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摸一個時辰了。”
“朕額娘她一直這般樣子?”
“是——”桂祥說著看了葉赫那拉氏一眼,淚水奪眶而出。卻這時,房門響處,太醫院太醫陳沁如行了進來,打千兒正欲請安,光緒揮了揮手,問道:“究竟患的什麼病?”“回皇上,”陳沁如攢眉蹙額,沉吟著道,“據奴才看,老福晉是心情鬱悶,受著驚嚇,且又偶感風寒方病倒的。”
光緒腮邊肌肉抽動了兩下,細碎白牙咬著道:“如何醫治,你心裏可已有譜?”
“奴才——”
“到底有還是沒有?”
“回皇上,老福晉這病情複雜,脈搏紊亂,怎生醫治——奴才心中尚沒個主見。”陳沁如躬身小心道,“隻奴才方配了劑藥,皇後主子正親自煎著。”
“你……你先下去吧。”
“嗻。”
光緒淚水淌著,踉蹌至炕前,兩手緊緊握住了葉赫那拉氏枯瘦的雙手,滿是焦慮的目光久久凝視著。“水……水……”許是為這份殷殷深情打動,葉赫那拉氏嘴唇翕動著喃喃道。
“額娘她說話了……說話了!”光緒激動得語不成聲,一手兀自輕搖著葉赫那拉氏,一邊手伸了道,“水!快與朕端水過來!”靜芬捧著藥碗進來,聞聲忙放了案上接過王福手中杯子呈了前去。光緒望眼她嘴唇翕動了下終沒有言語,拿起勺子呷了口,伸手輕輕托起葉赫那拉氏,一口一口喂下。
“額娘!額娘!”
葉赫那拉氏在昏昏沉沉中聽得呼聲,徐徐睜開了雙眼。她昏花的眼睛遲鈍地搜尋著,見到光緒時倏然閃了一下:“你……你是我的湉兒……這不是做夢吧……這不是做夢吧……”
“是朕,是朕來看你了,額娘。”
葉赫那拉氏枯瘦的身軀動了下,似乎想動,光緒忙按住了她:“額娘不要動,就這樣。”
“這不……不合禮。”
“不管,額娘。”似乎怕葉赫那拉氏掙脫了似的,光緒雙手一緊,道,“朕現在是你的湉兒,不是皇上。”葉赫那拉氏點點頭,猶豫了下顫抖著抬起手,隻到半空中卻又無力地垂了下去。光緒怔了下,忙不迭握了她手貼在自己臉上。葉赫那拉氏盡情地撫摸著,兩行老淚於眼角無聲無息地淌了下來。光緒滿是深情地望眼葉赫那拉氏,低頭深深紮在了她的懷裏。
“皇上——”葉赫那拉氏兩手似欲推開光緒,隻猶豫著吃力地掃眼四下,道,“瞧你渾身濕漉漉的,莫不是外邊下雨了?”
“嗯。”
“怪不得我方才夢中——”葉赫那拉氏說著戛然止住。光緒會心一笑,問道:“額娘做什麼夢了?”“沒,也沒什麼的,這會兒也記不清了。”葉赫那拉氏擠出一絲笑色,“看你,都這麼大人了,還不知道憐惜自己,快換了身幹衣服,受了風寒可就麻煩了。”
“額娘,沒事的。”
“聽話,快點換了幹衣。對了,前陣子我還與你做了件褂子,就……就放在窗邊第二個櫃子裏,你試試合不合身。”葉赫那拉氏輕輕搖了搖頭,“芬兒,你去取了與你主子換上。”光緒三下五除二急急換了衣,忙又至床前緊緊拉著葉赫那拉氏的手。“都七尺男兒了,還小孩子一般。”葉赫那拉氏一寸一寸地輕撫著光緒麵頰,笑道,“也不怕奴才們笑話。”
“朕便長八尺九尺,也不還是額娘的孩子嗎?”光緒抿嘴一笑,道,“額娘,你身子骨覺著怎樣?好些了嗎?”“也不知怎的,回來院子坐著便沒了知覺,這會兒覺著好多了。”葉赫那拉氏說著咽了口唾沫,“這說來還都因著你,若不是你來,隻怕我——”
“那朕日後閑著便過來與額娘請安。”光緒笑著道。不知是激動還是什麼其他的緣故,葉赫那拉氏的眼眶中又湧出晶瑩的淚花:“好,但不可誤了國事。”她頓了下,掃眼一側珠淚漣漣的靜芬,接著道,“皇上,額娘求你個事兒。”
“額娘交代的事,朕能不答應嗎?”
