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他都是望著你好的。”狐狸側過頭,認真地看著他,“別哭了。”
“嗯。”林蘇白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來背對著鬱藍城,拉起少女的手。
“我們走!”
……
與此同時,在近城門口的另一處。一身著白底紅梅繡衣的少女,懷抱著一把焦黑色的七弦琴,蔥白色的玉指如跳舞一般,靈活地在琴弦上翻動。
《破軍》之後,緊隨著《十麵埋伏》,激昂的琴音持續不斷,撐起一道又一道的音壁,把意圖偷襲的怨鬼全部擋下。
忽地,少女舊傷發作,一口黑血嗆到了喉頭,指尖一滑,音壁出現了漏洞。早在一旁覬覦的怨鬼露出尖利的爪牙朝她身後的二人襲來。
“啊——”她身後一三十五許,削瘦憔悴的婦人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娘!”婦人身旁的少年忙擋在她麵前,咬緊了牙關。
少女咽下了喉中的膿血,瞬移到他身前,擋下那怨鬼的利爪,指尖再一勾,掀起音壁把它彈飛。
要來不及了。她眼神一緊,盤膝坐下,七弦琴擱在腿上,十指翻飛,重新彈起了《十麵埋伏》,隻指法比先前竟快了一倍有餘,音壁前衝直接開出一條道來,直通城外。
“我現幫你們開路,你們快速離開!”她喊道。
“不行!”少年人立在了原地,猶豫了一下,他看向身側的婦人,道,“娘,你先走。我和梅芯待會會追上你的。”
“兒啊……”婦人驚懼地挽著他的手,眼中飽含著哀求,不肯放手,亦不肯邁出一步。
“別廢話了,你們都走!”少女背對著他們,指上又轉了個音,道變得更加的寬闊了。
“你們再留久一刻,便要多耗我一分力氣。”她抿唇補充道。
“兒啊,我們走吧。”婦人在望向少女時下意識別開了視線,勸道。
少年的手漸漸收緊成拳,看向了娘親,終是不忍,退讓了。
“梅芯,我等你!”他衝著她的背影喊道,“我一輩子隻你一人!景封氏,唯你不改!”
他抬手擦去眼角的淚水,拉起婦人的手,向外跑去。
我等你……
隻你一人……
景封氏,唯你不改……
“滴答”,一粒水珠子落到了琴弦上。然後,越來越多。
少女閉上了眼睛,指法立轉,一曲《崖山哀》從指間泄出,隨心而動,如泣如訴。
再樂曲的最後部分,節奏由慢趨快,她的手指靈活地挑弦,越來越快……忽然,她一口血吐在了琴麵上,琴弦斷裂,焦黑色的琴身亦斷成兩截。
……
“感覺你心事很重,似是想一去不回。既然如此,你就把這把琴帶上了吧。”
臨行前一刻,一綠衣灰發的少女抱著一把焦黑色的琴來到她麵前。她容色隻勉強算的上清秀,一雙灰瞳甚是無神,唯獨左眼下一顆深紅色的淚痣分外灼人。
“焦尾琴是下品靈器呢。”她麵無表情地把琴塞到她手上:“反正莫白教了我那麼多遍,我也不會彈,別浪費了。”
……
小竹,對不起,她把琴弄壞了。
少女捂著脖子跌倒在地上,渾身突然冒起了黑炎,自內而外把她徹底吞噬。其中之怨毒,甚至連附近的惡鬼都嚇得退避三舍。
“螭魅!你膽敢背叛鬼王!你不得好死——”沙啞難聽的詛咒聲似在她耳邊作響。
生鬼一旦煉成,便一生受製於“鬼主”,無法違命。
她違了,便是不得好死。
“景明……”她默歎了一聲。
少女的最後一滴淚幹涸在了眼角。黑炎炸裂開來,把魂魄也徹底撕碎。
白首之約,終究隻是豔陽下的泡沫……
……
而另一處,金晟手持乘勝戟,與金鈴兒一道,終於在護衛的護送下跌跌撞撞地出了城。
一路上死傷無數,他們二人雖被保護著,形容也很是狼狽。
金富貴不知所蹤,金晟便相當於是這一對人的“頭領”。他先前隻顧著逃命,除了手邊的乘勝,什麼都沒來得及帶上。如今要為之後打算,他混混沌沌,一時間拿不定主意。
恰在這時,有人眼尖看到了林後的一輛華貴的馬車,正是先前不知何時出府的三皇子一行人!
