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鳥君!”

“嗯?!”

眾日兵怔了下,紛紛收槍挎了肩上。袁世凱暗籲口氣,但覺背上又濕又涼,卻已是汗透內衣,微擺下手幹咳兩聲掩了心中惶恐說道:“我們中國有句俗話:識時務者為俊傑!公使閣下真不愧為當世之俊傑呐。”

“大人過獎。貴國尚有句俗話——”大鳥圭介椒豆眼轉著止住話頭,拱手道,“我國兵艦已經靠岸,就此告辭,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大鳥君,這家夥太狂妄了,您為什麼——”

大鳥圭介有意無意地回首望眼袁世凱,腮邊肌肉抽搐著冷冷插口道:“用他們中國話說:人狂沒好事,狗狂沒屎吃。放心,他狂不了多久的。”

“還要讓他狂下去?我真恨不能一槍送這家夥回老家去!”

“武田君,小不忍則亂大謀。以我國目下在朝兵力,還不足以應付眼下這局麵。”大鳥圭介不放心地掃眼那隨從,邊走邊道,“告訴下邊,切切不可魯莽行事。為了天皇、為了大日本帝國,一定要耐心些。”

“我五千精銳難道還敵不住這群烏合之眾?”

“國內形勢怎樣你不曉得?一旦挑起衝突,我軍必須絕對壓住清兵氣焰。不然——”大鳥圭介說著搖了搖頭,“話說回來,對英法諸國也不能不有所顧忌。目下外務大臣陸奧君正積極與其商洽,等有了結果方可動手。明白嗎?”

“明白。”

兔崽子,嘀咕些什麼?袁世凱久久凝視著大鳥圭介,心裏尋思著,更覺胸中堵了團爛棉絮價不是滋味,端起望遠鏡眺望良晌,廣闊的海麵上除了那幾艘日艦,便隻十多條捕魚船:“時辰沒弄錯吧?”

“沒錯的,是卯正時分。”

袁世凱伸手掏懷表看看,已是卯末辰初時分,猶豫了下踏蹬上馬:“傳令回城!”

“大人,這——”

“哪兒那麼多的廢話?!回城!”袁世凱說著,打馬飛奔而去。眾官兵互望一眼,忙不迭上馬緊緊跟了上去。先時的說笑打趣已成為過眼雲煙,從袁世凱那緊張、煩躁的神色中,他們隱隱覺著一場災禍正悄悄地向他們逼了過來。

葉誌超一眾兩千五百官兵確是卯正時分抵的牙山,隻因著日艦他們沒在港口登陸,而是在偏僻處上岸便徑奔了牙山城。袁世凱一路飛奔,於衙門前翻身下馬,早有門房瞅著,快步上前打千兒接了馬韁繩道:“大人這才回來,葉軍門已到好一陣了。”

“到了?”

“是的。王大人差李遊擊知會大人,大人不曾——”門房兀自唾沫星四射地說著,袁世凱已自腳步“橐橐”進了門,沿抄手遊廊進來,恰聞自鳴鍾“沙沙”一陣響連撞了十下,院內鴉沒鵲靜,便招手喚過一個仆人,問道:“葉軍門在何處歇腳?”那仆人忙笑道:“回大人話,葉軍門正在東廂房內候著呢。”袁世凱沒再言語,過天井,果然聽見東廂房內腳步聲響。推門進去,但見直隸提督葉誌超眉頭緊鎖,來回踱著碎步,袁世凱輕咳一聲道:“駐朝鮮總理交涉通商事宜大臣袁世凱給提督大人請安。”

葉誌超麵白無須,眉如臥蠶,足比袁世凱高出了半個頭。本自因攤著這個苦差事心中老大的不快,待見得日兵成百上千地湧向朝鮮,葉誌超心中更是十五個吊桶打水價七上八下。兀自惴惴不安、無以自慰間,聽得袁世凱聲音,忙轉過身來,見袁世凱欲打千兒行禮,遂笑道:“這是做甚?給老兄難堪嗎?快坐著吧。”

“葉兄何時到的?害得小弟海邊好等呀。”袁世凱拱拱手,將手一讓徑自坐了。

“袁老弟見怪了?”

