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記】桃花盛開處（下）
叢林深處，草葉婆娑，一襲明黃錦袍淡笑佇立。他的視線極輕地落在夜尋的臉上，倒映出三年前那個雪夜，夜尋逼他在聖旨上寫下“赫連夜瀾”時的場景。他知道，夜尋不想當皇帝，相反，夜尋一直在等這場鬥爭結束，然後牽著納蘭寒煙的手，找一處桃花盛開的地方，隱姓埋名，男耕女織。現在，當她與他的相逢在自己的眼中化作了最美的風景時，積鬱了三年的結終於解開。那麼，自己便可以感到欣慰，因為明月的死，沒有白費。
他的眼中湧起了狂瀾，因為那個藏匿於心中的名字。
猶記得，從小到大，那淡綠的身影總是跟在哥哥的身後，不管她做什麼，都是為了哥哥。他聽見她親切地叫哥哥“少爺”，而自己，從來都是生疏的“八殿下”。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的心忽然為這稱呼間的差別隱隱作痛。其實，很多很多次，他都想告訴她，請叫我，夜瀾。隻是，這句話猶豫了太多年，蹉跎掉了大把的時光，終於在失去她之後，湮滅成灰。現在，他唯能做的，是執一根銀鞭，默然佇立，望向空蕩蕩的六王府的方向。然後，忽然在嘴角勾起一抹笑。
因為，他想起了在那桃花林裏的點點滴滴。
還記得，很小的時候開始，她就會釀一手醇正的桃花酒。她說，這是她童年的記憶。那時候，他，她，還有哥哥，在桃花林間醉中作樂。在她醉倒的時候，倒掉了大部分酒的他，就會慢慢走到她身旁，在她的額頭蜻蜓點水般的印上一個吻。
她不知道，一直都不知道。
但，他也不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直到在她離去很久以後的某個夜裏，他微服出宮，回到六王府，回到她曾經的房間，看到她寫下的那一封封從未寄出的信。
她說，今天，夜瀾吻我了，我很開心，可我不會告訴他。
她說，夜瀾喜歡我的桃花酒，如果可以，想再釀給他喝。
她說，想要把情蠱種在夜瀾的身上，好讓他知道，其實她有多麼在乎他。
她說，夜瀾，對不起，明月今生的存在，是為了少爺。
她說，若有來世，夜瀾，你娶我好嗎？
原來，很久以前，她就開始叫他，夜瀾。隻是，他聽不見。因為她隻在他轉身以後，對著他的背影，作出淡淡的口型。
淚水漫上他的眼眶，終究模糊額他的視線。他再也看不見，那淡綠的身影。而她，似乎正迎著風，越走越遠。
“皇上，該回宮了。”身後，紅酥手遞來披風，為他搭上。
夜瀾轉頭看著那穿著一身水綠便衣的女子，微笑點頭，轉身慢慢走向小道盡頭。他輕聲問：“如果朕沒記錯，今日是褚將軍的女兒兩歲的生辰吧？”
女子訝然：“皇上日理萬機，怎會記得這個？”
夜瀾淺淺一笑，劍眉星目，映日生輝。他怎麼可能不記得？三年前的深冬，生死決戰，他登上皇位，全麵清除太子黨的餘孽。粟北為示盟邦友好，剛剛登基的新皇軒轅楓賜死自己的皇後赫連雲釧，並與蕭楚再訂指腹婚約。沒過多久，駐守北疆的大將軍褚煜忽然娶了麵貌奇醜而隻能靠輕紗掩麵的粟北女子金川，一年後就生下了女兒。而那一天，他親自登門為她賜了名字，若雲。
他不會忘記，小時候，是誰總追在他的屁股後麵，叫著“夜瀾夜瀾”。
他不會忘記，這麼多年來，是誰總傾聽著他那些鹹鹹淡淡的心事，關於明月，關於哥哥，關於後來的六嫂。
他不會忘記，在長幼有序的宮廷裏，是誰明明做著他的姐姐，卻像小妹妹一樣樂此不疲的和他做無聊的遊戲。
他不會忘記，爾虞我詐的深宮裏，曾經有一抹純真的笑顏，在他的麵前，如花朵般綻開。
他不會忘記，生命裏，是誰陪伴了他一整個青春。
他想對她說，謝謝你，雲釧。
就在他輕聲呢喃的時候，那麵紗後的一張臉，淚中有笑。他也忽然哽咽了，前塵往事，盡落心頭。
他停下腳步，轉身執起她的手，說道：“朕還記得，去前的此時，朕在趙家村遺址悼念時，皇後你遞上來的那杯桃花酒。若朕有幸，不知今年是否還能嚐到如斯美酒。”
她的眼圈微微泛紅，道：“臣妾也記得，就因這杯桃花酒，臣妾才能從平凡苗女成為皇上身邊的佳人。這樣說來，臣妾也應該感激那一杯酒，讓臣妾能夠相伴皇上，步步走來。即便是當作感激聖上力排眾議為苗族正名，還有這些年來對苗人的眷顧，臣妾也要陪皇上好好地喝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