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記】桃花盛開處（上）
桃花樹上已經發出了新芽，含著微微待放的苞。一場新雨初停，空氣也濕漉漉的，幾乎要沾濕人的衣裳。
她點燃兩柱香，分別插在兩座墓前，躬身拜了拜，目光在那“愛妻趙青桃之墓”上停留了片刻。微風輕輕地撩過，垂在墓碑上方的一截樹枝沙沙地抖動，而係在樹枝上的蝴蝶玉佩的青穗則也跟著微微擺動起來。她看著這青穗發起呆來，太陽穴有點隱隱作痛。這塊玉佩似乎有點熟悉，但她總也想不起來，三年以前的她，是否在哪裏見過它。她隻記得自己叫櫻嚀，三年前她睜開眼時，看到了一張鶴發銀須的麵孔。他對她說，今後三年，她都要住在山後的桃花林裏，為兩個人守墓。至於那兩人是誰，為何要守，又為何是她，老者隻是笑而不語，雙目中流露出一絲蒼涼。
那時候她曾想過，趙青桃，或許就是那位老者的妻子吧。
想著，她的視線移到了青穗下的墓碑上。
愛徒蘇冰雲之墓。
這是三年前立的碑，落款是昆侖。深深的刻痕，似乎還是當年的記憶，可她卻怎麼也記不得那“蘇冰雲”三字為何會讓她的心一陣絞痛。三年來，她看過這塊碑無數次，每一次，卻都是一次心劫。仿佛那就是她心髒裏流動的鮮血，是枷鎖，永遠無法逃離。忽然，她的腦海中閃過了一張臉，清絕如玉，一閃即逝，但僅一刹那就攫住了她的心。
她一把捂住胸口，踉蹌著後退了兩步，定定地看著那墓碑。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她的心裏探頭探腦，猶似春天將要破土的小草的嫩芽。“星河！星河！”她忽然大喊起來，轉身跑進木屋中去，四處搜尋著丫環的蹤影。
“怎麼了，小姐？”星河端著一鍋粥從廚房出來，甚是不解地看著她。
“今天是什麼日子了？”她急忙問道。
“今天？”星河蹙眉想了一下，忽然不知怎麼的就身子一震，手中的粥掉下去打翻在了地上。
櫻嚀有些訝異地看著地上撒開的粥，覺察出星河的異樣。但不等她開口問，星河就衝到大櫃子前翻箱倒櫃不知找什麼東西。櫻嚀靠過去，才看見星河捧出了一份黃曆。然後，星河的手劇烈地顫抖了起來，她的眼眸中倒映出今日的時刻。
“三年了，終於過了整整三年了。”
星河的記憶如茫茫落下的大雪，將世界覆蓋成一片銀白，回到三年前那個淒寒的冬天。
雪地上的餘火還在燃燒，一麵麵倒塌的軍旗破爛不堪，血汙滿地，屍橫遍野。宮城中的火把熊熊地映亮了黎明，壓過天邊的晨曦。星河撥開人群衝進去，卻見寒煙倒在夜尋的懷裏，胸口血如泉湧。而另一旁，柳悠然麵色灰白的冰涼地躺在地上，身上的血幾乎已結了冰。星河微微張口，還沒說出話，眼淚就已經順著臉頰淌了下去。
“小姐！”
那一聲，仿佛回到了彩舟墜樓那一刻，撕心裂肺，痛徹骨髓。
夜瀾在哭，哭得像孩子一般。蘇冰雲卻一個箭步衝上去，抽出一支銀針，紮進寒煙的咽喉。星河很惶恐，看著蘇冰雲不知所措。而夜尋一把抓住蘇冰雲的手腕，怒目看著他。可是，蘇冰雲卻平靜地說：“師妹不會願意死在宮中，她的靈魂應該回到昆侖山去。”這空靈的聲音在雪地上回蕩著，繞過了火把去，飄向遙遠的北方。
夜尋的臉慢慢地蒼白，幾乎失去了所有的血色。然後，他慢慢鬆開了蘇冰雲的手。
黎明未曉，星河跟著蘇冰雲出發，將寒煙送回昆侖山。
這裏的桃花一如往常，在白雪中飄落，沒有多餘的動作和聲響。
昆侖上人為寒煙把了脈，歎息道：“她心髒受損，已經無力回天了。”
在一旁的怪婆婆猶豫了一下，強撐著身子起來，道：“那也未必。”她的眼中有大海般神秘幽深的光芒，讓人無法探尋。
昆侖上人看了一眼怪婆婆，花白的眉皺在一起，提高了一點語調，說道：“難道你想……”不知為什麼，他明明是知道的，卻沒有說下去。
怪婆婆知道昆侖上人領會了她的意思，嘴角勾起笑意，卻是滿滿的一堆皺紋。
“有什麼辦法可以救她？”蘇冰雲見到事情還有轉機，忙問道。他那風輕雲淡的眼中，難得的出現了焦急的光色。
昆侖上人沒有說話，怪婆婆卻是瞥了他一眼，歎氣道：“就算有辦法也沒用，因為這代價太大了。我反正也活不久了，倒是不介意用最後一口氣來救她，隻是……”她看著蘇冰雲，眼中有糾結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