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祥。”
桂祥兀自胡亂思索著什麼,聞聲忙不迭打千兒道:“回老佛爺,外邊是……是有些議論的。”慈禧太後腮邊肌肉急促抽動了兩下,腳步“橐橐”來回踱了兩圈,籲口氣忍住胸中怒火,望著崔玉貴道:“你雖然不是六宮都太監,位分不高。但你朝夕在我跟前侍奉,其實比那還要緊。”
“這都是老佛爺抬愛,奴才——”
“不說這個。俗話說得好,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以後但這種話兒,聽著便告訴我,一次賞你十兩銀子,隻若有半點假話——”
“老佛爺放心,奴才萬不敢的。便銀子奴才也不敢收的,與老佛爺您做事,還不都是奴才分內事兒嗎?”崔玉貴滿臉堆笑,打千兒道。
慈禧太後端著茶一邊呷著,一邊說道:“這種事看似小事,實則不然。謠言,可以將一個人徹頭徹尾給毀了的。你隨我這日子也不算短,我脾性怎樣你也知曉,這裏就不多說了,你接著說吧。”“嗻。”崔玉貴答應一聲,咽口唾沫潤潤嗓子道,“桂大人此次若出去,多少可堵堵下邊奴才議論,這是其一。其二,依奴才看,桂大人之所以辦事那……那個了些,終究是因為悶在京城裏,見少識淺。若出去一趟,定能大長見識,說不準回來後真的能稱老佛爺您的心思呢。這三嘛——”
“說。”
“李總管侍奉老佛爺,那沒得說,可謂勞苦功高。隻奴才們私下裏都覺著李總管心眼似乎太……太小了些。”崔玉貴暗暗長籲口氣,小心道,“此番出了這事,奴才怕他心裏多少放不下的。桂大人待在京城,這就少不得有碰撞。”慈禧太後輕輕點了點頭:“這倒說得也是。隻是——”說著,她掃了眼桂祥,“隻這奴才想來還不敢那般放肆的。”她雖怒桂祥不爭,但要將他派了戰場,卻還是舍不得的。
“這奴才說不準。隻方才便守門的奴才們也都在桂大人處討樂子。”
慈禧太後腮邊肌肉抽搐了下,望眼桂祥,一張臉早已漲得通紅:“你……你瞧瞧你那窩囊樣,我的臉都叫你們丟盡了!將那些奴才每人抽五十篾條,統統趕到皇莊做苦力!”
“嗻!”
慈禧太後心裏打翻了五味瓶價不是滋味,端著煙槍“吧嗒吧嗒”猛抽了幾口,吐煙圈道:“你既有這心思,我成全你,回頭讓奕想法子。出去該注意些什麼下去多問問。這差使倘若辦砸了,我——”說著,她重重哼了一聲。
“奴才定竭忠盡力,好生幹個樣子出來,以謝老佛爺恩典。”桂祥不知是心酸羞愧抑或是感恩,說話間兩行老淚竟奪眶而出。
“省著點力氣,你那點能耐我心裏清楚。出去後隻要不添亂子與我,便算謝恩了。”慈禧太後冷冷道了句,掃眼靜芬,道,“你不是待這悶得慌嗎,回去散散心,府裏事兒幫著料理料理。小崔子,你送你主子過去,該做些什麼心裏有數吧?”
“奴才明白。”
“道乏吧。”
“嗻。老佛爺安詳,奴才告退。”
一陣一陣的風吹過,吹得滿山紅葉嘩嘩作響。靜芬站在丹墀上,仰臉望著天,想著方才慈禧太後滲入肌膚的話兒,良晌方籲了口氣。
“主子,奴才再與您取件夾衣?”崔玉貴堆笑臉道。
“不必了。你去我那邊,將我常穿的那幾件衣裳帶著。對了,別忘了把藥帶上。”桂祥心中餘悸方自散去,聞聽身子抖了下,望著靜芬喃喃道,“皇後娘娘,您身子骨——”
靜芬淡淡一笑:“沒甚大不了的,隻偶然受了些風寒罷了。太醫院配了些藥,挺管用的,順便帶了過去。”說著,抬腳前行。桂祥亦步亦趨地跟著,眼瞅著靜芬身子消瘦得一陣風兒便能刮走,心裏隻覺一陣酸楚,嘴唇翕動著欲說些勸慰的話兒,隻搜腸刮肚愣是想不出句合適的話兒。兀自腦子糨糊般亂哄哄間,卻聽身側德恒期期艾艾開口道:“主子,奴才——您就與老佛爺說說,別讓奴才待那裏邊——”
“你想待哪兒?家裏?就你那性子,阿瑪管得住?更何況他如今要出去——”靜芬邊走邊道,“那地方雖是苦著些,隻於你卻有莫大好處的。”說著,她長歎了口氣,“你也不小了,該爭口氣了。阿瑪這麼大年紀還要出去,為的什麼?還不是為著你?”