“哪裏哪裏。隻大人不到,小弟這心裏總安不下來罷了。”袁世凱甩手將條油光水滑的長辮甩了椅後,端茶啜口咽下,淡淡笑道。“甚大人小人的,日後你我兄弟共事的時間還長著呢。若看得起在下,喚聲‘葉兄’足矣。”葉誌超一旁落座,用碗蓋撥著浮茶,半閉著略帶浮腫的單眼泡道,“兄弟也剛到不久,隻日兵正在登陸,恐生出什麼變故不好收拾,故另揀地兒徑直奔了這裏,勞老弟候著,兄弟這裏與你賠禮了。”葉誌超說著略躬了下身子,“兄弟,看方才情景,日兵少說也在兩千多人吧。”

“嗯。”袁世凱放杯,端煙槍深深吸了一口煙,透過濃濃的煙霧望著葉誌超點頭道,“加上前陣子那些,現下估計也有五六千人吧。”

“多少?”一句話說得葉誌超渾身直打激靈,瞠目結舌地望著袁世凱。

“五六千吧。”袁世凱一邊極細心地剔著煙槍中的油泥,一邊不緊不慢地說道,“不過葉兄放心,他們隻是為著保護其在朝利益及僑民生命財產安全的。就方才那會兒我還見著日使大鳥圭介來著。他呀,早讓兄弟唬得服服帖帖,還敢生事?葉兄就等著回去後升官發財吧。”

升他媽什麼官?我這命別丟這便謝天謝地了!葉誌超心裏嘀咕著,嘴上說道:“那是那是。隻——”他咽了口又苦又澀的口水,身子向前一傾接著道,“老弟,我這心裏總……總覺著不甚踏實。你說這小日本保護其利益吧,也用不著這麼多人呀。”“哈哈哈,這不正說明他們膽小如鼠嗎?我袁世凱在這多年,不是好生生的嗎?”袁世凱複裝了煙絲燃著,邊吐著煙圈邊仰臉笑道。見葉誌超猶自麵露不安,袁世凱遂接著道,“我這心裏方也有些不安的,隻葉兄來了還有甚好擔憂的?兄弟出力周旋,葉兄帶兵剿亂,不出個把月,一準萬事大吉。到時候——”說著,他忍不住仰臉大笑起來。

“老弟,聞得那賊勢甚是囂張,不知——”

“那又怎樣?在我虎狼之師麵前他還不是鼠狗之輩?不足慮的、不足慮的。對了,不知大人此次帶著多少兵馬過來,咱這便議議,趕明兒便分路進剿!”

葉誌超苦笑了下,長歎口氣說道:“兩千五百。”“什麼?兩千五百?不會吧?”袁世凱眉棱骨倏地一跳,急道,“我不是去電李製台,這少說也得上萬人馬嗎?葉兄該不會是唬小弟的吧?”

“我哪有那閑心?聶士成正在城外安營紮寨呢,老弟不信,過去瞧瞧便知道了。”

“李製台可有言語?”

“製台意思先熟悉一下地形,隨後會再派兵馬過來。”葉誌超目不轉睛地望著袁世凱,似乎想從他的神色中看出些什麼。袁世凱握著煙槍的手微微發抖,剃得趣青的額頭上不覺滲出密密的細汗。屋內靜寂得一根針落地都聽得見,唯聞自鳴鍾不甘寂寞有節奏地沙沙響個不停。

“這……這屋子真悶得難受。”半晌,袁世凱回過神來,見葉誌超直直望著自己,幹咳一聲抬袖拭拭額上細汗,起身到窗前支了亮窗,“葉兄。”

“嗯?”

