一刻能存在於兩人之間,這讓他迷茫。他看著在他身下滿臉紅光、目光蒙朧的女人,“是嗎?他多高?”

“一米七八。”

他的心痙攣了下,“你倒是很了解他的。”

“他追我呀,經常來我房裏。”

他於昏暗的台燈下覷著她,突然產生了這種感覺,自己與她可能走不到頭,就對自己說“想開點”,一笑,“好啊,你又多了個新的追求者。”

她目光發亮地問他:“你不怕他把我追到手?”

他又想,她可能是在跟他設置一個競爭對手,就道:“如果你硬要跟他,我也沒法。”

“你真大方,”她把他抱住了,“這證明你不愛我。”

“傻瓜,我愛你,隻是我不喜歡你父母。”

她提議:“你應該拿點辦法出來討好我媽。”

他不再跟她說這些,對她說“把舌頭給我”。她把舌頭奉獻出來,他吮住她的舌頭,吮得她心潮澎湃,身體溫柔地扭動著。一時間隻有嬌喘聲充斥在這間簡陋狹窄的房子裏,他聽見劉麗雲充滿幻想地說:“啊,鍾鐵龍,我快飛起來了,我在飛了……”

早晨七點鍾他醒了,她已經不在他身邊了。她得趕他們廠早晨七點鍾開往市區,接職工來廠的班車。枕頭上似乎還有她留下的發香,淡淡的。他嗅了嗅枕頭,把目光拋到窗外,天空蒼白的,讓他忽然憶起他七歲那年走在送葬隊伍裏的情景,那天清晨裏蒼白的太陽與裝著他姐姐的黑棺材形成強烈對比地烙在他七歲時的腦壁上了,隻是那是春天,此刻是秋天。他起床,點上支煙抽著,想害死我姐姐的凶手至今也沒抓到,又想難道我鍾鐵龍要在這間爛房子裏過一輩子?這樣活著,胡子長滿一臉,怕也就混個數學組組長。他把一支煙抽完,拿了餐票去廠食堂吃早飯。廠食堂是早幾年建的,很大,有很多張方桌供吃飯的人坐。他買了兩個饅頭和一碗稀飯,坐在靠門的一張桌前吃著。他剛剛扒了口稀飯,就見一個模樣楚楚動人的女子走來。他的眼睛一亮,心怦地一跳,仿佛一隻青蛙躍入水中。

這女子穿一件黑色的束腰襯衣,襯衣紮在她的大擺裙裏,因而乳房很飽滿很誘人地挺在胸前。一條土色大擺裙裹著她迷人的臀部,那臀部圓圓翹翹的,腳上一雙白高跟皮鞋,身材就高高挑挑。他估計她的身高不下一米七。這還不是直接吸引他的地方,吸引他的是她那雙眸子又黑又亮的眼睛,和她那張俊俏的臉蛋。她走過去時,他注意到她的頭發很隨意地紮成一把。石小剛端著稀飯和饅頭走來,一屁股坐在他對麵。石小剛是今年年初廠團委改選時誕生的宣傳委員,這是他寫得一手好毛筆字,還喜歡拿著彩色粉筆龍飛鳳舞。石小剛在一張黃紙上寫道:舞會,廠團委舉辦;地址:廠部大會議室。他把這張紙貼在一塊黑板上,再把黑板搬到食堂門口,讓來食堂吃飯的人都能見到。

石小剛吃饅頭時問鍾鐵龍:“你今天晚上來跳舞麼?”

鍾鐵龍在大學裏時愛好的是踢足球,他跟劉麗雲隻進過兩次舞場。“我不會跳舞。”

石小剛說:“多跳幾次就會跳了。這又不是跳芭蕾。”

鍾鐵龍覺得石小剛這句話說得很有趣,笑了笑,“那倒是。”

引起鍾鐵龍注意的那個高挑的女子端著饅頭和稀飯走了過來,向食堂外走去。石小剛叫住她,“鄭小玲,晚上來團委跳舞啊。”

鄭小玲轉過頭來一笑,猶豫了下說:“好吧。”

鄭小玲走了出去,身影消失在拐彎處了。鍾鐵龍聽出鄭小玲的口音不是湖南口音,有些普通話的味道。鍾鐵龍就把目光放到石小剛臉上,“她不是湖南人吧?”

石小剛知道鍾鐵龍所指,說:“她是湖北宜昌人。”

“她是你們成都電訊學院畢業的?”

“是的。她也是學半導體,比我低一屆。”石小剛說,臉上有點興奮的色澤,目光就一派神秘,表情也隨即神秘起來。“在學校裏,很多男同學都追她,她一身是非,在大學裏她跟他們班的一個男同學好,她們班裏,另一個西安的男同學想不通,為她跳樓自殺了。”

鍾鐵龍大為驚訝,“有這樣的事?”

石小剛忽然大笑,“還有個貴州的男同學讀大學都快畢業了,卻因想她想成了神經。他跑到寢室裏要強奸她,手裏拿著水果刀,把她逼到了床上,結果把她寢室的所有女同學嚇得都跑了。係裏老師聞訊趕來,把貴州的學生扭送到派出所,審訊時發現他答話文不對題。醫生來了,一看那學生的麵部表情就說,他患了精神分裂症。”石小剛瞟一眼鍾鐵龍,臉上有幾分很想得通的開心,“以前我隻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其實漂亮女人的門前是非更多。所以我覺得找老婆應該找既不醜又不漂亮的,這樣安全。你覺得呢?”

