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神雕佛奴(2 / 3)

出洞一著,隻見雪花如掌,四麵紛飛,兀自下個不停。把周圍大小山峰,枯枝、禿岩、點綴成一個瓊瑤世界。

半山以下卻是一片渾茫,變成一個雪海。雪花如棉如絮,滿空飛舞,也分不出那雪是往上飛,還是往下落,紛紛紜紜,著實迷人。

英瓊生平,幾曾見過這般奇景,不禁高興得挑起來,急忙進洞報喜道:“爹爹,外麵下了大雪,景致好看極了。”

李寧聞言,輕歎道:“凝碧崖尚無消息,且已大雪封山,不想我緣薄命淺,一至於此。”

幽幽感傷,哪來一絲喜悅之情。

英瓊見狀。笑容頓斂,說道:“這有什麼要緊?神仙也不能。不講理!又不是我們不去專誠訪尋,是他故意用那種難題,來作難人,他既打算教爹爹道法,早見晚見還不是一樣!

爹爹這大把年紀,怎受得了寒雪侵身?依女兒之見,索性過了寒冬,明春再說,豈不兩全其美?”

李寧不忍拂卻愛女之意,自己又在病中,不能遠行,便點了點頭。

英瓊這才又輕展笑容:“放心,女兒必定很快把爹爹風寒逼出來。”

當下便跑到後洞石室,取火煮粥,又把昨日在山中掘的野菜,同臘肉煮得香噴噴,再切了一盤致野味,豐富早餐已成。

可惜洞中沒家具,英瓊便把每日用飯的一塊大石頭,滾到李寧石榻之前,又將火盆中柴火撥旺,才請李寧起來用飯。

隻見得李寧自己麵朝裏頭睡著,微微有些呻吟,英瓊大吃一驚,忙伸手往他額頭摸去,竟然燙手。

原來寒熱加重,李寧昔年又自行走江湖,曾挨不少掌傷,雖說痊愈,卻也時好時壞,在身體硬朗時,能挺得好好的,然而月餘積勞,又受風寒,發熱不說,更引得讚疾發作,已然病得不輕。

英瓊平日與父親相依為命,忽見他病重難起,直叫人五內如焚,一時忍之不住,淚水兩行滾落。

她急忙抹去,堅強忍下,輕輕靠向父親耳際,說道:“爹爹您是哪裏不舒服?女兒已將粥煮好,您起來喝些熱粥,發發汗也許病就好了。”

李寧勉強想擠出笑容,掙紮欲坐起來,豈知不但腦袋暈沉欲墜,胸肺更是悶病難挨,沉咳兩聲,又自倒往床上,一張臉蒼白嚇人。

英瓊哪曾見過父親如此頹弱,趕忙扶去,直問爹爹您還好吧?急欲運起內勁療傷,卻發現自己隻修行幾月,根本派不上用場。

勉強找來不怎麼管用的療傷丹丸,和著熱進喂給父親服用。

熱粥下肚,藥性化開,李寧稍稍好轉,始能擠出笑容,歉說道:“爹拖累你了……”

英瓊忙道:“爹爹別說話,多休息,明兒一醒,自能痊愈。”

李寧自是裝出樂觀笑容。

然而情況並非如此。

在時間分秒逝去之間,李寧不但未曾好轉,甚至高燒不退,及至下午時分,竟自昏迷不醒,呻吟夢藝之間,直叫著凝碧崖三字。

英瓊簡直已用盡所有辦法,仍自無法讓父親好轉。

瞧瞧冰冷四壁,除了父親,已無他人可相助,想下山求醫,外頭又是滿天大雪封山,如何能行?

