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因是雙方情願,不使管他人閑事,隻得問明李寧,講好房飯錢,由他會帳。這才由李寧將英瓊喚出,遷往櫃房。
那和尚也不再理人,徑自昂然直入。
到了房中落坐後,便連酒帶菜,要個不停。
那間櫃房原是帳房的一個小套間,店家拿來淮置雜物之用,裏頭肮髒黑暗,光線、空氣無不惡劣異常。
起初店家原是存心向和尚搪塞,誰想上房客人居然肯讓。搬進去以後,店家好生過意不去,不住的進房陪話。
李寧竟安之若素,一點不放在心上,見店家進房致歉,隻道出門在外,哪裏都是一樣,沒有什麼。
那伺候上房的店小二,見那和尚雖然吃素都是撿好的吃,要了一大桌,好似倚仗有人會付帳,一點都不心疼,不禁暗罵他窮吃俄吃,好生替李寧不服氣。
他怕和尚吃用多了,李寧不願意,便抽空過來報告說道:“這個和尚簡直不知好歹,客官何苦管他閑帳?就是喜歡齋僧布道,吃虧行善,也要落在明處,不要讓人把自己當作大老倌!”
李寧暗笑店小二心眼太小,見他也是一番好心,不忍駁他,隻說是自己發願朝山,立誓不與佛門弟子計較,無論他吃多少錢都無關係。反囑咐店小二:“好好侍候,我會多把酒錢給你!”
店小二雖然心中不服,見李守執意如此,也就無可奈何,自往上房服侍去了。
英瓊見他父親如此,知道必有所為。遂問道:“爹對那和尚……”
她雖年幼,到底不是平常女子,並未把銀錢損失放在心上,但父親如此行徑,頗讓她覺得好奇。
李寧卻不願多說,淡然一笑:“佛緣吧!隨緣吧!”
英瓊還想再問和尚來曆,俱被李寧支吾打發,隻好止住,心想有機會再說了。
鬧了這一陣,天已昏黑。
李寧適才被這和尚一攪,隻吃了個半炮,當下又叫了些飯肴,同英瓊共同進食這後半頓。
吃喝完畢,業已初更過五店家也拆去市招,上好店門,住店客人自安睡的安睡,各自歸房休息。
李寧對著桌上一盞油燈,發呆了一陣。
英瓊又要問時。李寧已將身形站起,說道:“我想出去走走,你如困時,不妨先自安睡,外麵深黑,你且不要任意出去。”
英瓊問道:“爹要到上房去,看望那位大和尚?”
李寧嗯了一聲道:“有話,咱們回山再說。”
說完,輕輕掩門而出。
換來英瓊對著油燈發呆。
李寧出門後,見各屋燈光固派知道這些朝山客人業已早睡,準備明日早起火山燒香,便放輕腳步,走到上房窗下,就著窗縫往裏頭瞧去。
隻見室中油燈剔得很旺,燈台下壓著一張紙條,再尋和尚,蹤跡不見。
李寧大為驚訝,一看房門倒扣,輕輕推開窗戶隔扇,飛身過去,拿起燈台下紙條,隻見上麵寫著“凝碧崖”三字。
筆墨未幹,知道室中人剛走不久。
李寧趕忙放好字條,即縱身出來,跳上屋頂一看,大街人靜,星月在天,四麵務消冷沉,深巷犬吠聲,零零落落隨風送到。
神龍見首,鴻飛已冥,哪裏還有一絲征兆可尋。
李寧知道和尚走遠,尋人已失之交臂,好生後悔先前自己太大意,沒有先問他的名字住址。
無可奈何,隻得翻身下地,仔細尋思那“凝碧崖”,莫非就是他隱居之所?
他特地留下,欲引自己前去,也未可知。
猜想起紙條仍在室中,急忙轉頭進房再尋去。室中景物並本移動,唯獨桌上紙條竟不知去向。
李寧驚詫,找遍整室,也未找著。可是方才又沒起風,怎可能會被吹出窗口?
莫非和尚未走,隻躲在暗處監視自己行蹤?
若真如此,和尚果真為自己而來,特地留下地名,好讓自己跟蹤尋訪。
回房時,隻見英瓊眼巴巴的伏在桌上,燈影下,她正望著一張紙條出神。
忽見父親回來,英瓊醒神即問:“爹爹,看見白眉毛和尚麼?”
李寧不及還言,要過紙條看時,正是適才和尚所留,寫著‘凝碧崖”三個大字的紙條,登時驚問:“你從何處得來?”
英瓊道:“剛才爹爹走出門,不多一會兒,我正在這裏想那和尚怪異行動,忽然燈影一晃,我麵前已留下這張紙條,我跑到窗下著時。正看見爹爹跳上屋頂,大概去追而去了,也就沒追出去。這凝碧崖三字,是什麼意思?怎會憑空飛入房內,爹爹可曾曉得?”
李寧道:“大概是我近來一心皈依三寶,感動高人前來指點,這盤等崖想是那得道高人叫我前去的地方,為父從今以後,或者能遇著一些奇緣,擺脫世俗。隻是你……”
說到這裏,目潤心酸,好生難過。
英瓊道:“爹爹好,女兒自然也好,您顧慮什麼呢?”
