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朝廷養著我們是做擺設的嗎?廣甲條件是差了些,可廣乙諸艦又何嚐不是如此?各艦若皆以此為托置朝事於不顧,豈不誤國誤民?!”林泰曾輕咳兩聲,不無惆悵地長籲口氣,“戰爭之勝敗關鍵還取決於人。大戰在即,我希望諸君皆能振奮精神,奮身殺敵,以揚我北洋海軍聲威,衛我大清之尊嚴!”吳敬榮一雙三角眼眯縫著凝視林泰曾,似乎還想反譏幾句,隻終暗籲口氣硬咽了回去。“林大人希望亦大家之希望,我北洋水師建軍這麼多年,方遇著此難得之機遇,豈能輕易讓其溜掉?大夥兒說呢?”林泰曾雖是鎮遠管帶,隻又兼著北洋水師左翼總兵之職,身份自比眾人高出一截。聽著牛昶炳言語,眾人心裏雖各有自己的算盤,卻皆默默點了點頭。牛昶炳轉臉望著林泰曾,拱手道,“大人放心,一到節骨眼兒上,兄弟們絕不會含糊的。不過,林大人,依您看來,此次如果真要咱護送,可會出事?”
“日夷蓄謀已久,其艦隊司令官伊東佑亨又是海軍難得之帥才,如若我護送艦隻力量單薄,怕——”林泰曾眉頭緊鎖道。
“大人,”來遠艦管帶邱寶仁咬下嘴唇,道,“英國雖說拒絕調停,但其絕不甘於日本橫行的。此點小日本心中不會不清楚。咱此次用英商船、掛英國旗,想小日本會有所顧忌的吧。”
“日夷這麼多年發展迅猛,但若與英法諸強抗衡還差得遠呢。正因此,它方遲遲沒有下手。”林泰曾說著話鋒一轉,“但這並不能說明日夷會將其野心收斂。眼下日本國內局勢動蕩,其發動戰爭以轉移民眾視線之心尤切,相信它會不顧一切的。”說罷他仰臉望著窗外。不知什麼時候,夕陽已消逝在地平線下,夜幕悄無聲息地爬上了天穹。眾人你看我我瞧你,都沒有言語,頓時屋內沉寂了下來。
“各位到得真夠早的。”鄧世昌說著推門進來,掃視眾人一眼,道,“剛還聽著言語呢,怎麼就不吭聲了?看來我就是個喪門神了。”林泰曾轉身淡淡一笑,指指一側杌子道:“早不來晚不來,正與諸位說著出海的事你便來了,看來你這鼻子還挺尖的。”
“凱士兄,可有甚消息?”林永升邊抬腿坐了邊急急問道。
林泰曾輕輕搖了搖頭:“丁大人正與劉總兵議著呢。”見他努嘴示意,鄧世昌、林永升拱手向眾人招呼一聲複出了屋。掃眼四下,林泰曾方壓著嗓門兒道,“此次護航,大人意思全艦出海,隻製台不允。”
“為什麼?!”鄧世昌睜大了雙眼。
“說是此次運兵掛著英國人的旗子,沒這個必要。”
林永升欲言語,隻鄧世昌已搶先開口道:“製台大人怎會有這種想法?日夷豈會因著是英船便眼睜睜地看著我朝增兵朝鮮?真迂——”見林永升連不迭丟眼色,鄧世昌方覺失禮,忙自收了口,歎口氣道,“製台難不成真把我水師做擺設了?此事可關乎我北洋水師乃至我大清國顏麵呀。”
“顏麵固然重要,可總比沒了實力強吧,但有實力在手上,製台仍是我大清國擎天之柱,明白嗎?”林永升冷哼了聲。
鄧世昌額頭青筋乍著,咬牙道:“北洋水師雖是中堂一手籌建,但卻不是製台一人之水師,它是屬於我大清國的。豈能因一己之私利而置大義於不顧?”
“各位大人,提督大人有請。”正自說著,屋外傳來聲響。眾人互望一眼,忙不迭起身整衣疾步出屋。
丁汝昌穿著一身簇新的九蟒五爪袍子,麵色陰鬱,靜靜地坐在案前,接到李鴻章電令迄今雖隻短短兩三個時辰,但他卻似蒼老了許多:發辮散亂,眼暗得發黑,臉色蒼白中帶著青灰色,一雙深邃的眸子憂鬱中帶著絲茫然。見眾人欲行禮請安,丁汝昌坐直了身子,微抬下手:“都坐著吧。”掃眼周匝,丁汝昌腮邊肌肉不易察覺地跳動了下,“方伯謙呢?還沒來?!”眾人凝視著丁汝昌,但覺一股不安從心底深處油然而起,不吱聲,點了點頭。
“來人!”丁汝昌仰臉喊道。
“卑職在!”