葉赫那拉氏歎了口氣,說道:“額娘想要你待皇後娘娘好著些。”
“朕沒曾虧待過她呀。”光緒移目望眼靜芬。
“是嗎?”葉赫那拉氏搖了搖頭,“皇後她不是……不是老佛爺那般人的。她滿精神個人兒如今整日價霜打了似的,你就忍心看著嗎?相信額娘,她絕不會做那種對不住你的事兒的。這孩子性子是倔了些,隻跟著桂祥那種人兒,不那樣能行嗎?”“額娘說得許有道理。”光緒似乎不忍麵對母親那滿是渴求的目光,移目望著窗外道,“隻眼下朕還是不……不能不小心著些。”
一口痰湧上來,葉赫那拉氏的臉漲得緋紅,吭吭地咳了兩聲,隻說不出話來。光緒驚呼一聲,半伏在炕前,揉腰捶背好半日方吐出痰來,癱軟地偎在光緒臂彎中,輕輕喘息兩聲,葉赫那拉氏低聲道:“這話怎……怎的說來著?”光緒暗籲了口氣,道:“眼下與日夷交戰,關係深遠,倘有個閃失,朕一身折了是小,我大清隻怕也就完了,額娘。”
“你是怕她與老佛爺——”葉赫那拉氏沉吟片刻,歎息一聲道,“那你就陪陪她,說說話兒,好嗎?那孩子也太苦了些。”
“好,兒答應額娘便是了。”
“現在就過去吧。”
“額娘,急也不在這會兒工夫。”光緒似笑非笑,說道,“你身子骨這般虛弱,朕實在放心不下。”“我這不好好的嗎?”葉赫那拉氏微擺了下手,“再說就這院子,有動靜皇上能聽不見?去吧。”
“額娘——”
“去吧。”大約說話太多耗神,葉赫那拉氏屏息了一下呼吸,勉強一笑道,“聽話,去吧。”目視著光緒依依不舍地退了出去,葉赫那拉氏無力地癱在了炕上,悵然若失地淡淡笑著,眼睛直直地望著窗外。她的臉色漸漸轉色,變得又灰又白,額頭上豆大的汗珠閃著亮兒直往下淌……
雖說隻申時過著一刻,隻天陰沉沉的直黃昏一般,牛毛細雨亦變得綠豆般大小。坐在簇新的八人抬綠呢大官轎內,徐用儀直覺著身子一陣一陣地發冷,隔轎窗遠遠看見巍峨矗立的李府,便用腳輕輕蹬轎命停。嗬腰出來,跺腳前行,但見漢白玉石階上的倒廈大門緊緊閉著,隻兩盞氣死風燈在哨風中瑟瑟晃悠著,仿佛在訴說著什麼。移目四下,見西側角門虛掩著,昏黃的燭光隔門射出來,徐用儀遂上前推門進去,道:“煩勞通稟一聲——”
“您還是改日再來吧。總管今兒有要事在身,吩咐下來,甭管是誰一概不見。”徐用儀伸手從袖中摸塊碎銀隔窗丟進去,說道:“煩勞通稟下,就說徐大人有事求見。”
“甚徐大人許大人,明兒再來吧。”
“是徐相爺!”徐用儀一雙刷子似的掃帚眉抖了下,不由抬高了聲音。半晌,屋門方“吱”地一聲開了條縫,一個二十上下、滿嘴酒氣的家人探出頭來,眯縫著雙眼觀望了好一陣,方道:“哪……哪位徐相爺?”
“本官。”徐用儀點點頭。
“徐相爺——我怎的不曾聽說過?”