李寧隻顧輕歎。
英瓊道:“爹若有心事,且說出來,讓女地替您分擔如何?”
李寧道:“回山再說吧!我也拿不定主意,何況那高僧雖在眼前,仍自不肯賜我一見。”
語氣更為感歎。
英瓊急於替父親分憂,逼著非要問個詳細。
李寧掙紮一陣,終於把自己過來看破世緣,隻為平日心願未了,不能披發入山的心事說了。
他又說道:“適才在街上遇見那位和尚,我聽他念怫聲音,直震我耳膜,這是由家罡氣一種,無故對我施為,決非無因。他不是仙怫,也是劍俠,便有心上前相見,後來又想到你身上,恐怕無法善後。隻得罷休,誰想他竟跟蹤前來。起初以為事用偶然,及至聽他指明要我住的那間房,又說許多不近情理的活,使知事更有因。”
“隻是為父昔年闖蕩江湖,仇人甚多,又恐是特意找上來的晦氣,審慎結果,於決定先把他讓入上房,再去察看動靜,去時看見桌上留了這張字條,人已去遠。才知道這位高僧,真是為我前來。
“隻是四海茫茫,名山甚多,叫我鄰裏尋得這凝碧崖?即便尋著之後,你勢必不能同行則我怎生安排?如果不去,萬一竟是曠世仙緣,豈不是失之交臂?所以我打算回山,考慮些時日再說。”
英瓊聞言,說道:“爹爹此言差矣!女兒雖較年幼。近來學習內外功,已知門徑,我們住處,前臨峭壁,後阻萬丈深淵,飛鳥不到,人蹤遝然。
“爹爹隻要留下幾許費用,女兒隻每年下山兩次,購買應用物品,盡可在山上度日用功,既不畏山中虎狼,又無人前來擾亂。
“三二年後,女兒把武功練成,在去尋訪爹爹下落,再由爹爹介紹一位本領高強師父,然後學成絕世武功,自可救世濟人,豈不絕妙?到那時,你我自能再相聚,這不放心,舍不得幾句,認何說起?”
李寧見這膝前嬌女小小年紀。有此雄心,佩侃而談,絕不把離別之苦與孤本之痛放在心上,全無絲毫兒女情態。
不禁對她又是疼愛,又是傷心。
便對尷道:“世間上,哪有這樣如意算盤,你一人想在那絕境崖中使上三五年,談何容易?天已不早,明日便要回山,姑且安歇,回山再從長計議罷。天下名山何止千百,這凝碧崖還不知是在哪座名山之中,是遠是近呢?”
英瓊道:“我看那位高僧,既肯前來點化,世間上,沒有不近人情的仙佛,他不但要替爹爹同女兒打算,恐怕他留的地名,也決不是什麼遠隔千裏。”
說著,便朝空默拜道:“好高僧,好仙佛,你既肯慈悲來渡我父親,你就索性渡個明白吧!把你住的地方,也請快點說出來,不要叫我們為難,打悶葫蘆了。”
李寧見英瓊,一片孩子氣,又好笑又心疼,也不再同她說,隻顧催著她去睡,當下兩人分別在鋪就的兩個鋪板上安睡。
英瓊仍有一搭沒一搭的,研究用什麼法子,去尋那凝碧崖。替父親完成心願,李寧一肚子心思,店房中借用的被褥又不幹淨,穢氣競界難聞,二人俱都沒睡好。
時光易過,一會兒寒雞報曉,外麵人聲吵成一片。
李寧還想叫英瓊多睡一支,反正回山也沒事。
英瓊偏偏性急,鋪蓋又髒,執意起來。
李寧隻得開門,喚店家打水洗漱。
這時天已大明。
今天正是香汛的第一日,店中各香客俱在天來明前起身入山,去搶燒頭香,人已走了大半。那末走者,也在打點雇轎動身,顯得活中非常熱鬧。
那店小二聽李寧呼喚,便打水進來。
李寧明知和尚已走,店家必然要來報告,是以故意裝作不知,欲待小二先說,誰想小二並不發言,隻幫著收拾李寧買來欲帶進山裏的東西。
李寧等了片刻,終於忍不住,問道:“我永不知今日是香訊,原想多住些日議如今我打算去看熱鬧,你去把我的帳,連同上房禪師的帳,一齊結來,再去替我在兩名挑夫,將這些將送給山中朋友之物,挑進山去,回頭多把酒錢賞你。”
店小二聞言笑道:“客官真有眼力,那和尚果然不是騙吃騙住之人。”
李寧聞言,忙問道:“此話怎講?”
小二道:“昨天那位大師父,那般說話,簡直叫我們看著生氣,偏又遇見客官這樣好的性兒.起初他胡亂叫菜叫酒,叫來又用不多,明明是拿客官當大老倌,糟踏人。我們都不服氣,還怕他日後故意再來惹麻煩,誰想他也是好人,隻不過愛開玩笑罷了。”
李寧急於要知和尚動靜,見店小二隻管文不對題的叨扯,便衝口問道:“莫非大師父又回來了嗎?”