“奴才知錯了,奴才以後一定改了過來。隻——”
“混賬東西,還有臉說?!”桂祥白了眼德恒,斥道,“快點回去準備,皇後主子住處就選在西跨院剛蓋的——”
“不必麻煩。我還待原先那屋子便是。”
“皇後,您現在可不同往日了,住那種地方莫說於禮兒不合,便外邊奴才們也會說三道四的。”
“就原先那兒,我住慣了的。德恒,你就先回去吧,記著不要大動幹戈,我不喜熱鬧的。”靜芬搖頭吩咐句,直德恒離了箭許裏地,方發泄胸中悶氣價長籲了口氣,苦笑著望眼桂祥,說道,“名兒上是與往日不同了,可又有誰知道我過的什麼日子?但能住得舒心,管那麼多事兒做甚?”靜芬喉頭抽動了下,眼中淚花閃爍著隻硬生生忍著沒有掉下來,“再說,我也待不了多久的……”
“老佛爺既有話兒,主子就多待陣子吧。”桂祥語音嘶啞著道,“奴才不曉得主子您過得究竟怎樣,隻看著主子您較往日更消瘦了許多,奴才這心裏便直刀割一般難受。您多待些日子,奴才給您好生補補身子,這樣子下去不成的。”
“我也想著多待些日子的,住在這外表金碧輝煌,實則牢籠一般的地方,我悶都要悶死了。”靜芬說著輕輕搖了搖頭,“隻一切都要看老佛爺的。她讓崔玉貴那奴才跟了過去,你以為真的為著服侍我?她是不放心我。”
“恕奴才愚鈍,那老佛爺她為何又要主子您過奴才那兒呢?”桂祥詫異道。
“她是怕李蓮英那奴才會難為你,讓我過去看著的。”靜芬說著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捫心自問,我又做錯了什麼?阿瑪,我過得真難受極了,我好想以前的日子。若是我沒有被選進皇宮,做了這貌似尊貴的皇後,那該有多好呀。”
“主子,您別說了,奴才曉得……奴才曉得您心裏苦的。”桂祥不無憂慮地掃眼四下,顫聲道。
“你不曉得,你不曉得生活在那兩堵高牆夾縫中的滋味的,有時,我真想一了百了——”
“主子,您可萬萬不可呀。”桂祥身子電擊價顫抖了下,腦子“嗡”的一聲漲得老大,“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雞啄米似連連叩響頭道,“奴才求求您,千萬想開著些——”“起來,這樣子奴才們瞅著甚看相?”靜芬虛抬了下手,仰臉長籲了口氣道,“你不用擔心。因為我連這種權利也沒有的。要知道——”兀自說著,卻見崔玉貴從遠處行了過來,靜芬猶豫下道,“你方才可於那奴才處——”
“沒……沒有。”桂祥會過意來,忙不迭辯道,“這都是他自個說的。奴才先時被那些把門奴才——也是他解的圍,奴才這心裏也犯嘀咕呢。”
“沒有就好。這些人別看隻是個奴才,可於官場上種種把戲再稔熟不過的。你若與他們相往,到頭來吃虧的還是你。”靜芬腳下放緩了步子,“他之所以為你說話,隻為著和李蓮英那奴才在老佛爺麵前爭寵的。”
見崔玉貴已近跟前,桂祥沒有言語,隻輕輕點了點頭。
滿肚子心事回到紫禁城,安置好珍妃,光緒方徑自回轉養心殿。甫進月洞門,遠遠便見殿前一官員,九蟒五爪袍外套仙鶴補服,油光水滑的發辮在屁股後晃悠著,低頭來回踱著碎步。光緒腳下不由加快了步子:“你便是宋慶?”