無助之下,不禁又是傷心,又是害怕,怕到極點,不住喊著爹爹,深相他一個不喘氣,當真撒手人竟離她而去。

李寧隻管昏迷不醒,時間越久,越急得英瓊五內俱焚,哪還有心吃飯,趕忙點了一副香燭,隨向洞口,禱告上蒼默佑。越想起傷心,便躲在洞外去,痛哭一場。

這種慘況,真是哀峽吟猿,無比淒楚!隻哭得樹頭積雪紛飛,隻少一隻杜鵑,在枝上幫她啼血。

這時飛雪還是近下越盛,此洞本在山位最高處,雖然雪勢較稀,可是五十丈以下,積雪已達數尺深,根本分不清東西南北。

英瓊四顧茫茫,束手無策。

哭得場聽聲嘶之際,忽然想到什麼方法,止住哭聲,但想一陣,又覺方法無用,又哭,哭一會見兒,又進去喚爹爹,喚不醒,又出來哭。如此雪地裏哭進哭出,不知來回若幹趟。

突然一次哭進洞中,惚忽聽得父親在喚自己小名,英瓊心中大喜,急縱身形,便到榻前,忙道:“爹爹,女兒在此!”

誰想李寧仍是不醒。

英瓊再喚幾聲。始知自己是神經作用,那聲音根本不是爹爹所喚,越加傷心到了極點再也顧不得父親是否聽得見哭聲,抱伏父親胸口,一麵哭一麵喊,傷心已極。

或而英瓊哭聲過大,或而父女連心,在英瓊不斷搖身泣喚之際,李寧從幽茫中,稍稍醒神過來。

忽見女兒如此傷心,心頭更是難受,勉強退起一絲絲氣息,強自轉身過來,說道:“英兒別哭……我隻不過受了點風寒,身軀難過,不想動彈而已,一會兒就要好的……你不要害怕……”

英瓊忽見父親說話,心頭一目。急忙止住輩泣,急問著:“爹醒了?好多了沒?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吃點粥?”

李寧點了點頭。

英瓊再看粥時,灶中火滅,粥已冰涼,急得她重新升火。忙個不停。

她雖想望著白粥熱開,立即取用,又怕父親重又昏睡過去,便縱到榻前,不停來回照應。

偏偏天冷山高,火勢不易燃大,白粥較難煮開,急得她好不心焦。

好不容易盼到粥熱,趕忙取來,並將父親扶起,靠在石壁,一口口喂食過去,仍自不斷問著:“爹爹您覺得如何?病好轉沒?”摸著父親額頭,仍自燙手得很。

李寧表示快好了,挺得住。然而幾口白粥入口,便自難咽下,搖搖頭,複又往床上倒去。

英瓊一陣心酸。幾乎又落下淚水,強忍悲戚,替父親把被蓋好,但不夠,又將自己棉被,以及所有足可禦寒衣物,全都取來蓋在父親身上,希望能逼出汗水,便自好轉。

這時天已晚了,洞外雪光返照,清白見影。洞內卻已昏黑,英瓊猛想起自己尚未進食,本自傷心,吞吃不下,又想自己病倒,病人更是無人照料,隻得她強喝了兩口白粥。

又感觸適才經驗,將粥鍋移靠大盆旁邊,再去煮些開水,以便可以隨時取用。

她想惡夜漫長,柴薪可能不夠,遂到後洞,搬來大捆,添些灶盆,使火勢不斷,自己則和衣坐在石榻前。一邊頂著火盆,一邊注意父親動靜,想到傷心處,淚水而不止。

到了半夜。忽然洞外狂風撥木,如同波濤怒吼,奔騰澎湃。

英瓊守著哀病老父,格外聞聲膽裂。

還好這石洞較深,外層出口俱用石塊堆砌封鎖得甚為堅實,僅留一塊活動大石,用作出入門戶,裏層山洞早在周淳在時,已布置三四寸厚的羊皮混粗布風擋,得以擋去冷風侵襲,否則在這風雪高山上,如何受得嚴寒?

英瓊在不解帶,一夜不曾合眼,直到次日清晨,李寧似已然出一身透汗,悠悠轉醒。

英瓊見狀,忙問:“爹爹,病體可曾痊愈?”

李寧胸口仍自悶痛,卻不忍讓女兒擔心,便道:“好多了……你無須擔憂。”

英瓊心頭稍安,便把粥菜端來,李寧勉強稍微用了一些。

英瓊但見父親氣息仍弱,又自掛心起來。

李寧知道女兒一夜未眠,兩眼紅腫注血絲,好生疼惜,便說:“受點風寒,不算大病,病人不宜多吃,況且出汗後,人已漸好,你且去補睡吧!”