“今兒老佛爺方補的。你還磨蹭甚?!”眼見得一個門房也這般不把自己放在眼裏,徐用儀不由心中怒火一拱一拱地往上躥。那家人不知是新來的還是被他言語駭住,猶豫了下探身出來,打個寒噤道聲:“相爺先候著,我這便進去通稟。”轉身奔了進去。
徐用儀這方透門隙極目四望,但見得院內繡閣參差,文窗窈窕,不由得瞠目結舌。兀自發怔間,裏邊傳來“橐橐”腳步聲響。“徐相爺嗎?稀客,真是稀客呀。”人未到聲先至,徐用儀聽著,幾乎小跑著迎上前,拱手道:“這早晚了還來討擾總管,實在不好意思。”
“哪裏哪裏。相爺大駕光臨,寒舍蓬蓽生輝,咱家歡喜還來不及呢。”李蓮英笑著打千兒回禮,說道,“隻不知徐相爺蒞臨寒舍,有失遠迎,還望多多包涵才是。”說話間將手一讓徑自進去。
彼此讓著並肩進屋。一碗熱酒下肚,徐用儀頓時覺得眼目爽明、精神振作,身上寒氣亦是一驅盡淨,抬袖拭把臉,說道:“本官能有今日,全仗著總管鼎力進言。本當略備薄酒與總管致謝,隻總管每日無時無刻不隨著老佛爺,難得閑暇之時,今兒我便先與您道聲謝,回頭再略備薄禮以表謝意。”說著,徐用儀起身打個千兒。“相爺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如此大禮,咱家怎生受得起?”李蓮英起身略彎下腰,笑道,“相爺榮補軍機,全是老佛爺抬愛,咱家可不敢貪功。再說就咱家一個奴才,又能做什麼?相爺要謝,還是謝老佛爺吧。對了,相爺可曾見著老佛爺?”
徐用儀寒暄幾句,捋山羊胡道:“還沒呢。本官打算明兒一早進園子謝恩的。”
“嗯。這俗話說得好,受人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這乃做人之本分。”李蓮英輕點了下頭,幹咳兩聲說道,“相爺可莫要忘了,你如今這等榮耀可全是老佛爺她老人家賜予的!”“那是那是。”徐用儀賠笑臉道,“這不老佛爺壽辰快到了,我也不曉得備些什麼好,特地來總管處討個話。”說著話,徐用儀從袖中掏出遝銀票放了桌上。
李蓮英黃板牙咬著下嘴唇,望眼徐用儀:“老佛爺那要甚沒有?咱家怕這忙是幫不上相爺了。”
“哪裏哪裏。總管客氣了。總管侍奉老佛爺這麼多年,老佛爺歡喜甚,總管能不知道嗎?好歹總管幫了本官這個忙,回頭——”
“相爺如此說也太抬舉咱家了。這樣,咱家這幫你尋思著,你呢,也琢磨著些。可好?”
“成成,但有總管這話兒,本官這心也就放下了。”兀自說著,屋外“橐橐”腳步聲起,移眸時二人已自進了屋。
“兒成武見過父親。”
“仲華給總管請安了。”
眼瞅著二人有事,徐用儀客氣寒暄幾句便起身告辭。“徐相這是——”見榮祿嘴唇翕動著還欲言語,李蓮英虛抬了下手:“行了。事兒辦得怎樣了?”“回父親,都辦妥了。”李成武躬身道,“總共四個,按您的吩咐,兩個年長的,兩個年輕的,父親可要喚來見見?”
李蓮英三角眼凝視著窗外,猶豫了下:“我這還有事要回園子的,不用了。仲華,你看那幾個奴才可靠不?”
“嗯?”榮祿似乎在尋思著什麼,聞聲移目時,見李成武右手四個指頭向自己晃著,愣怔片刻忙不迭道,“那四個奴才,兩個老的都是暢春園與老佛爺做多年差的了;兩個年輕的,一個是保定府新進的,一個是皇莊上做苦差的——”
“做苦差的?”李蓮英眉棱骨抖落了下。
“原先在養心殿做雜役的,後來因著嚼舌根被發了皇莊上。”榮祿點了點頭,“我尋思著他呢一來不怎麼起眼,二來宮裏情形也熟絡些,做起事來——”“不行!這種事慢著點沒關係,隻一點閃失都不能出的。這萬一有個差子,誰擔得起?”李蓮英擺手斷然道,“另外那個也先查清底細了再說。至於那兩個老的,可以揀空兒送進去。”
“哎。這兩個送進去放什麼地方?”