“嗯?”那官員直聽得光緒聲音,方醒過神來,仰臉觀望,卻見光緒已至眼前,忙不迭“啪啪”一甩馬蹄袖,跪地請安道,“奴才宋慶給皇上請安。皇上萬歲——”
“罷罷,進來說話吧。”光緒笑著擺了下手,進了東閣,盤膝坐了炕上,見宋慶進來行禮,光緒略點了下頭,問道,“你甚時進的京?”“奴才未正時分進的京,在兵部投了帖子便遞牌子進了宮。”宋慶臉上不無惶恐神色,柱子價側立一旁回道,“按日程奴才本該昨日亥時進京的,隻一路上陰雨綿綿,道路泥濘難行,故遲了大半日光景,還請皇上恕罪。”光緒點了點頭,上下打量著宋慶。卻見他方臉權腮,黑裏透紅的臉膛上兩道半蒼的眉毛微微上翹,看上去煞是威猛精悍,隻一雙眼睛眯著,好像總在眨巴。“這時候能趕進京已經難為你了。”光緒咽口奶子,淡淡一笑,“一路上可還好?”
但見偌大個殿內鴉雀無聲,走來走去的太監們也都躡手躡腳,宋慶直覺著處處都有一種看不見的威壓,壓抑得頭也抬不起來,偷袖揩把鼻尖上的汗說道:“托老佛爺、皇上洪福,奴才一路上甚好。”
“坐著說話。虧你也是行伍出身的,怎連那些文弱書生也不如?”見他一臉緊張神色,光緒笑著指指一側雕花瓷墩,說道,“隨便著些,難不成朕會吃了你?”說罷,吩咐王福,“你給這奴才弄碗大紅袍來,釅著些。”一碗釅茶喝下去,宋慶直覺得滿身疲憊蕩然無存,謝恩歸座,恰翁同龢抱著文書進來,忙欠身點了點頭。“你也在這,朕還有話問的。”光緒說著,低頭翻那些折子,“其他的都照那意思辦,李瀚章這事兒先壓陣。”
李瀚章,那可是李鴻章兄弟呀,他會有什麼事?宋慶滿腹狐疑地望著翁同龢。隻這時光緒停了手,站起身來,“橐橐”踱了兩步,臉像石板似的毫無表情,問道:“你一路上可都聽到些什麼?”
“皇上是說——”
“聽到什麼就說什麼。”光緒似笑非笑地說道,“比如說各地陰雨旱澇了,莊稼收成了,還有——”光緒頓了下,踱著碎步道,“眼下咱和日夷這事兒,外間有些什麼議論。”宋慶這時已漸漸鎮靜下來,躬身回道:“就奴才沿途看,大多省份今年豐收是鐵定的。隻進入河北後陰雨不斷,莊稼怕是要損著些,但溫飽想還不成甚大問題的——”
“是嗎?!”光緒止步凝視宋慶,黑漆漆的眸子中寒光一閃,道,“那這折子上說河北今年莊稼頂多五成收獲看來是有假了?!”
“這——奴才也不敢說。”宋慶咽了口口水,小心道,“奴才路上看到聽到的的確是如此,絕不敢欺瞞皇上的。”光緒瞟眼翁同龢,道句:“銀子先莫急著撥,再嚴旨責問那奴才究竟怎樣。”複望著宋慶道,“你接著說,不要顧忌什麼。”宋慶暗暗籲口氣,眼睛眨著,目不轉睛地望著光緒,沉吟著道:“和日夷衝突,百姓們議論不多,有的隻盼著能與日本好好打一仗,出出這麼多年的惡氣。”
“是嗎?還有些什麼議論?”
“還有……還有……”
“說。”
“嗻。”宋慶答應一聲,咬嘴唇囁嚅道,“還有就是對老佛爺六旬壽誕多有異議,說……說眼下這局麵緊張,正是用銀子的時候——”“朕知道了。”光緒臉上掠過一絲冷笑,擺手道,“再有呢?”