“兄弟漢城那邊尚有許多事兒急需處理,實在抽不出時間多陪葉兄。”袁世凱沉吟片刻,開口說道,“這裏的事兒就煩勞葉兄多費心了。”

狗東西,你倒挺精的!葉誌超嘴角掠過一絲冷笑,問道:“兄弟打算何時回返漢城?可否待這邊事兒安置妥了?”

“來不及了,小弟這便得趕回去。”袁世凱說著轉過身來,“朝王約我巳時進宮,說有要事相商。葉兄放心,小弟會吩咐下邊將一切都安頓好的。”

葉誌超椒豆眼轉著說道:“兄弟要事在身,自不能在此多耽擱,隻在下初來此地,這人生地不熟,更有許多軍務須與兄弟磋商。我看——”他頓了下,接著道,“我看不如這樣,在下便隨兄弟一起去漢城,這樣有事兒也好向兄弟當麵討教。真若有甚事兒給誤了,製台那裏你我都不好交代的,你說呢?”

“這——”兀自說話間,門外傳來腳步聲響,房門開處進來一人,圓胖臉,小胡子,敦敦實實的身材略顯臃腫,一身九蟒五爪袍子外罩錦雞補服,雖然簇新,不知是剪裁不當還是怎的,怎麼看怎麼別扭。葉誌超笑道:“聶老弟辛苦了。來,我與你介紹,這位便是袁世凱袁老弟,日後多親近些。”

“一定一定。”聶士成略拱了下手,道,“在下太原鎮總兵聶士成,日後還望袁兄多多照顧。”袁世凱忙不迭打千兒還禮:“彼此彼此,聶兄客氣了。”

“聶老弟,都安頓好了?”

“照大人吩咐,已安頓妥當。隻帳篷尚差著些,大人看——”

“有袁老弟,還怕缺幾頂帳篷?”葉誌超望眼袁世凱,輕咳一聲接著道,“袁老弟漢城方麵尚有差事在身,不能在此久候。咱們初到這裏,許多事兒都沒處下手,我方才與他說著隨他一並過去,這裏的事兒就煩勞老弟先多費點心思。”聶士成怔了下已自會過意來,心裏冷哼了一聲,道:“這都應該的。隻大人這一去,手下那些兵士——”

“漢城離這裏就箭許來地。有事兒還不眨眼工夫就到了?至於我手下那些家夥,該怎生管著隨你,莫要顧著我的麵子。老弟治軍有方,那些家夥就得你好生管管呢。”葉誌超哈哈笑著說道,“袁老弟,你看還有甚說的?”袁世凱抬手摸摸額頭:“沒有沒有。帳篷待會兒便吩咐送過去。聶兄若還有什麼事可與李德他們言語,這些家夥跟隨我不少時日,一般事都應付得來。好了,聶兄一路勞頓,歇著吧。兄弟這先告辭了。”

送走袁世凱、葉誌超二人,怏怏回轉房中,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屋裏,聽著屋角自鳴鍾單調的“沙沙”聲,聶士成越想越覺著窩火,因叫親兵泡了壺釅茶,斜倚在椅上隻是出神。一時貼身侍衛單彪進來,甩馬蹄袖施禮道:“大人,所需帳篷已補齊了。”

“嗯。”

“大人,有幾個弟兄猴急,拉了城外村裏人家的閨女便——人家現找上門了,您看——”

“狗東西,告訴多少遍了記不住怎的?傳令,就城外村裏將那幾個東西斬首示眾!”

單彪猶豫了下,小心道:“大人,那些都是葉大人手下的。”

“便天王老子的手下,老子也照殺不誤!”聶士成額頭青筋跳動了下,睜眼望著單彪,“告訴兄弟們,都放機靈著點,別他媽給人做了還悶在葫蘆裏!”單彪答應一聲,滿腹狐疑道:“大人意思是——”

“狗娘養的想讓咱做炮灰,哼,門兒也沒有!”