店小二道:“那位大師父,才走不多一會兒。並未回來,不過他行時,已將他同客官的帳,一齊付清,還賞了小的五兩銀子酒錢,他說客官就住在峨嵋,與他是鄰居,他因為客官雖好怫,卻盡上別的寺觀禮拜,不上他廟裏燒香,心中有氣,昨天在街上相遇,特地跟來開玩笑。
他見客官有涵養,任憑他取笑,並不生氣,一高興,氣也就平了,我問他山上住處和寺廟名字,他說客官知道,近在咫尺,一尋便到,會帳之後,還留下一樣東西,叫我等客官起來,再拿來予你……”故裝神秘笑容。
李寧聞言驚心肉跳:“禪師留了東西給我?是什麼東西?”
“信吧?”店小二媚笑地從口袋取出一封信,遞了過來。
李寧直道好極了,趕忙接過手,拆開一睹,隻見裏麵寫著“欲會先離,不離不合。凝碧千尋,蜀山一角,何愁掌珠,先謀解脫!明月梅花,神物自落,手扼遊龍,獨臂群魔,三十載重逢,乃證真覺。”
疏疏朗郎幾行字,筆力猶蒼,古逸飄群。
可見昨晚這位高僧,並未離開,李寧與英瓊對談心事,定被他聽去。
他想和尚既然還肯留信,對於英瓊必有法善後,心中不禁大喜。
父女二人看完後。不禁互望一眼,心頭各有所思。
店小二一旁愣久了,自也想探出什麼,便問:“信上可是約客官到他廟內去燒香?我想他一個出家人,還舍得代客官會帳,恐怕也有企圖,客官去時,還得在意才好。”
李寧含笑道:“多謝關照,我自會小心。”
當下支開店小二,要他去請挑夫。
小二果然賣力,不到半刻,立即把人找來。
李寧賞他幾兩銀子,樂得他哈腰恭送,直道下次光臨,必定舍命招待。
李寧聽在耳裏,談笑處之,隨即收拾上道。
不久,過了解脫橋,走向入山大道,迎麵兩座山峰犬牙交錯,形勢十分雄偉,且見朝山善男信女絡繹不絕,有的甚至三步一拜,九步一叩的,直往名山拜去,那份虔誠,叫人驚心。
山上廟宇,大小何止百十,隻聽得山麓梵唱,鍾魚之聲,與朝山信徒空喊佛號交織一片,伴著這座名山的雄偉莊嚴,令人見了自然起敬。
李寧因自己不入廟燒香,不便挑著許多東西從人叢中穿過,便命挑夫抄昔日入山小徑,到了舍身者,將所有東西放下。
等到挑夫走遠,父女倆仍照從前辦法,把買來東西,一一吊了上去。
回到石洞之中,冬日天短,漸已昏黑。
父女二人進洞,把油燈點起。將什物安置後,累了一天,俱覺有些脫力,胡亂世些飲食吃了,分別安睡。
第二日清晨即起。
李寧先和女兒商量過冬之計,待諸事安托就緒,他又拿出和尚兩張紙條,同店小二的一番話,仔細參詳。
不久,李寧便對英瓊說道:“這位高僧即說與我是鄰居。那凝碧崖定離此不遠,我想趁著這幾日天氣晴朝,在左近先為探尋,隻是此地脈寬擴其大,萬一當日不能回來,你不可著急,千萬不要離開此地才好。”
英瓊點頭應允:“爹爹自行小心便是。”
於是,由此日開始,李寧果然就在這山前山後,仔細尋訪了幾次。又到本山許多有名廟宇探問凝碧崖下落,可惜俱都無人知曉。
英瓊閑著無事,除了每日用功外,自己也帶著父親當年所用的許多暗器,滿山去追飛逐走,一有野味,立即打將回來,把它用鹽淹了,準備過冬。
她生就天性聰明,加以資質甚佳,無論什麼武功,一學便會,一會兒便精。
自從入山到現在,雖然僅止幾個月工夫,已然學了不少能耐,她那輕身之術,更是練得模比猿蹂,疾如飛鳥,每日返山縱躍,越來膽子越大,也走得越遠。
李寧除了三五日赴山岩下汲取清泉外,一心隻在探聽那高僧的下落。英瓊怕父親擔心,又來拘束自己不得走遠,也不對父親提及出遊事。
父女二人,每日俱是早出晚歸,習以為常。
漸漸過了一個多月,凝碧崖的下落,依舊設有打聽出來。
這時隆冬將近,天氣日寒。
他們所住山洞,原是此山最背風地區,冬暖夏涼,加以李寧布置得法,洞中隻要燒起一個火盆,便覺溫暖如春,不為寒感所逼。
這日李寧因連日勞頓.在後山深處遭受一點寒涼,身體微覺不適,英瓊便勸他暫緩起床。索性休息些日,再去找尋凝碧崖的下落,自己則準備起床,生火熬粥,與她父親驅趕風寒,睡一不覺發發汗,風寒自去。
她起床時,忽覺身上雖然穿了重棉,還有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