“這——”李蓮英頓了下,接著道,“都放了禦膳房吧。要他們先都安分著些,能探得訊兒最好,探不到也沒關係,隻不能讓人看出破綻出來。要露了馬腳,咱家——”
“父親!父親!不……不好了……”這光景,三子李福康大聲喊著潑風價奔了進來。
“混賬東西,還有沒有規矩,嗯?!”
“父親,兒——”李福康乃李蓮英大哥李國泰之子,字路聲,四兄弟中數他最不得誌,平日裏拈花惹草、吃喝嫖賭不說,卻還時不時與李蓮英惹麻煩上身,故而李蓮英對他很少有好臉色,而他呢,遇著李蓮英也老鼠見了貓一般。見李蓮英臉上掛層霜價冷,李福康兩腳不由打起顫來,哆嗦著嘴唇一句完整話兒也說不出來。
“沒出息的東西,是不是又在外邊惹禍了?!”
“不……不是,是……是姑姑她……她懸梁自盡……”
“你……你說什麼?”李蓮英握著茶杯的手抽筋價顫抖著,茶水濺了手上火辣辣疼亦似渾然不覺,怔怔地望著李福康喃喃道。
“這……這不關我事的。”李福康聲音不由得又顫抖起來,“是姑姑她自己——”見李蓮英額頭皺紋折起老高,直欲破皮而出,李福康忙又道,“虧得丫頭們發現早,姑姑還……還有得救的。”“廢物!一群廢物!”李蓮英瘋子價怒吼一聲,腳步“橐橐”奪門而出。
李蓮蕪靜靜地躺在床上,一頭烏黑發亮的秀發瀑布般瀉在繡花枕上,夜風透過門窗隙處吹進來,吹得石青褶裙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那俏麗優美的線條,一切依舊是那麼地誘人,隻蒼白沒有一絲血色的麵頰上一雙彎月眉緊緊地蹙著,仿佛在無聲地向人們訴說著她心中的怨與恨。看著她雪白脖頸上那道刺眼的勒痕,李蓮英發狂地獅子價吼道:“沒用的東西,服侍人也不會嗎?嗯?!”
“老爺,奴婢——”
“滾!都給咱家滾!”李蓮英怒罵一句,掃眼李成武,“成武!”
“兒在。父親,您——”
“告訴底下奴才們,誰若敢亂嚼舌根走漏了風聲,我滅他全家!”李蓮英腮邊肌肉抽搐著,惡狠狠道。
“嗻!”
“嗯——”許是李蓮英炸雷價吼聲起了效用,李蓮蕪呻吟一聲緩緩睜開雙眸,遲疑著環視周匝,喃喃開了口,“你們……我……我這是……”“你還沒死呢!”李蓮英長籲了口氣,隻額頭皺紋依舊折得老高。“想死,是嗎?你死了老佛爺那邊怎生交代?嗯?!”
“我……我不願嫁與那廝。”李蓮蕪怔怔地望著李蓮英,半晌忽然張口喊道,“都是你,要不我又怎會落得今日這局麵?!”
“混賬東西,這等話兒你也說得出口?!”李蓮英按捺不住胸口怒火,一個耳光抽了過去。
“你……你打我……你……”
李蓮英似乎亦為自己的舉動驚住,兩眼木然地望著右手,隻轉瞬間便回過神來,冷冷道:“打你?便你這般樣子,打你還是輕的呢!告訴你,這可是老佛爺的意思,由不得你!”