英瓊還是將信將疑,隻顧支吾不會。

後來李寧裝作生氣,連勸帶哄,英瓊甚伯父親因生氣而惡化病情,勉強從命,卻也隻肯伏在李寧床邊睡覺,以便就近照料。李寧見她一片孝心,隻得由她。

英瓊哪能睡得安穩?

才一合眼,便好似父親在喚人,急忙縱起問時,卻又不是。

李寧見愛女這種孝心,暗自感傷,也已不得自己趕快好轉,於是勉強想個法子,要英瓊煮來大鍋熱水,準備以身浸在裏頭,逼出更多汗水。

英瓊自覺此法甚好,趕忙準備煮水。

李寧則等水熱,脫下衣衫,沒了過去。

然而他似乎不隻得了風寒,如似得了瘧疾,每以為蒸出汗水,便可痊愈,豈知蒸得發熱後,又自陷入昏迷,嚇得英瓊把他撈抱回席,蓋緊棉被,卻又汗流不止,她想掀被,然而天寒地凍,怎生能撤?

一時陷入絕境,淚水再次湧流,傷心深處,跪向外天,隻能乞求老天垂憐,讓父親怪病能及時好轉。

就這樣,李寧時好時壞,不濟三五日,把英瓊累得幾乎病倒,她幾次要下山求醫,一來父親執意不許,深怕受困冰天雪地,二來這一走,父親無人照應。

英瓊進退為難,心如刀割。

直到第六天,天已放晴。

英瓊猛然想起古人有割股療親,鮮血治病之事。不禁想以自身鮮血,亦或割塊肉,試著替父親治理怪病。

於是趁父親昏迷不醒之時,拿了一把刮刀,走到洞外,先焚香跪叩,默祝一番,然後站起來。

忽聽一聲雕鳴,隻見左麵山崖上,站著一隻幾乎人身高大黑雕,瞧它金隨紅圖。銀爪尖利,通體納黑,更無一根雜毛,映在瑞白雪山,雄健非常。

黑雕靈眼瞧著英瓊,叭叭叫了兩聲,不住刻毛流翎,顧盼生姿。

若在往日,英瓊早將暗器射出,豈肯輕易饒它如此示威?

然而此時父親病情垂危待救,她根本無此閑心。隻看了那黑雕一眼,仍照預定方式下手。

她先卷起左手青袖,露出與雪爭輝皓腕,右手取下嘴中所衡利刀,猛一橫心,就要朝左臂割去。

忽覺耳旁生風,眼前黑影一晃,一個疏神,手中佩刀竟被那金眼雕一副利爪抓去。

英瓊不禁嗔怒,罵道:“不知死活的畜牲,竟敢到太歲頭上動土?”

罵完,跑回洞中,取出幾樣暗器,以及一口長劍,準備收拾黑雕以出氣。

那金眼雕輕輕將英瓊利刀搶到爪中,隨便一擲,便落往萬丈深淵。一個旋身,已飛回適才山崖角上,仍舊剔毛梳翎,好似並不把敵人放在心上。

英瓊惟恐那雕飛走,不好下手,暗自遊行,追了過去。

那金眼雕早已看到英瓊偷襲舉止,不但不逃,反而睜著兩隻金光刺眼,直盯過來,那頭斜斜偏不甩,大有藐視神態。不禁惱得英瓊性起,一個箭步,縱近十餘丈,左手連珠弩,右手金錢縹,同時朝那雕身射去。