“姐,我們得救了!”金晟立刻欣喜起來,並未發現金鈴兒的臉色有些怪異,拉著人便朝馬車跑去。
“殿下,鬱藍城城主嫡子金晟與吾姐金鈴兒求見!”行至車前也未有人阻攔,然金晟尚且知禮,並未繼續靠近,隻拉著金鈴兒跪在車側行禮。
等了一陣子也未有回應。金晟正想抬起頭,馬車中突然傳來一聲重物落地的頓聲,他嚇了一跳,剛要拉著金鈴兒逃跑,裏麵卻傳來了尉遲文軒的聲音:“金家的那對雙胞胎?”
“正是。”金晟忙低頭回道。
布簾被撩開了,尉遲文軒半邊臉上戴了一個銀色的麵具,探出頭來。視線先是落在金鈴兒身上,繼而又轉到金晟身上,然後看向他身後的人。
“這麼多新鮮的血液,太好了。”他饜足般地舔了舔唇瓣。
金鈴兒一驚,直覺不好,偷偷拉了下金晟的衣角:“殿下,我爹爹仍在後頭等候,容我二人先去回複。”
金晟不解地看了她一眼,正要開口,卻聽尉遲文軒說道:
“不急,我知道他在哪。我待會自會送你們……到下麵與他彙合!”
他話音一落,數十個黑影冒出,把他們團團圍住。未等金晟幾人反應過來,便直撲而上!
這些人有的身穿黃袍內侍服,有的穿著盔甲,有的隻穿著麻衣,但都如無痛覺,亦不畏生死,甚至敢直往刀尖上撞擊,隻為把人擰殺!
一開始,護衛們還勇敢對抗,然抵不過這些人無懼無畏,比之怨鬼更為可怖,漸漸便亂了陣腳,人數越來越少。
“別都砍死了。我喜歡新鮮的血。”尉遲文軒坐在車壁上,懶洋洋地笑。
一個帶著儒生麵具的中年人站在車頂上,十指翻飛,操縱著指環處透出的灰線。不斷有人被捆縛,淪為新的傀儡。
金晟瞪大了眼睛,金鈴兒縮在他身後,咬緊了牙關。身旁的人漸漸倒下,最後隻剩他們二人。
金晟一咬牙,手中的乘勝戟一轉,戟尖對準了尉遲文軒,喊道:“你快放了我們!不然……”
“不然如何?”尉遲文軒歪頭看著他,漫不經心。
“我殺……”殺了你啊。金晟尚未說完,一條灰線射穿了他的喉頭,止住了他所有想說的話。他瞪大了眼睛,軟倒在地,再無聲息。
唯一的阻擋也沒了,金鈴兒駭得尖叫著癱坐在地上。
尉遲文軒看著她,嘴角微勾:“到你了。你又要對我如何?”
“我、我、我……”金鈴兒又是驚又是急,淚水盈滿了眼眶,手足無措。她忽然靈機一動,跪在了地上,“我心悅殿下已久,懇請殿下留我在身邊服侍!我不要名分,我什麼都不要,隻希望殿下能留我在身邊!”
“哦?”尉遲文軒尾音上挑,“你心悅我啊,是心悅我什麼地方?”
“殿下,天潢貴胄,身份尊貴……”眼見著尉遲文軒的笑容沒了,金鈴兒忙改口道,“儀表堂堂,氣質上乘……”
她才多說了兩個詞,尉遲文軒臉都黑了,金鈴兒直歎“我命休矣”,哭得要喘不過氣來了,“反正我就是喜歡殿下!什麼都喜歡!”
“什麼都喜歡?”尉遲文軒跳下了馬車,走到她麵前,隔著帕子捏住少女的下巴,讓她看向自己,“這樣了,還是喜歡?”
他抬手揭下麵上的銀質麵具,露出下麵猙獰的皮肉。傷口似是新傷,還翻著邊,尚未結痂,凹凸不平,某些地方甚至還在流膿。
少年人一半的臉是麵冠如玉、濃眉大眼,一半的臉形似惡鬼,扭曲下垂。堂堂一國皇子,竟一夜間成了個陰陽臉的怪物!
金鈴兒杏眼圓睜,尖叫卡在了喉頭,被她連著那股上湧的惡心感一同壓了回去。
“喜歡!”她努力地想擠出微笑。
尉遲文軒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收回手,把帕子丟到地上。
“那便準你在我身邊服侍。”他轉身往馬車走去。
“對了,”他突然轉過身,看向似是大鬆了一口氣的金鈴兒,笑道,“把你弟弟也帶上。你們是雙胞胎,感情定也很好。我讓先生把他做成傀儡,永遠陪著你。”
永遠陪著你……
金鈴兒看著金晟的屍體,捂著嘴哭了出來。
天微微亮,六匹駿馬拉著玉輅向皇城進發。山的另一頭,少年則帶著狐狸向反方向前行。
此去一別經年,再見時已是麵目全非。
(第一卷完)
作者有話要說:還有一章番外,講的是封梅芯和小竹的故事(づ ̄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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