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 三 劉麗雲
鍾鐵龍的第一堂數學課上得有些緊張,因為數學組組長和陸校長都搬了椅子坐在教室後麵正襟危坐地豎著耳朵聽他授課。前麵一刻鍾他都不曉得自己講了些什麼,他見一些同學在下麵笑他,而且沒幾個學生認真聽他授課,就覺得自己備了一個通宵且反複練習的第一堂課失敗了。但過了那一刻鍾,他調整好心態,不再在乎校長和數學組組長的目光,課就講得能讓一些學生聽懂了。下了課,數學組組長指出他的缺點說:“你講深了,要講簡單點,另外要多留些時間給學生做課堂練習。你講課的時間多了些。”
他慚愧地承認說:“是的,我第一次上課有些緊張。”
數學組組長問他:“你們搞過教學實習沒有?”
“搞過,不過當時有很多同學,就沒這麼緊張。”
陸校長安慰他說:“開始都這樣,慢慢就會好些。緊張是正常的。”
第二堂課他就沒那麼緊張了,但他發現了一個問題,就是子弟學校的學生不像他搞教學實習的學生那麼聽話和肯讀書,上課玩東西和講小話的學生很多,而且布置的家庭作業四十七個學生隻有二十一個學生交了作業本,另外二十六個學生欠交。他問那些學生怎麼不交家庭作業本,那些學生隻比他小六七歲,又見他是新老師且講一口不怎麼好懂的普通話,便有點欺他。他們一點也不在乎他的詢問,甚至都懶得理他地回答道:“不曉得做。”
他的心噗地燃燒了,火焰燒紅了他的臉,問:“不曉得做就可以不交作業本?”
學生回答:“不曉得做可以交空作業本嗎?”
他壓著火焰問:“不曉得做不會問曉得做的同學?”他感到怒火都衝到腦門頂了,很想罵一句“豬”,但他把衝到嘴邊的話吞進了咽喉。他很硬地咳了聲,宣布說:“放學後,請沒交家庭作業本的同學都留下來。”
放學後,他走進教室,隻有七個女學生留了下來,男學生都跑了。他氣得咬牙切齒,就更加下決心要整治那些無視他上課的男生。調皮?他想,我就是調皮學生出身。他讓那七個女生補了家庭作業。第二天上數學課,他要那十九個男學生起身,站到教室後麵聽課。他知道他不把他們收拾一頓,他們會更加肆無忌憚。有一個塊頭很大的男學生姓魯,叫智勇,在班上自詡自己是魯智深的親戚而不肯起身,而且他一臉無所畏懼的大聲聲明:“鍾老師,我們是交了錢來讀書的。”
鍾鐵龍走上去問:“既然你交了錢,那你就更應該把作業做好!”
魯智深的親戚說:“不曉得做。”
“不曉得做你不曉得認真聽課?或問老師或其他同學?”
“聽了,還是不曉得做。”魯智深的親戚說,不看他,把目光拋到其他同學臉上,那些學生都對他吐舌頭,雖然不是表示支持,但明顯有點欣賞他的勇敢。
鍾鐵龍想不把他壓下去,那他就沒法在這間教室裏混了,“我再說一遍,魯智勇同學,請你出去,最好不要我動手拉你。”
魯智深的親戚看一眼鍾鐵龍,意思很明顯,你試試看的意思。鍾鐵龍當然敢試。他一把就摳住了魯智勇的鎖骨。“你是自己出去還是要我拉你出去?”
魯智勇已很痛苦了,成了顆軟蛋,“我自己出去我自己出去。”
鍾鐵龍鬆了手,魯智勇很佩服地看他一眼,趕緊起身往外走。鍾鐵龍在他身後說:“做了作業你再來上課,做不出就借同學的作業本抄一遍交給我。”
一天傍晚,劉麗雲來了。劉麗雲分在長益市二中教書。那是所重點中學,能直接分進那所中學是需要一點關係的。二中的福利高出長益市其它中學兩倍,這是二中在校長的監管下教學質量於那幾年裏步步攀升,直至中考和高考率都遙遙領先。二中的名氣一大,學校就俏起來了,許多家長都想把孩子塞進這所中學受教育。於是就出現了分數沒達到二中的錄取線而出錢來二中就讀的事情,老師的福利也跟著水漲船高了。劉麗雲有一個手上有權的處長父親,還有一個會搞社會關係的科長母親,一畢業就分到了二中。
劉麗雲很恨母親,假如不是母親幹涉,她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跟鍾鐵龍在一起。她一直沒法忘記鍾鐵龍,一直等著他去找她。有很多次有人敲她的門,她以為是鍾鐵龍來了,結果是別的老師。他們找她探討教學方法,或者直接傳授教學方法給她。其中一個男老師也是教英語的,身高一米七八,父親是話劇團的演員,他自然也長得同話劇演員樣標標致致。標標致致的英語老師姓楊,比她大五歲,先她一年調到了二中,他除了課上得好――課上得聲情並茂的,讓一些喜歡他眉飛色舞的老師和學生覺得上他的課居然是種享受,另外,他歌也唱得好,自然就有一點吸引劉麗雲。劉麗雲心裏充滿了矛盾,那些矛盾像一大堆亂石和磚瓦樣堆放在她那荒涼的腦海裏,使她的腦海漲潮了。她忿恨地想,憑什麼他可以不來而要她去找他?她不去,等鍾鐵龍來二中找她。她跟同事玩,與同事一起看電影,一起逛商店。她這麼耐著性子等了三個星期,也鬥爭了三個星期,最後她忍不住地來了。她穿了套天藍色的休閑服,頭上紮了個體現純潔的白蝴蝶結,腳上一雙白旅遊鞋,一臉秋遊的樣子來了。
鍾鐵龍說:“哎呀,是你。”
她不承認自己是專程來的,說:“我秋遊遊到了附近,順便來看你,不高興吧?”