“再喚方伯謙,他若走不成便與我抬來!”
“嗻!”親兵答應一聲,轉身正欲出屋,隻屋外已進來一人:六尺左右個頭,尖嘴猴腮,一對骨碌碌亂轉的小眼睛。眾人循丁汝昌目光望去,卻正是濟遠艦管帶方伯謙。“卑職方伯謙見過提督大人。”方伯謙望眼丁汝昌,忙不迭垂下頭來,甩馬蹄袖道,“卑職身體偶感不適,遲來了些時辰,還請大人恕罪。”
“是嗎?”丁汝昌冷哼一聲,“早起不還好端端的,怎的轉眼間便不舒服了?這也來得太是時候了吧?!”方伯謙臉上泛起朵朵紅暈,囁嚅道:“回大人,卑職晌午吃了些酒,又進了些涼食,想是——”
“形勢日緊,正是你等大展宏圖之際。若是錯過豈不可惜?我這正有個郎中,要不喚他與你看看吧。”
“不不,”方伯謙擺手急道,“不用了,卑職方吃些藥,已覺好多了。正事要緊,若為著卑職耽誤了朝廷大事,卑職可真惶恐萬分呐。”見丁汝昌嘴唇翕動著還欲言語,劉步蟾忙丟眼色過去:“大人,伯謙說得甚是。還是正事兒要緊。”丁汝昌長籲口氣,環視一眼眾人道:“朝廷花上千萬兩銀子創建北洋海軍,又送諸位出洋留學,為的是有朝一日諸位能駕馭戰艦巡洋禦敵,捍我大清尊嚴。自本提督未時傳令後,諸位多能悉心奮戰。但仍有少數人——”說著,他睃了眼方伯謙,“無視本提督將令,疏於戰備,妄想以種種理由借故推諉!臨陣怯敵該當何罪,我北洋水師章程上寫得明明白白,迄今以後,希望諸位牢記在心上!若再有此種事情發生,本提督定稟於製台,軍法論處!”
“卑職謹記大人嚴令。”眾人起身道。
丁汝昌點點頭,擺手示意眾人坐下,輕咳兩聲道:“朝鮮目前局勢諸位心中早已明了,我牙山上千弟兄正處於日夷包圍之下,形勢甚是危急。接李製台電令,令我水師出動濟遠、廣乙、威遠及操江四艦——”
“大人,”鄧世昌一顆心直從高高的懸崖上跌入了萬丈深淵似,怔了下急急插口道,“日本聯合艦隊正四下巡弋,欲與我水師起釁,以四艦出海萬不可為。卑職懇請大人收回成命,以我水師所有主力戰艦出海護航。”
“你說完了嗎?”丁汝昌心中堆積著厚厚的鬱悶無處發泄,聞聲冷道。
“大人——”鄧世昌怔了下,道,“卑職失禮,願受責罰。隻求大人萬萬三思,此一事不僅關乎我水師聲譽,更關乎數千陸營弟兄性命和我大清國尊嚴。”
“此事本官自有定見,你不必多言。”
“大人,卑職請求以經遠艦隨行出海護航!”
“卑職亦願率致遠艦——”
“都不要說了。”丁汝昌仰臉長籲了口氣,擺手道,“此事已然議定,沒有變更餘地的。”
“大人——”
“不要說了!”丁汝昌挪了下身子,道,“方伯謙!”
“卑職在。”方伯謙隻聽著“濟遠”二字,頭便“嗡”的一聲漲得老大,兀自神色恍惚間,猛聽得丁汝昌聲音,直電擊似渾身哆嗦了下,有氣無力道。
“此四艦皆由你指揮,一路上要切切小心。遇著日艦,能避則避,若不能躲避,以禮待之,其若尋釁生事當以忍為上。要時時記著你的任務是護送陸營兄弟!”丁汝昌頓了下,沉吟道,“若日艦敢向我開炮,允你還擊,但以保證兵船安全為要。知道嗎?”
