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記】桃花盛開處(下)(2 / 2)

夜瀾笑而不語,牽著她的手,向著霞光走去。他知道,這一生,他的家族欠了苗族太多,即便是他窮盡畢生之力,也難以還清。

而此刻,昆侖山頂,一襲素袍飛揚。昆侖上人握一支桃花,靜靜地臨著萬丈深淵。桃花樹含苞待放,一如當年他和她才將它們種下時。她愛桃花如命,所以用常春蠱停駐桃花的壽命。從此以後,昆侖山頂,桃花常開不敗。隻是一轉眼,人已逝,蠱已滅,為何卻還有情如舊?他以為,他修煉多年,早已心如止水,現在才看透,不過是自欺欺人。

如果已經放下,為何還每月去月光之蠱中,默默地凝視她在屋中的燭影?

如果已經放下,為何每次聽見她那沙啞的聲音,心裏都會像針紮一樣生疼?

如果已經放下,為何在帶蓉妃去月光之蠱前,要猶豫那麼久,怕她真的會放棄自己的性命?

隻是她不知道,他根本不在乎她的容貌。她躲著他,他也就不說。他隻是順著她的意願去做。她喜歡桃花,他就為她種了滿山;她喜歡小孩,他就收養了一門的僮子;她喜歡自由,他就讓她去飛翔。等到最後她遍體鱗傷,他就守在她身旁,聽著她最後的呼吸落下的餘韻。

隻是今生,也為她錯得太多。蹉跎的年華不足以說,唯一對不起的是那個風輕雲淡的孩子。當年與她相愛,知她心中有痛,有血海深仇。被愛屋及烏衝昏了頭腦的他,夜半持劍,血洗江湖上帶頭圍攻趙家村的蘇氏一門。遍地的汙血,遍地的哀嚎,他已經殺紅了眼。直到看到那一雙澄澈的眼眸。他知道,他錯了,錯得太徹底。

人世間的是非功過,自有世人評說判定,沒有誰有權利決定別人的生死,何況,還有那麼多無辜的生命在其中。

可是,逝去的生命永遠也不能挽回。於是,他隻能抱著那繈褓中的嬰兒,來到昆侖,教其琴棋書畫,習武練劍。本以為,可以彌補那孩子的一生。可最後,那孩子還是沒能保住性命,且,同是為情所困。即便,自己為他取名“冰雲”,希望他能如冰如雲,淡然一生。歎隻歎,英雄難過美人關。

這一聲歎息,滾落穀地,淹沒在瀟瀟的風中。

風未靜,衣袂飛揚。

雪舞如蝶,亦如那些曾經紛飛不滅的桃花。一切都好像被拚揍起來的故事片段,一頁一頁飛舞向無邊的皚皚白雪。

那一年,初相識,正在他絕望之時。可粉色的身影,卻偏偏用一張溫柔的網,將他困住,不得掙脫。爾後的離別,並非他所願,可他卻有太多的情非得已。於是,他將繩子和白布交到紀公公的手裏,把自己五花大綁地抬上馬車。昆侖山頂,他看見她在後麵追趕的身影。他聽見她的呼喚,更看見她的淚光。可是,被堵住的嘴卻嗚嗚哇哇發不出聲音。絕望,猶似尖刀劃過他的心髒。他被番邦在身後的手,因掙紮淌出血來。而紀公公隻能在身後,落下一身歎息。

奈何,奈何!

情深緣淺。

奈何,奈何!

偏要與你重逢?在這蒼茫的世界,即使一次次失散,上蒼終究是公平的。不過又是一個,三年未晚。

一陣酸澀湧上眼眶。

夜尋眼中閃著銀光,輕聲問:“你是誰?”

“納蘭寒煙。”櫻嚀看著他的眼睛,梨花帶雨。她的腦海中,閃現出那銀色的假麵。那個時候,他也在問:“你是誰?”

如果當初,她說的便是“納蘭寒煙”,這以後的一切,會不會不同從前?至少,當他們終於在茫茫人海中重逢,他不會對她留下一個新婚之夜的冷漠背影;至少,皇家獵場,他不會把她當作誘餌和試驗品;至少,在暗香湧動之夜,他不會劃破手掌,給她一句冰冷的輕蔑。

可是,生命沒有如果。可是,還有最後一個至少——至少在這冰冷多舛的人世間走了一遭,我們終究還是逢著了對方,盡管多少歲月都已滄桑。她甚至想起來,在某個相識的日子裏,她對他說過了一番話。

在此刻,她終於聽見他說:

“我在找桃夭。”

“桃夭是誰?”

“我走丟的夫人。”

“她在哪兒?”

“在桃花盛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