“標下明白,標下這便去告訴兄弟們。”

“順便讓那李——就袁世凱手下那幾個進來。”

“嗻。”

一聲石破天驚的雷聲,撼得大地都顫了下,聶士成身子一個激靈。“要變天了?”聶士成喃喃自語一句趨步窗前,但見墨雲緩緩地向著太陽壓去。涼風迎麵襲來,帶著絲絲涼意,聶士成癡了一樣呆呆地站著。忽地,隻聽他想起什麼似的張口喊道:“單彪!單彪!”

“大人,單頭兒方出去了。”

“傳令下去,所有輜重一律放在車上,搬下來的都重新裝上!晚上值哨加倍,一有風吹草動,立刻以焰火告知!”

“嗻。”

“還有——”聶士成沉吟下,輕輕擺了擺手。見李德從月洞門處過來,轉身自搬了雕花瓷墩放在門口,一撩袍角坐了,說道,“不要行禮了。你就是李德吧?”“標下正是。”李德到底還是甩馬蹄袖行了禮,起身賠笑道,“不知大人有什麼吩咐?”聶士成沒有理會,移目掃眼一側的崔鈺,問道:“你呢?”

崔鈺個子高高的,又黑又瘦,凸出的顴骨上嵌著一對又黑又亮的小眼睛,聞聲上前一步躬身道:“標下崔鈺見過總兵大人。”“嗯。”聶士成點點頭,道,“怎的就你們兩個?”

“袁大人留了五個兄弟聽大人差遣。”李德有意無意間舒了口氣,“方才瞧著要變天,其他幾個說袁葉二位大人行得匆忙,不曾帶著雨具,故趕了前去。”“是嗎?他們可真會服侍人呐。”聶士成冷哼了聲,道,“那你們兩個呢,怎麼不一塊兒去呢?”

“這——”李德歎了口氣道,“他們動的甚心思,標下不說大人想必心裏也亮堂。這不安穩,漢城隻怕亦如此,既如此,待哪兒還不都一樣嗎?”

“哦,沒看出你小子傻頭傻腦的,心思還縝密著呢。你在這多少年月了?”聶士成挪了下身子,道。

“回大人,標下在朝鮮少說也三年多了。”

“三年,不算短了。”聶士成眉棱骨抖落了下,沉吟道,“此去漢城道路你二人可熟悉?”

“熟悉,這一月往來少說也五六趟呢。”崔鈺滿臉堆笑道。

聶士成笑著點了點頭:“這統兵打仗,講的是天時地利人和。三者中,人和最緊要。其次便數地利。待會兒下去你們便與單彪帶些兵士查探查探——”

“大人,這路標下便閉眼也——”

“不止大道,小路也不能放過。多問問本地人,該留兵守著的就留些人馬。此事關係匪淺,要仔細著些,知道嗎?”

“標下明白。”

李鴻章檄調葉誌超、聶士成統兵兩千五百赴朝,光緒心中便揣了個鹿兒般咚咚直跳,當即降諭“綏靖藩服,宜圖萬全,尚須增調續發,以期必勝”。然而,麵對他的諭旨,麵對葉誌超日本不斷增兵朝鮮的電文雪片般飛來,甚或當日軍包圍牙山清軍的電文傳來,李鴻章卻隻入目不視、充耳不聞。此時的他已抱定了“避戰自保”的念頭。他渴望列強出麵調停,更是幻想著“聯俄製日”以迫使日軍從朝鮮撤退。然而,世事的發展卻是——

俄國,在日本保證出兵朝鮮隻是要解除中朝傳統關係,且尊重俄在朝利益時,退卻了。

英國,為了對抗俄國,有意拉攏日本。

法國,支持日本。

美國,支持日本。

……

一個個美好的希望相繼化為泡影。但是,李鴻章依舊不思備戰,把希望寄托在了所謂的“萬國公例”上。直到日軍闖入朝鮮王宮,挾持朝王李熙,組織傀儡政權的消息傳來,李鴻章方萬般無奈下不得不派奉軍左寶貴、盛軍衛汝貴、毅軍馬玉昆及豐升阿等四軍從遼東渡鴨綠江進軍平壤,並雇“高升”號等三艘英國商船,從海路運載兩千名清軍,增援牙山清軍。

北洋海軍基地。

天已黃昏了,落霞繽紛,彩雲輝映。喧囂的軍港寧寂了下來,隻遠處天際間幾隻不知名的鳥兒兀自不知疲倦價翩翩飛舞,靜謐中給人一種不安的感覺。“國成哥。”一個二十上下的水兵長籲了口氣,喃喃道,“這馬上就要出海了,你心裏緊張不?”