“卑職明白。”方伯謙額頭上細汗直往外滲,幹咳兩聲掩了心中恐懼,道,“不知何時起程?”丁汝昌掏出懷表看了看,慢慢站起身踱至窗前,望著外麵。外邊不知什麼時候起了風,昏沉沉的蒼穹上幾點星星眨著眼睛,似乎在訴說著什麼,半晌,但聽丁汝昌開口道:“亥時起錨。其他各艦嚴陣以待,隨時聽候調遣。”
“嗻。”
丁汝昌猶豫了下揮揮手,也不言語抬腳便出了屋。
鬥轉星移,不知不覺間,東際天穹泛起一片魚肚白。離開喧囂的牙山港,重返茫茫無際大海懷抱中的濟遠四艦全速行駛在豐島海麵上。道道金光射在水兵的臉上,疲倦中帶著絲欣喜、困惑和不滿。
“哎——”一個三十左右、尖嘴猴腮、臉上遍布青春痘的水兵抬胳膊伸個懶腰,道,“我說平子,這晌午回去咱還接著玩吧。他媽的,前夜這手可真夠背的,一月餉銀眨眼間便沒了。”“怎的,這會兒不背了?”喚平子的水兵笑道,“免了吧,你他媽有精神,我可沒力氣陪了。明天再說吧。”說著,他不堪晨寒似的扯了扯衣領,“你們說這小日本是沒聞著動靜,還是懼怕咱北洋水師,怎的連個屁影也沒有呀。”
“臭小子,你他媽沒話便閉上嘴,盡說些晦氣話,小日本軍艦不來也要叫你喚來了。”先時那水兵張口道。
“麻子哥莫不是心裏也害怕了?”
“害怕?我麻子長這麼大還沒甚叫我害怕的呢。上次我——”話音尚未落地,平子已接口道:“上次你去城裏,路上三個強盜搶你錢,你三下五除二將他們打了個落花流水,對不?麻子哥,莫忘了這可是和小日本對陣呢!”
“那……那又怎樣?”麻子臉上掠過一絲紅暈,“真要打起仗來,我麻子若有丁點兒怯陣,便不是……不是人生父母養的。”
“好,有這話便成。”平子手握拳輕打了下麻子,“但兄弟們擰成一般繩,我就不信它小日本能討了好去。國成哥,你說小日本軍艦會來嗎?”
王國成斜倚在炮上,聞聽拍拍炮管道:“我巴不得他來呢!這家夥摸了這麼多年,可還從未真格用過呢。”
“對,狗日的來了,定要他曉得咱北洋水師厲害,看他還敢不敢目中無人。”
“最好打沉他艘軍艦,這樣——”
“軍艦!後邊發現一艘軍艦!”兀自說著,艦橋上值哨水兵喊道,“快去稟告方大人!”眾人一怔,忙不迭各就各位,王國成臉上掠過一絲笑意,問道:“喂,你可別看錯了,是不是‘高升’號過來了?”
“沒錯,是軍艦!”盞茶工夫,那水兵又嚷道,“快告訴方大人,又有兩艘軍艦出現。是日軍‘吉野’、‘浪速’和……和‘秋津洲’號!”“終於來了,狗娘養的。兄弟們,裝填炮彈!”半晌不見方伯謙影子,王國成急道,“方大人呢?!”
“方大人睡得正香,我喚了幾聲他都沒應聲。”
“混!也不看看這甚光景?!”王國成說著拔腳急奔管帶室。
打昨日聞得風聲,方伯謙心裏便十五個吊桶打水價七上八下,及丁汝昌三番五次催促,更是一顆心直提到了嗓子眼上。俗話說怕怕處有鬼,倒還真靈驗,果然便派了他出海。亥時起錨,方伯謙便受驚嚇的兔子般縮在管帶室裏,輾轉反側翻了一夜燒餅,直日將破曉方迷糊過去。
“大人,大人!”
……
“大人!”王國成邊喊邊用手砸門,“後邊發現三艘日艦!”方伯謙轉了下身,睜開惺忪的雙眼望望窗外,罵道:“×你媽的,想找死呀?!滾!”
“大人,後邊發現三艘日艦正向我逼來!”
“什麼?發現日艦?”仿佛一記響雷當頭炸過,方伯謙呆了,半晌方喃喃自語了句。
“日艦距我隻兩千公尺了,請大人速速決斷,我艦何以應對。”
“快……快傳令下去,全速前進,擺脫日艦。”說著,方伯謙扯袍胡亂穿了直奔艦橋。望著那迎風飄揚的太陽旗,方伯謙額頭上不由滲出密密的細汗,握著望遠鏡的手亦不堪重負價不停地抖著,“快,向著旅順方向全速前進!全速前進!”
“大人,我艦已然全速了。”
眼見得日艦漸漸逼近,方伯謙廟中泥塑的佛胎般一動不動,隻汗水順著臉頰雨柱般向下淌著,兩手握著望遠鏡,又濕又黏,全是冷汗。東南風更加猛烈了,風催日艦箭一般駛來,濺起老高的浪花。“大人,日艦已進入我射程之內。”王國成兩眼睜得銅鈴一般急道,“請下令開炮吧!”
