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 二 子弟學校
鍾鐵龍大學畢業分到了長益市電工廠子校教書。長益市電工廠在長益市郊區,距市區有二十公裏。長益市電工廠在長益市算得上一家大工廠,有三千多職工。廠內又設了十一個分廠,生產的產品主要是電工電路方麵的。電工廠被長益市評為花園似的工廠,廠裏的綠化自然就搞得不錯,樹木蔥蘢、花團錦簇,一派生機昂然景象。鍾鐵龍於那年七月裏的一天,拎著行李,搭乘一輛開往郊區的公共汽車來了。子弟學校在廠區外,與宿舍區連在一起。鍾鐵龍扛著背包和行李走進學校,迎麵碰見了女校長。女校長望著他,“你找誰?”
鍾鐵龍回答女校長:“我是剛分來的大學生。”
女校長打量他一眼,“你是新分來的數學老師?”
“我是學數學的。”
女校長就接過他手中的一部分行李,問他到廠人事科報到沒有。他說:“沒有。”
女校長說:“那我帶你去廠人事科報到,先把東西放到我辦公室。”
女校長帶著他去廠人事科報到,再走回來時女校長說:“你來了我很歡迎。你一來就得挑重擔,我們學校高中部缺數學老師,你下個學期就從高一教起吧。”
鍾鐵龍動了動脖子,“那我盡力。”
女校長向他介紹廠裏的情況道:“早兩年廠裏效益不錯,比市裏的一些機關單位都好。這兩年經濟效益沒以前好。不過困難是暫時的,相信不久又會好起來。”女校長很樂觀,嘿嘿嘿笑了下,滿臉的自信,“廠裏人才多。有很多新、老大學生。這幾年年年都有新分來的大學生和中專生,他們一分來就直接下車間像工人一樣做事。”
女校長把鍾鐵龍領到子校小學部的一幢紅磚黑瓦的平房前,讓一個管總務的一臉邋遢胡子的老師打開一張房門,房間剛粉刷過,牆壁白白的,擱了張單人床,頂上裝了台吊扇,窗戶為防蚊子入侵還安了紗窗。女校長說:“這是學校特意為你騰出來的房子,先將就著住。等廠裏以後建了新房,學校會為你爭取一套。”又說:“你來了,要安心工作。”
鍾鐵龍很感激女校長的熱情道:“我會安心工作。”
女校長走了,留下他一個人坐在這間窄小的房裏。他走到窗前,推開窗戶,窗外是農民的菜地,有一股糞池的漚臭飄來。幾步外是一處公廁,他到公廁前的洗手池邊洗了把臉,看見有人在學校操坪上打籃球就站在那裏看了會。這就是我將生活的地方,他自語說,心裏驀地騰起一陣淒涼。四年前他那麼發奮地讀書,結果就是來到一所傍著菜土的子校教書,住一間不遠處就是糞池的小房子?這就是用無數個夜晚奮鬥來的今天?他有點悲哀,折回了還有點石灰氣味的房間。夜晚悄然降臨了,窗外一片青蛙和蛐蛐的叫聲,他躺在床上聽著,思想跑到了他出生和長大的黃家鎮。他想起了劉鬆木和李培,這是他兩個玩得最好的同學,從孩童起就玩在一塊了。劉鬆木好講勇鬥狠,一身蠻力,打架是不計後果的。李培的母親是唱歌老師,父親是轉業軍人,就比鬆木多幾分涵養。他記得少年時,他和劉鬆木跑進學校邀李培玩,李培的母親卻阻止李培出去玩,同時把他和劉鬆木拒之門外說“我李培要做作業”。他還想起了三狗和張兵,他們是他讀初、高中時於黃公廟後麵的樹林裏,一起練武的師兄,三狗的反應最快,是黃師傅(也是他們共同的體育老師)最欣賞的弟子。他忽然想起幾年前,他讀中學時,黃老師曾對他說“你和黃建國都具備習武的資質”,他想起這話,淡淡一笑,自語說“我好久沒練了”,就爬起床,走到操坪上,在星空下活動著筋骨。
第二天他搭車回了黃家鎮,大哥問他:“報了到了?”
“報了。”
大哥說:“工資是從報到那天算起,子弟學校大不大?”
“不大。”
“比我們縣一中呢?”
“那小多了。它隻是一所子弟學校。”
吃過晚飯,他走在迎賓路這條破舊的街上,順著這條街走到鎮武裝部前,猶豫了下還是走到李培家前,敲門。李培的母親開了門,見是他,很高興,“鍾鐵龍,是你呀。”
蔣老師看上去還不老,這是她把灰白的頭發染成了黑色,且剪短了,就精神。蔣老師對著房裏叫道:“李培,你同學鍾鐵龍來了。”
李培在另間房,關著門。穿著黑背心的李培開了門,房裏坐著名單單瘦瘦的女人,女人望著走進來的鍾鐵龍。李培向他介紹:“我女朋友。”
李培三年前於縣商業學校畢業後分到鎮百貨商店,這個女人就是黃家鎮百貨商店的營業員。女營業員望一眼鍾鐵龍,不好意思地說:“你好。”
鍾鐵龍想原來他關著門把父母的視線阻擋在門外,是門裏有愛情,就覺得自己打擾了他們的雅興,但還是坐下了。鍾鐵龍拿出長沙煙,遞一支給李培,“抽煙。”
李培接了煙,鍾鐵龍瞟一眼女營業員,覺得她長得還漂亮,一張尖臉白白的,不像劉鬆木的老婆長了張不對稱的南瓜臉。鍾鐵龍問李培:“李秋燕回來了沒有?”
李秋燕於去年大學畢業後,分在長益市的一所中學教體育。“回來了,”李培說,又補一句,“她男朋友也跟著她一起回來了。我聽她媽說,李秋燕要跟她男朋友結婚了。”
鍾鐵龍再沒心情在李培家坐了,他原打算拉著李培去李秋燕家看李秋燕,聽李培說“她男朋友也跟著她一起回來了”,就改變了初衷,站起身對李培說“我去大師兄家打個轉身”,就感到無聊地走了出來。他對自己說“好在我有劉麗雲,不然我會瘋了去”,但這句話一出口,劉麗雲母親的那張冷冰冰的大臉兒便陡然躍現在他眼前,讓他淒涼。
大師兄三狗住在鎮紅旗織布廠的一間宿舍裏。那是一排建得很粗糙的工棚樣的房子,三狗住了一間。三狗房裏除了一張床,一個桌子、一個櫃子和兩把竹靠椅,剩下的就是搞飯吃的鍋灶了。三狗一個赤膊,麵對門坐著,看見他走來,臉上綻開了笑。“啊呀,大學生來了,”三狗表情誇張地笑,起身為他泡茶。“怎麼樣?畢業了吧?”
“畢業了。”他欣賞地打量著三狗,“大師兄,你一身的肌肉。”
三狗一笑,問他:“分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