“緊張?我王國成當了這麼多年水兵,圖的什麼?還不是在海上真刀真槍地幹上一仗。不然還叫水兵?隻不知這次輪不輪得上,我們那位方大人別看平日價嚷得比誰都上勁,其實——”王國成中等身材,濃眉大眼,黝黑的皮膚在夕陽下閃著光亮,冷哼一聲,抬手拍拍那年輕水兵肩頭,“第一次出海便趕上這事兒,緊張是難免的。不過這還都說不準呢,不是嗎?別想這事了,去找翠翠聊聊。”

“國成哥,你——”

“怎了?瞧你那樣,一說翠翠就臉紅,還像個男子漢嗎?”王國成笑著道了句,隨即斂了臉上笑色歎道,“不要以為是國成哥說笑,當初第一次出海,我也是你這般的,是你杏花姐與我聊了幾個時辰,我這心裏方踏實了許多,我也說不清為什麼,隻一準不會錯的。”說罷,王國成發泄胸中鬱悶價俯身撿塊礫石狠狠甩了出去。那水兵知他愛著杏花,隻卻不知什麼緣故二人遲遲沒有成家,遂猶豫下問道:“國成哥,你和杏花姐——是她不愛你了嗎?”

“不是。”

“那是——”

“她當年為了埋葬父母,借了狗日的五十兩銀子,說到期不還便以身相許。前次我求鄧大人救她回來,便為著還銀子被人拐了的。那狗日的礙著鄧大人沒敢造次,隻銀子卻翻了一倍!如今還差四十多兩呢。”王國成說著長籲口氣,接著道,“好歹也就一年工夫,明年這時候她就自由了。”

“一年?杏花姐她那身子吃得消嗎?國成哥不曉得洗衣局那環境?”那水兵說著眼睛一亮,急道,“國成哥,找鄧大人,求他幫幫你,你不說他人很好嗎?”王國成看著那水兵搖頭道:“鄧大人是好人,可他家境也不大好,再說他又有那麼多的大事要處理,為這點小事煩他好意思嗎?人,要靠自己,不能隻企望著別人。那地方雖說苦了些,可總比煙花之地好多了不是?”王國成說著正色道,“你比國成哥有福氣,能隨著鄧大人這等好人。日後一定要好生做差,盡心侍奉大人,也算是替哥哥報恩吧,嗯?”

“國成哥放心,兄弟理會得。”

“我與杏花能到今日這份兒上,全靠了鄧大人——”王國成仰臉兀自說著,身後忽然傳來聲響:“王國成,你說甚來著?”轉身看時,卻正是致遠艦管帶鄧世昌並著經遠艦管帶林永升,忙不迭甩馬蹄袖施禮道:“濟遠艦水兵王國成見過大人!”

“標下耿忠給二位大人請安。”

“都起來吧。”鄧世昌滿臉陰鬱,擠出一絲笑容道,“你方才可又提到了那事兒?是怕別人都不曉得我鄧世昌私帶外人上艦嗎?”

“不不不,大人,標下豈是那種沒心沒肺之人?”王國成急急打千兒道,“標下隻感念大人大恩,恨自己無以為報——”“誰說無以為報?眼下戰事一觸即發,你隻到時候奮勇殺敵,便不枉我當日違例允那……那姑娘上艦了。”

“大人,標下……標下想問您聲,此次不知派哪些艦出海呀?”

“這還不曉得呢。怎的,手癢癢了?”鄧世昌微笑道,“放心,有你用武的地兒。回去將你那炮擦得亮亮的,過會兒就有消息的。”

“嗻。”王國成臉上掠過一絲歡喜神色,躬身欲退下隻卻又被鄧世昌喚住:“對了,你們方大人可去了丁大人那裏?”