鍾鐵龍說:“有道理。”心裏卻想,這個姓鄭的湖北女人真漂亮。

晚上來了。他腦海裏出現了鄭小玲,那嫋嫋娜娜的身影是那麼神奇地展現在他眼裏,像一束鮮花於窗台上搖晃,仿佛有一股芳香飄來似的。他似乎嗅見了那股芳香,就有些醉地走出來,在籃球場上漫步。月光一片銀色,踏著有水的感覺。他覺得自己沒道理不去跳舞,就向廠部會議室走去。他的心有點亂跳,好像他是第一次去約會樣,他取笑自己說“我是個傻瓜”。廠部會議室已被廠團委布置成舞廳了,紅紅綠綠張燈結彩的。靠牆擺滿了椅子,一些人坐在椅子上,另一些人卻跳著交誼舞。人不少。鍾鐵龍坐下,看著一對一對男女跳舞,他當然看見了鄭小玲。鄭小玲跟一個看上去比她還矮點兒的小夥子跳著,臉偏向一邊。石小剛看見他,走來說:“你邀她們跳舞吧。”他指著一些坐在椅子上看跳舞的姑娘們。

鍾鐵龍謙虛的模樣回答說:“我隻是來看看。”

石小剛覺得他膽小道:“邀她們跳就是,不要怕。”

鍾鐵龍就強調:“我不是怕。”

有人叫石小剛,石小剛走開了,鍾鐵龍便不動聲色地瞧著。這支舞曲完畢,大家回到了座位上,剛坐下,新的舞曲又從擴音器裏揚出來,一支輕鬆的快三舞曲,一些不會跳的人就坐下了。鍾鐵龍看見鄭小玲的屁股剛落座,一個年輕人就衝上去,向她伸出手。鄭小玲又起身,笑著,將一隻手搭到了舞伴的肩上。兩人便於舞曲的旋律中轉動起來。石小剛又走來,寬寬的臉上展現著寬大的笑,那笑裏似乎帶著泥土的芬芳,他說:“跳舞吧鍾鐵龍?”

鍾鐵龍擺手,“我不跳。”

石小剛很欣賞鍾鐵龍,欣賞鍾鐵龍的穩重和涵養。但他覺得鍾鐵龍在跳舞上不像他打球那麼勇敢,就以團委宣傳委員的身份說:“我跟你邀一個舞伴跳。”

鍾鐵龍的目光時不時落在鄭小玲身上,覺得翩翩起舞的鄭小玲真是一朵流動的牡丹花。鄭小玲穿一身紅衣裙,在她旋轉時裙子都散開了,像一朵花綻放了似的,一停,那朵花又收攏來了。鍾鐵龍看著她,心裏有一股熱血湧動,仿佛血液在歌唱,心潮就澎湃起來,眼裏就出現了船和大海。再一支舞曲開始時,石小剛領了個女人走到鍾鐵龍身前,“我們團委的組織委員小杜,三分廠的團支部書記。鍾老師,子校的數學老師。”

鍾鐵龍起身,與小杜一並步入了舞池。這是支慢三舞曲,以前在大學的舞場裏,他和劉麗雲跳過這支舞曲。他跟小杜跳這支舞時舞步就不至於那麼鬆疏。小杜臉上笑著,笑臉像隻爛蘋果,似乎有點兒爛蘋果的氣味,讓他把臉別開了。小杜臉上長了很多青春痘,有些青春痘破了,爛蘋果的氣味好像是從破了的青春痘裏滲出的。小杜找他說話:“你是外地的吧?”

鍾鐵龍“嗯”了聲,“你是本市人?”

“我是本廠子弟,廠裏長大的。”

“哦,”他望一眼小杜,“你爸爸還是你媽媽是這個廠的?”

“爸爸媽媽都是這個廠的。”小杜說,“爸爸在十分廠,媽媽在財務科。”

鍾鐵龍說:“那好呀,一家人都在廠裏。”

舞曲完畢,鍾鐵龍見他坐的椅子被另一些人占據了,就擇了個地方坐下。他覷了眼鄭小玲,她離他坐的地方不遠。他覺得她對他很有吸引力,她似乎是盞燈,而他像隻飛鵝,正朝著她顫顫抖抖地飛去。他平靜下來的血液又歌唱了,他盯著她,他的身體有點僵硬了,思想卻很活躍。在他活躍的腦袋裏,他看見了鮮花和草地,還看見著一身白衣裙的鄭小玲正在草地上散步。又一支舞曲開始時,有個男青年走上去邀鄭小玲跳,鄭小玲搖手,示意她累了,那男青年就轉身去邀別的姑娘跳舞。這是一支慢四步舞曲,曲名是《請跟我來》。讀大學時,學校的廣播裏經常播放這支舞曲。他向鄭小玲走去,伸出了右手。鄭小玲起身,說了句“我今天累死了”。他輕輕一笑,覺得她說話的聲音真好聽,他摟著鄭小玲踏著舞步的拍節。他已經聽石小剛說起過她,但他裝出對她的情況一無所知道:“你是哪裏人?”

鄭小玲說:“我是湖北宜昌人。”

“宜昌好啊。”

鄭小玲就用她那雙美麗的眼睛望他一眼,“你去過宜昌?”

“沒去過。”他嗅到了一股女人的芳香,不同於劉麗雲的香味,香味兒撲入他的鼻孔,直接進入了他的心扉,於他心扉內縈繞。“以後一定會去。你父親是做什麼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