“再沒了。”
光緒直直地望著大殿門外蒼黃的天穹,深邃的目光閃爍著,良晌,方籲口氣轉過身來,凝視宋慶足盞茶工夫,開口說道:“朕原不打算見你的,隻聽奴才們議論你治軍有方——”
“皇上抬愛,奴才萬不敢當的。”宋慶臉上不易察覺地掠過一絲笑色,輕咳一聲躬身道。
光緒抬手指指雕花瓷墩,於炕前退鞋複盤膝坐了,說道:“不是朕抬愛你,是你官做得好。因著這,朕才下旨令你速速進京的。就方才,宣戰的詔書已經頒下去了。你想必也聽到了吧?”“奴才方聽到了。”宋慶坐在雕花瓷墩上略一躬身,說道,“皇上此舉,足令天下蒼生興奮不已。”
“這些都不必說了。”光緒輕揮了下手,“眼下最關緊的還是怎生打好這仗,莫要讓天下人空歡喜一場。”說著,他呷了口奶,接著道,“就豐島牙山衝突看,日夷來勢凶猛,顯是蓄謀已久的了。我軍這麼多年怎樣朕不說你也心裏亮堂,眼下我陸軍集於平壤一線,兵力總在一萬人以上,足以與日夷一較長短。隻統兵之將——”
“皇上信得過奴才,奴才願擔此重任。若不能擊潰日軍,收複失地,奴才願受軍法處置!”宋慶單膝跪地,朗聲道。
“統兵之重任朕已交了葉誌超。”光緒輕輕點了點頭,說道,“隻朕這心裏總有些放不下。一旦平壤我軍為日夷擊潰,則我軍再無可依之險。倘日夷乘勢長驅直入,我大清社稷之根基將——”他沒有說下去,長籲口氣道,“臨陣換帥,朕思量了,不妥的。朕意以你幫辦北洋軍務,你意如何?”
“皇上隆恩,奴才敢不竭忠盡力?!”
“你在京稍事休息便去天津。李鴻章閱曆較你勝出許多,又於夷務頗多稔熟,遇事要多與他商量著辦,不可因一己之私欲而誤了朕的大事。”光緒說著話鋒一轉,“不過對那奴才,敬當有,然理亦不可全丟了,不對的事兒要敢與他辯論。難決之事可直接回朕。”他頓了下,“這沒你的事了,回頭你也不用進來跪安,徑自過去便是了。朕千叮嚀萬囑咐,無外乎一句話:我大清眼下實實在在是贏得起輸不起了,你好歹要給朕爭回這個臉來!”“嗻。”宋慶起身長跪在地,仰著臉聽完,“咚咚咚”連叩了三個響頭,大聲應道,“皇上放心,奴才定不負聖望!”
“你跪安吧。出去見見你六爺,看他還有甚說的,去吧。”光緒說著擺了擺手。待宋慶躬身退出,光緒轉臉望著翁同龢,道,“師傅,戰事一起,糧餉最關緊的。朕意由奕擔著。對了,他可進來了?”
“奴才來時還未見進來,這陣兒怕已進來了吧。皇上可要——”
“不必。這事你也擔著些。”光緒腮邊肌肉不易察覺地跳動了下,望著翁同龢,盡量用平緩鎮定的語調說道。
“嗻!”
仿佛就在頭頂,沉沉一記響雷。光緒抬頭看了看天色,已過酉時,蒼穹上黑雲翻攪、電走金蛇,豆大的雨點“刷刷”一陣緊過一陣砸了下來。沉吟了下,光緒說道:“桂祥請戰一事,朕尋思了,派了山海關駐守,回頭你擬個旨傳下去。”
“皇上,此事——”翁同龢身子顫了下,移目望著徑自著衣的光緒,道,“山海關乃南下中原之咽喉要塞,將如此重要之地交於桂祥,奴才怕——請皇上三思。”
“朕何止三思了?”光緒邊扣著扣子邊道,“你說得不錯,眼下這局麵,不惹老佛爺方為上上之策。桂祥主動請戰,其心思怎樣正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朕不答應他,他必會求了老佛爺,到頭來還不是——”說著,他兩手一攤,“至於那地方,眼下還不關緊,真到時候換了就是。既要送這個人情,就索性大方著些。你說呢?”