“還在床上躺著呢,說身子骨不舒坦。”王國成冷哼一聲道。

見鄧世昌翕動著嘴唇還欲言語,林永升插口道:“好了,你去吧。”

林永升,字鍾卿,福建侯官人。十四歲入福建船政學堂學習航海駕駛,光緒元年充任船政學堂教習。光緒二年,與同學林泰曾、薩鎮冰、劉步蟾等十二人前往英國學習。光緒十四年八月,北洋艦隊正式成軍,被委經遠管帶。後實授北洋海軍左翼左營副將。見鄧世昌當著王國成的麵欲言方伯謙,遂揮退王國成,踱步前行道:“正卿說話還是小心些好。前日伯謙還在丁大人處嚼你舌根呢。”

“那又怎樣?我不信丁大人會信他言語!”鄧世昌冷哼一聲道,“就他這種人,選進我北洋水師已是恥辱,更有甚顏麵做一艦之長?不說他閱兵做的那些把戲,午時我還親眼見他從窯子出來,如今卻身子不舒坦,鬼才相信——”“算了,不說了。”見已近提督衙門,林永升插口道,“伯謙就……就那樣人兒,大家心裏有數就是了。”

夕陽下,提督衙門前一派莊重肅穆景象,鐵杆大旗高矗在衙門外,晚風中瑟瑟作響。幾十名軍校釘子似站在巍峨的衙門前紋絲不動,營造出一種肅殺的氣氛。見鄧世昌、林永升進來,一個親兵立刻迎上來:“二位大人來了,先請簽押房候陣。”

“丁大人——”林永升掏懷表看看,恰申正時分,沉吟下道。

“丁大人正與劉總兵議著事呢。李製台來電他們便議著,現下少說也個把時辰了,估摸著就這陣光景。二位大人請。”那親兵說著將手一讓,鄧世昌嘴唇翕動著欲言語,隻猶豫了下止住,望眼議事堂方向抬腳踱向簽押房。

簽押房內,十多個北洋水師將領有的正襟危坐,有的交頭接耳,有的來回踱著碎步聽人說笑,直燒開了的沸水價嘈雜不堪。營務處提調牛昶炳邁著稍稍有些羅圈的腿在屋中來回踱著碎步,指手畫腳,說得唾沫四濺:“提督大人還尋思什麼?依我看,便護送艦艇亦不必派,小日本它吃豹子膽了,敢招惹英國?”

“可不嗎?”廣甲艦管帶吳敬榮就坐在牛昶炳身邊,前額油亮亮的,酒壇子價閃著光,點頭附和道,“這大熱天兒出海,誰受得住?”似乎真的酷熱難耐,吳敬榮說著抬袖揩了把簇青的額頭,“與其勞師動眾,倒不如讓大家養精蓄銳以待——”“吳大人養了這麼多日子還不夠嗎?”左翼總兵兼鎮遠艦管帶林泰曾呷了口茶含嘴裏,靜靜地聽著眾人言語,聞聲忍不住咽下插口道,“身為軍人,說出這種話來,吳大人不覺著有愧朝廷恩典嗎?”

吳敬榮老臉刷地一下子漲得通紅,咬著牙齒,拱手道:“林大人心誌堅定,器識深閎,下官自難以望大人項背,隻大人職掌鎮遠鐵甲艦,何曾曉得廣甲艦那環境?倘大人在我那待個一月——”

“吳兄這說甚話來?可是忘了你那身份?”牛昶炳眼見林泰曾麵色鐵青,起身打圓場道,“大敵當前,以和為貴。咱這般樣子丁大人如曉得像話嗎?”說著,他向著林泰曾打了個千兒,“林大人莫要見怪,吳大人也是心裏窩著火。他那廣甲艦實在是差了些。與提督製台言語不下十遍,隻沒銀子改造。也難怪的,您說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