“沒有我的命令不準開炮。違者軍法處置!”
“大人,若等日艦接近,我艦——”
“閉嘴!”
“大人——”
“混賬東西,挑起戰事是你擔著還是我?!再敢言語,小心我——”話未說完,“轟”的一聲日艦上的大炮已震天價響起,濟遠艦周圍立時激起一片水柱,嘩嘩地向船上傾瀉。“大人,日艦已然開火,請下令開炮吧。”王國成丟眼色給眾人,撲通一聲跪倒在甲板上,道,“我艦航速不敵日艦,這般下去,後果不堪設想的。”
“大人,開炮吧。”
“大人,‘高升’號由天津駛來。”這時間,艦橋上水兵開口道,“日艦‘浪速’號正調頭迎了上去。”
“大人,別猶豫了,開炮吧!”
“快告訴‘高升’號,速速轉舵回轉天津!”方伯謙說著三步並兩步下了艦橋。這光景,又是“轟”的一聲巨響,方伯謙身子哆嗦著,腳底一滑摔倒在甲板上。王國成猶豫了下上前攙起方伯謙:“大人,快下命令吧,兄弟們求您了。”
“這——”方伯謙轉臉望了眼,猶豫良晌方哆嗦著嘴唇道,“好,開……開炮,開炮。”說罷,手拄船舷桅杆急急奔了管帶室。
王國成臉上掠過一絲冷笑,轉身一個箭步直撲炮台:“兄弟們,是英雄是狗熊就看這陣子了!”
“準備!”
“放!”
一發發炮彈劃過海空,霎時間呐喊聲、慘號聲和著大浪的喧囂聲攪成一團,直開鍋稀粥般熱鬧。望著漸漸逼上來的日艦“吉野”號,平子細碎白牙咬得咯咯作響,額頭青筋乍起老高罵道:“這狗日的東西,真他媽狡猾,國成,你——”
“別囉唆!快裝彈!”
“哎!”
隨著一聲“放”,一發十五公分榴彈離弦之箭般直飛“吉野”艦。“打中了!打中了!兄弟們,咱打中了!”麻子捅下平子,跳躍著歡呼道,“國成,你真有兩下子,兄弟我算服你了。”
“兩下子?國成哥還有三下子呢!”
“這怎的還不爆炸?”平子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吉野”艦,喃喃道。眾人移目望去,但見“吉野”艦安然無恙地直撲過來,頓時傻了眼。“他媽的,一準是個臭彈!”麻子啐口罵道,“那些狗東西,白花花銀子買這臭玩意兒,回去丁軍門處一定不能放過——”
“再拿發過來!”王國成急道。
“哎。”
“準備——”
“停下!停下!”眾人移目看時,卻見方伯謙手拎條白布單子急急行來。王國成劍眉微皺,望眼方伯謙問道:“大人有何吩咐?”“停止發炮!”方伯謙抬袖拭把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氣喘籲籲道,“你……你快將這個掛……掛上去。”王國成臉頰急速抽動兩下,心裏“轟”的一聲,頭漲得老大——“投降”兩個字閃電般掠過腦海,半晌回過神來,不相信價望著方伯謙:“大人,您……您這是……”
“咱壓根打不過人家的。隻有這樣才能保全我等性命。”方伯謙籲口氣,強自鎮定道,“快,快掛上去,再遲就來不及了!”
“大人要標下殺敵,便刀山火海標下眉頭也不皺一下。隻大人要標下做這種賣國喪節之事,恕標下不能聽令!”王國成冷哼一聲道。
“你……你敢抗令不遵?!”
“標下願受任何責罰,隻這事萬不能做!”
“你——我這不也是為著大家好嗎?”方伯謙望眼漸漸逼近的“吉野”艦,直恨不得跪在甲板上,哀求道,“兄弟們哪個家裏不拖小帶老的,就這般將命丟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大海上,值得嗎?”
“標下愚鈍,卻也知國家危難,匹夫有責。請大人下令開炮!”
“你……你有種,回頭看我怎生收拾你?!平子,你去!”
“大人,恕標下難以從命。”平子望眼王國成,堅定道,“大人,日艦雖然航速、火力勝我一籌,隻勝負尚在兩可之中,兄弟們齊心協力,定能擊潰日艦的。請大人莫再做這等喪節之事了。”“你們……你們都想反了不成?”方伯謙掃眼眾人,隻眾人都鐵鑄人兒般一動不動,無奈之下,徑自攀欄上了艦橋。簇新的青龍旗徐徐飄落了下來,代之而起的是一塊白色的單子。白色,代表著聖潔無瑕,然而此時此刻,它卻意味著投降!望著那刺眼的白色,眾人的心都碎了。
“國成,‘吉野’離咱們隻有五百公尺了,你看該怎生是好?咱總不能就這樣做了小日本的俘虜呀!”麻子氣憤得緊握成拳的兩手顫抖不已,急急道。
“對,就是死我也不做俘虜!”