鍾鐵龍清楚她這是給自己找一個台階,回答她:“很高興啊。”
她對他很有意見,嘟起了嘴,她嘴上塗了美國口紅,因而嘴唇紅嘟嘟的。她原是準備來罵他一頓,然後做出一副高傲的樣子扭頭走人的,就是輸,也不能丟長益市女孩子的臉麵。但不知怎麼回事,她一看見他,那個要罵他的她就躲了起來,猶如一隻兔子嗅到了狼的氣味慌忙鑽進了地洞一般。她雖不是隻兔子,但那個高傲的她卻隱蔽了,像森林遮擋了廟宇。她懷疑他不在乎她道:“是假裝高興吧,你?”
“我真的很高興。”他張開雙臂抱住她,當然是在他的房間裏。
她投進他的懷裏,這才坦率地說:“你比我狠,我熬不過你。”
他笑,他當然不止一個晚上地想過她,他愛她,但他心裏清楚她更愛他。“不是,我剛開始當老師,不曉得要怎麼上課就忙著備一堂又一堂課。”
她知道他撒謊,他不可能一門心思地備課,人又不是機械,但他既然這麼說,她就用同樣的話回敬他:“我也是,天天是邊上課邊聽課,一腦殼的課文,都沒有你了。”
他一愣,想她說的是真話嗎?她真的一腦殼課文?他看著她笑了下,暗想這是借口。有人敲門,是石小剛,石小剛在門外叫他打籃球。這幾天他們每天傍晚都在學校籃球場上打籃球,打出一身臭汗,把多餘的精力和體力都打掉,這才各自回宿舍。石小剛見房裏有一漂亮女人,就問:“你今天打球不?”
鍾鐵龍說:“打。我換了衣服就來。”
劉麗雲等石小剛一走,問他:“我來了你還打球?”
“還有一個晚上,打打球就回來。”他說,一邊脫下皮鞋換回力。
“我就那麼不重要?”她瞅著他,覺得自己很委屈,“我是不是太賤了?”
鍾鐵龍清楚他的決定傷害到她了,就想她腦袋裏並不是一腦殼的課文,笑笑,“看你說的,你是我最親愛的。我今天晚上要好好地跟你親熱一番。”他穿好回力後,走攏來,把她抱到懷裏,在她臉上親了口,“你真香,我們有一個晚上,等著我,美人。”
球打到八點多鍾,天完全黑了,鍾鐵龍才一身臭汗地回來。劉麗雲坐在鋪上生他的氣,臉上的表情像她母親臉上的表情樣冷淡。鍾鐵龍有點驚訝,怎麼在她臉上看見了她母親?她老了不會像她母親一樣變成一張又大又冷的臉龐?說:“我這是鍛煉身體,你不要生氣。”
“我沒生氣,”她生氣地說,“我才懶得跟你生氣。”
鍾鐵龍知道他打球的時間長了,她生氣了,想女人就是容易生氣,說“等下我們出去吃飯”,便拿了毛巾去公廁前的洗手池旁洗澡。學校沒人了,隻有蛐蛐在陰溝的磚縫裏叫。他站在洗手池前洗了澡,走回來,她望著他問:“鍾鐵龍,你愛我嗎?”
鍾鐵龍就深情地覷著她,她很漂亮,皮膚白白的,臉蛋圓圓的,一雙炯炯有神的鳳眼充滿疑問地望著他。他想她真迷人,“愛。”
“你愛我那你為什麼不來學校找我?”
“我一去找你就回不來了,我這裏是郊區,晚上一過八點鍾就沒公共汽車了。”
“講假話。”
鍾鐵龍一愣,他差不多說的是假話,又說:“主要是你父母反對,我受不了你父母的樣子,我怕他們說我纏著你。我最擔心在你那裏碰見你母親,我怕你母親嫌我。這其實就是我想去找你又遲疑著沒去的原因。其實,我心裏一直想你。你像一輪月亮懸掛在我頭上,隻要我一抬頭看見月亮,眼裏就出現了你。”他把她摟到懷裏,親她的嘴,她很快就軟了,好像成熟了的柿子樣捏一捏就軟了。他衝動起來了,問她:“我們先做愛?”
她點點頭,兩人就做愛了。她告訴他:“我們學校有一個姓楊的年輕老師追我。”
他在跟她做愛,她卻跟他說另一個男人,他盯著她道:“是嗎?”
她臉上一片紅潮,“他是本地人,他爸爸是省話劇團的演員。”
他隨口“哦”了聲,想她可能心存二人了。她又說:“他的歌唱得好,他唱蔣大為的《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同蔣大為唱得一個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