“這——”李蓮蕪兩手撫著火辣辣生疼的麵頰,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茫然地望著李蓮英。
“這是怎的了?”隨著話音,李老夫人被兩個丫環攙著進了屋,“蓮蕪,你——”
“娘——”李蓮蕪長呼一聲,淚水順麵頰走線兒般撲撲淌了下來。“好蓮蕪,不哭了。都怨娘,是娘不該帶你進這北京城的。”李老夫人顫抖的雙手撫摸著李蓮蕪如雲的秀發,眼中的淚水亦奪眶而出,“明兒娘便帶你回鄉下——”
“娘——”
“閉嘴!她還不夠苦嗎?!你要看著她死了,心裏才高興、才痛快,是嗎?!”李老夫人怒聲喝止李蓮英,“要她死,容易。你便將我這老婆子也一並打發了!”“娘,兒怎敢有這等心思,兒——”李蓮英說著俯身欲攙母親,隻卻被母親抬手拂開。“滾開!我沒你這個兒子!”許是氣的,李老夫人說著連咳了兩聲,“小紅小翠,你們去收拾行李,明兒一早咱還回鄉下去。”
兩個丫環怔怔地望著李老夫人,旋即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了李蓮英。“娘,”李蓮英斟杯茶雙手奉上,“兒錯了,是兒惹您老人家不快,兒該死!您就莫要回鄉下了,好嗎?”
“蓮蕪呢?”
“蓮蕪是我妹子,我能不疼她嗎?”不知是真的動了感情抑或是造作,李蓮英眼眶淌出了兩滴淚水,“隻這婚事是老佛爺親點的,蓮蕪就再怎般不願意,兒這也沒有法子呀。”
“你會沒法子?!”
“兒真的沒法子的。您老人家想想,但惹惱了老佛爺——”李蓮英說著輕聲歎了口氣。“你……這……”李老夫人怔住了。她心疼李蓮蕪,但要她看著這一大家子人受牽連,她更不忍!沉吟良晌,李老夫人移目望眼李蓮英,吩咐道,“你下去吧。”
“娘——”
“此事我自有主張,你先下去。”說著,李老夫人移眸望著李蓮蕪,抬手輕輕拭下她頰上淚花,說道,“蓮蕪,心裏想開著些,你做那傻事兒,娘這心裏好受嗎?”
李蓮蕪淚眼模糊地望著母親,哽咽著道了句:“娘,兒實在是……實在是不願嫁與那廝……”便一頭又紮在了李老夫人懷中。在這裏,也隻有在這裏,她才能體會到人間那最最寶貴的真情。然而,這種真情又能維持多久呢?“好了,不要再哭了。你這一哭,娘心裏也刀割價難受。”李老夫人喉頭抽動了下,“你也莫怨你哥,他這也是為著這個家的。”
“他心中壓根便沒我這個妹妹,他——”
“瞎說。誰家哥哥能狠心舍了妹妹?”李老夫人淡淡一笑,“娘知道你心裏悶,想帶你回鄉下,隻方才你哥那般說起——”
“娘,我——”
“甚都不要說了,要怨就怨娘吧,是娘不該帶你來這是非之地的。隻娘不能看著這一大家子人——你能體諒娘的難處嗎?”
“娘,您——”李蓮蕪黑黝黝的瞳仁深不可測,仿佛要穿透厚厚夜色價久久凝視著窗外漆黑的天穹。“我知道了。”她的語氣很淡,似一泓淡淡的秋水,讓人無法揣摩是真是假。李老夫人凝目注視著她,似乎想從她臉上看出些什麼,良晌,長籲了口氣說道:“你能說這話兒,娘心裏甚是歡喜。其實,你過去也不會受委屈的。那廝雖說野著些,隻有老佛爺照應,料他——”
“娘,你不要說了,兒甚都知道的。”
“這便好,這便好。時辰不早了,娘該去禮佛為你哥祈禱了,你也早點歇著,娘明兒再來看你。”李老夫人說著站起了身,複望眼李蓮蕪方在丫環侍奉下出了屋。
凝視那模糊的影子消逝得無影無蹤,李蓮蕪慢慢踟躕著,徘徊著,亮紗窗上時不時掠過她倩麗的身影。忽然,遠處傳來三聲沉悶的午炮,窗縫裏襲進一股陰森森的涼風,李蓮蕪不禁渾身一顫。徐徐踱步窗前,凝視著銅鏡中的自己,李蓮蕪臉上浮出一絲淒涼的笑意,輕輕撫摸著那如雲的秀發,良晌,隻見她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桌前,緩緩卻又不容置疑地抓起明光閃亮的剪刀,隨著幾聲單調的“哢嚓”聲響,滿頭亮麗的烏發紛紛揚揚飄了下來,一根,兩根……千絲萬絲,數也數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