……
“兄弟們,靜一靜,靜一靜!”平子擺手止住眾人,望著王國成道,“國成,咱們再去求求方大人。兄弟們一齊去,我不信——”“行了,屁用也不頂的!就他,還配咱喚‘大人’嗎?”王國成兩眼噴射著灼人的怒火,轉身奔向炮台道,“不管他,咱自個幹,裝彈!”
“國成,擅自開炮可是殺頭的罪名,你——”
“左右都是個死,裝彈!”
眾人不再猶豫,忙不迭各就各位。三發炮彈盡皆命中,“吉野”艦甲板上濃煙四起,炸飛了的旗巾和炸斷了的桅杆,被掀起老高又掉進大海。看著日兵慌亂地奔跑,聽著日兵沒命地嘶叫,眾人心裏直喝了蜜般的甜,一發發憤怒的炮彈鋪天蓋地向著“吉野”艦飛了過去。
“快追上去,打沉這狗日的!”王國成冷哼一聲道了句,隻濟遠艦卻離著“吉野”艦越來越遠,“快轉舵,追上去!快!”
“國成,方大人命令,速速脫離戰區。”
“‘高升’號尚被日艦圍困,那上邊可還有九百多陸營弟兄呀。”麻子忍不住道,“狗日的方伯謙,真他媽的不是人……”兀自罵著,見王國成麵色鐵青,疾奔艦首而去,麻子忙不迭隨眾人跟了上去。至管帶室,尚未進去卻見方伯謙從主機艙中踱了出來,王國成大步上前道:“大人,‘吉野’被我擊中,正落荒而逃,我艦——”
“知道了。”方伯謙麵色較先時平靜了許多,擺擺手道,“兄弟們此次出力不小,回去後我定與丁軍門處為諸位請功。”平子沉吟了下,打千兒道:“大人,‘吉野’被我擊中要害,正是痛殲其之大好機會,請大人下令調轉船頭迎上去擊沉它!”
“你懂什麼?!小日本狡詐成性,它這是誘咱呢!”方伯謙冷斥道,“日本聯合艦隊正在此處四下遊弋,咱們追上去豈不自投羅網?”說著,方伯謙上前拍拍王國成肩頭,“此次若非老弟,還不定怎樣呢。當初老弟來我‘濟遠’,我就看出老弟絕非泛泛之輩,今日一見,果不其然。”
“那又能怎樣?”王國成冷哼道。
“與你請功呀。”方伯謙似笑非笑,道,“兄弟們心裏窩著火,我心裏又何嚐不想痛痛快快與日艦幹上一場?隻咱這點力量,敵得過人家嗎?意氣用事萬萬要不得的!朝廷將這數百萬兩銀子買來的軍艦交與我,我不能不慎重。兄弟們寬寬心,錯過今日,定有它小日本好看的!”
“大人,‘高升’號上可還有近千陸營弟兄呀!”麻子望了眼在日艦重圍下苦苦掙紮的“高升”號,滿臉憂慮地道,“咱們不能就這樣眼睜睜看著不管呀。”
“放心,‘高升’號是英國商船,掛的又是英國國旗,小日本不敢放肆的。”
“大人,‘高升’號向我求援!”艦橋上值哨水兵這時間嚷道。
“喊你媽個頭!告訴他們,咱們中彈了,要他好自為之!”
“大人,您——”
“我怎了?我這還不都是為著弟兄們好?別他媽給臉不要臉!”方伯謙睃眼王國成,探手從懷中掏出兩個銀錠,“今日你們出力不少,我自不會虧了你們,這四十兩銀子你們拿去,回頭買酒吃。不過——”他頓了下,眼中閃著寒光直直盯著眾人,陰森森道,“今日這事到此為止,回去若有誰不開眼,背地裏亂嚼舌根子,小心我剝了他皮!”說罷,方伯謙將銀錠丟在甲板上,抬腳回了管帶室。
喧囂的海麵恢複了先時的平靜,一眾熱血男兒遙望著血紅的海水,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忽地,一道閃電從厚重的雲層中猛躥出來,接著便是一陣震耳欲聾的雷聲,銅錢大的雨點劈頭蓋臉地灑落下來,打得海麵“刷刷”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