“皇上心思縝密,非臣所能及。”
“對了,原議撥往各地的賑災錢糧莫急著撥過去,回頭你派些可靠的奴才下去看看再說。”說罷,光緒抬腳出了養心殿。一股賊風挾著雨點迎麵襲來,光緒下意識地摸了摸雙肩,似乎在傾訴,又似乎在喃喃自語,“今天這天冷得可真夠邪乎的——”王福將醬色綢麵夾袍輕輕披了光緒肩上,打千兒道:“可不是嗎?萬歲爺,您還是在屋裏養養神吧,待雨小了奴才——”
“不用了。不要叫乘輿,你撐了雨傘陪朕過去就成。”
“萬歲爺,這——”
“去吧。”見三格手拿傘也不撐著便從雨中急急過來,光緒遂道,“看你那樣,大雨天也不曉得張著傘?”“奴才這身子骨硬朗著呢。”三格拾級近前,頭上雨水順頰淌著也不去拭,打千兒躬身道,“萬歲爺,恭六爺外麵候旨見駕,您看叫不?”
“不了,叫他明兒一早進來。”光緒說著頓了下,冷哼一聲道,“要他雨中待陣再過去,他那腦子近來發熱,該清醒下了!”說罷,光緒抬腳下了丹墀。甫出隆宗門,冷不丁一人潑風價奔了過來,光緒移腳欲躲時已是不及,頓時硬生生撞了個滿懷。
“該死的東西,你——”光緒踉蹌後退兩步方站穩身子,捂著隱隱作痛的胸口張口怒喝著,隻話到半截便戛然止住。望著滿身泥水泥猴兒一般的寇連材,他怔住了,一股不祥的感覺打內心深處徐徐泛了起來。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不知是奔得急氣喘不上來抑或是心裏害怕,寇連材跪地叩響頭,語不成聲道,“請萬歲爺恕……恕罪。”
“甚事兒?快說!”
“回萬歲爺,奴才陪……陪著老福晉回府,一路上好端端的,不想到府裏沒多久,老福晉她便——”
光緒緊張得額頭上滲出密密細汗,急道:“她便怎樣?”寇連材揀空深吸了口氣:“她便渾身熱炭團一般,人也昏迷了過去。府裏郎中看不出個究竟,奴才方於太醫院喚了陳太醫過去,萬歲爺您看——”
“吩咐備轎!不,備馬!快些與朕備馬!”光緒臉色月光下的窗戶紙一般,“王福,你去太醫院將那些奴才都喚了過去!”
“嗻。”
於隆宗門外上馬,光緒直恨不得肋下生著雙翅飛了過去,一路潑風價狂奔,抵得醇王府時,卻仍已是酉末戌初時分。不待王福眾人上前服侍,光緒徑自翻身下馬,一路小跑著便進了五楹倒廈門。
“奴才載灃給皇上——”聞得外間馬蹄急促聲響,醇親王載灃忙不迭奔了出來,在月洞門處迎著光緒,躬身打千兒請安,隻話到半截卻被光緒止住:“混賬!不在裏邊侍奉著,跑出來做甚?!”
“奴才——”
光緒睃眼載灃,強抑著內心悲傷直趨後院。幾個郎中兀自在簷下竊竊私語商榷著處方,猛聽得“橐橐”腳步聲響,抬眼時但見光緒已上了正房台階,忙屏息一齊跪下。光緒也不理會,帶著王福、寇連材和幾個太醫進來。葉赫那拉氏麵色潮紅地仰躺在炕窗旁邊,病骨支離,委頓不堪。乍見之下,光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難道就是晌午還好端端的額娘嗎?
一陣賊風透過門隙吹進來,光緒身子哆嗦了下,大步上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喃喃道:“額娘……額娘……”說著,淚水已自走線兒般順頰淌了下來。
葉赫那拉氏靜靜地躺著,一動不動。光緒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葉赫那拉氏,張嘴欲言語時,身邊傳來聲音:“奴才桂祥恭請皇上聖安。”移目觀望,光緒這才看見桂祥也在這裏,虛抬了下手,輕聲道:“起來吧,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