英瓊這幾樣暗器,平日得心應手,練得百發百中,無論多靈巧的飛禽走獸,遇見它,從無幸免。

誰想那黑雕見暗器到來,並不飛騰,抬起左爪,隻一抓便將那支金錢鏢抓在爪中。

同時張開鐵啄,朝著那三支連珠弩,奇快無比的,竟能一嘴啄及三支強弩,耍來毫不費勁。

它又朝英瓊呱呱叫了兩聲,好議非常得意般。

那崖角離地,原不到十餘丈高許,平伸探出峭壁,甚是尖險,崖石便是萬丈深淵,下臨無地。

英瓊連日衣不解帶曾十分勞累傷心,神經受了剜亂,心慌意亂。

這崖角本是往日練習輕身所在,此時卻因那雕特意尋釁,惹得她性起,竟自忘了危險,就把昔日在烏鴉嘴頭學來的六合劍法中“穿雲拿月”的身法施開來,誌在取那黑雕性命。

那黑雕但見英瓊朝自己撲來,倏地兩翼展開,朝上竄起,英瓊刺了一個空,身落崖角,尚未站穩,黑雕竟自揮舞大翅,斜飛搗來。

英瓊見那黑雕衝勢太猛,知道不好,急忙端劍。正待朝那黑雕刺去。

豈知黑雕不但靈異,且勁道凶猛,竟然迫開英瓊手中利劍。

英瓊本不立身不穩,此時受此勁道掃及,長劍一偏,身形更斜,重心頓失,竟自栽往萬丈深淵。

她驚惶尖叫,想抓,卻無處可抓。

身形直泄而下,隻見得兩旁山壁積雪白茫茫如瀑布般泄得好長,眼睛一時僚亂昏花,心念卻知這一下去,便是粉身碎骨,性命難保,然而她功夫不濟,又無任何凸枝、草叢可攀抓,又怎能挽回性命?

自己死了倒也罷了,然而石洞中老父生病不起,誰將照顧?不禁心如刀割。

正在傷心害怕之際,猛覺背上隱隱作痛,好似被什麼東西抓住似的,下墜速度減慢,不似剛才投石奔流般,讓人驚心動魄,急忙回頭一看,正是那隻黑眼雕,不知什麼時候飛將下來,將自己束腰絲帶抓住。始免於墜淵斃命。

然而她又想及昔日父親說過,凡是大鳥禽生物,都是以利爪抓著獵物之後,飛向空中,再摔往山石之上,借以砸死,再下來啄食。於是猜想那雕不懷好意。

可惜自己利劍業已墜入深淵,且又身懸半空中,根本使不得勁,又怕一個掙紮,惹黑雕利嘴挪已啄來,隻得暫時聽天命,且等它將自己帶出深淵到了地麵再作計較。

她用手摸往身上,且喜適才還剩有兩隻金鏢,未曾失落,不由起了一線生機,便悄悄把它取在手中,準備一出深淵,便就近給那黑雕一鏢,或能僥幸脫險。

誰想那黑雕並不往上飛起。反而一勁直往下降,兩翼兜風,平穩非凡,慢慢朝潭下落去。

英瓊不知道那黑雕把她帶往江下有何目的,好生著急。

然而急到極處,忽然豁了出去,反正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如此身懸空中,根本無法可施,且看黑雕想把自己如何?

一有機會,再放它幾鏢便是,於是膽大地張目瞧去,想一窺這深淵奇景。

且在下降百丈之後,雪跡已無,漸漸覺得身上溫暖起來。

隻見一片片一朵朵白雲,由腳下住頭上飛去。有時整個人穿入雲層內,被那雲氣包圍,什麼也看不見,豁然穿出,袖口、衣襟白煙咻飛,倒有騰雲駕霧之感覺。

也不知墜下多深多久,雲層穿透一個又一個,隻覺眼中黑黑白白變幻不定,英瓊墜得心緊,自往下礁去,到底還有多深,卻仍白雲遮斷,一片暈白。

正待倚穿雲層之際,猝然底下映來一塊凸出崖麵尖石,上麵奇石尖刺如刀,這一砸上去,那還不粉身碎骨?

眼看落身甚急,就要撞上凸岩,不禁目閉心寒,剛要喊出我命休矣,那黑雕忽然速度增高,一個轉側,調頭一百八十度,收住雙翼。撞向崖壁,忽見凸岩六邊出現一個丈餘寬圓洞,神雕立即鑽了進去,景致乍黑還亮,又進入另一與白雲深淵之不同洞天。

英瓊滿以為必死無疑,及至不見動靜,身子仍被那黑雕抓住往下落,不由再睜開雙目往下瞧,竟然高深淵地麵不及五十丈,隱隱微聞木魚撞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