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不泊的眼神落在蒼術右手的短刀上,神情變得有些古怪。“你的刀,看起來很奇怪。”他喃喃地說道,
眯起了眼。
蒼術不置可否,依舊站著不動。便在這時鷹不泊覺出周圍氣氛的異樣,猛然察覺到落葵渾身都在發抖,他
不禁也因此感到了陣陣不安,問道:“落葵,怎麼了?”
見愁覺得自己的身體在抖,然而自己的心明明平靜得很,訝然回頭,發現淩霄好像怕冷一般緊緊抱著胳膊
發著抖,帶著他的身體在顫抖。
猛地,他好像意識到了什麼……
一閃而過的猜想,他不敢去碰,怕隻化作一個美好想象。
“公子……公子……快走……”落葵的聲音都在打顫,“我們……我們會死……”
鷹不泊驚懼地轉過身來看著落葵,她從來不會說這些喪氣話,現在這麼說,又好像懷著極大的恐懼,像是
確實有什麼重大的事情要發生了。
“你到底怎麼了?”鷹不泊的語氣裏除了不耐,更多的是急躁。
“龍神……是龍神……我們都會死……”淩霄接口道,幾乎跌在地上,“她……她來了……她還是來了……”
說著說著她捂著臉,幾乎要哭出來。
“何至於?”美妙如清泉流入心底,淡淡的嗓音,不帶更多的情緒,自鷹不泊身後響起。
聲音甫一落地,見愁的身體好像被繃緊的弓弦,他猛地抬起頭,眼中流轉的期盼光芒點亮了夜。
潔白的裙裾摩挲的聲響,猶如風簌簌吹過,夢中伊人容顏依舊,臉上的表情淡漠,一如初見。
“你……”鷹不泊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變故。
“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從黃泉路上回來的。”子苓微微一笑,笑容傾國傾城,卻讓鷹不泊感到了膽寒。
“冤有頭債有主,你不殺了那個殺你的人,又為何要和我作對?”鷹不泊遙遙一指見愁,語氣尖刻道。
子苓微笑了一下,好像在思考什麼一般停頓了一下方道:“你好像把破國之仇,推得一幹二淨啊。”
鷹不泊一時語塞,便在這時有人破門而入,一掌夾著勁風向子苓劈來。
這人來得極快,蒼術的提醒還沒有說出口那人已經到了,然而卻依舊撲了個空。
子苓好像瞬間移動到了蒼術的身後,明明方才還在鷹不泊身後,動作竟是快得讓所有人都看不清。
眼見來人正是常山,他方才與外麵的人戰作一處,忽然感覺到屋內有龍神的氣息波動,生怕鷹不泊出事,
便不管不顧地撲了進來。
“常公子,別來無恙。”子苓輕輕拈著袖口,似乎一點也不在乎方才常山的突襲。
見愁愣愣地看著子苓,她沒有回過頭,他卻知道她的臉上一定帶著他們最開始相見時的那種疏離神情。
她定是恨他的。
他負了她,傷了她,侵略了她的國家。
為何她還能如此雲淡風輕地站在他的麵前,仿佛要保護他?
他想問些什麼,卻如鯁在喉。
現在能說些什麼呢?道歉抑或是問候,都太過蒼白。
她的發已經束起,已經嫁做人婦的模樣,他倒是意外自己這個時候還會注意這些事。
她……嫁了誰……
蒼術嗎……
為什麼自己,情不自禁想要流淚呢……
“上次的人是你。”常山擺好了架勢護在鷹不泊身前,皺眉道。
“與家父最後一戰常公子不曾討了好去,如今子苓也希望,常公子不要助紂為虐。”抬眼,神色淡漠,卻
驚豔如出水蓮花。
“即使你是龍神,我也勉力一戰,為人臣下,首要的便是忠誠。”常山聲音嘶啞,額頭微微沁出汗水。
“常公子此番氣節固然是好,奈何從了這等心地歹毒之人?”子苓喟歎一句,便不再多言。
話音未落鷹不泊已按捺不住頓足衝出,平生之中他鮮少像如此這般手足失措甚至失態。此刻的他隻覺得自己被一張密密麻麻的網所包圍,子苓愈是淡定,他愈是感到無法控製,就是因為麵前的女子的滿不在乎和漫不經心,才更讓他心驚不已。
常山見鷹不泊有了動作,自然也一步跟上,絕不甘於退縮,兩個人齊齊向子苓而來,卻隻聽得叮的一聲脆響,蒼術已經擋在了子苓麵前。
饒是平時無波無瀾的冷漠殺手,此時眼裏還是帶了點焦灼:“我來應付他們,你不需動手。”
子苓輕笑:“他們放得過我,你我身後的那位姐姐可未必。”
淩霄本想從身後偷襲子苓,被這樣一聲點破,冷不防也僵了一下。蒼術回頭望了一眼淩霄,眼神如冰淩般鋒銳。淩霄見形勢不妙,躍身從側麵翻滾到了鷹不泊身邊,留見愁一人在子苓身後。子苓自是把她動作看得分明,嘴角帶了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洞穿了一切。
她自始自終,沒有回頭看過見愁一眼。
一偏頭之間,看見仙茅從常山方才打破的洞裏矮身鑽了進來,她多打量了兩眼仙茅,卻沒有發話。
“此時唯有我們聯合,才有可能一戰。”淩霄說話時底氣明顯不足,她咬牙對鷹不泊和落葵說道,“我們雖是敵人,但是如果此時我們依舊如此一意孤行,隻怕會被蒼龍宗一網打盡。”
子苓隻是安靜地看著對麵的五人,似乎並不因此而感到驚慌。
鷹不泊和常山已和蒼術交手一個回合,鷹不泊已明顯感覺到蒼術和過去做殺手時不可同日而語。雖然有了落葵的加持,但是還是敵不過蒼術手中的神兵利器,另外蒼術的步法也是他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這更讓他感到不祥。
一錯身之間,淩霄捏了術法,藤蔓從地下鑽出,向子苓襲去。而常山也催動了地下的力量想要將子苓震倒,仙茅雖然沒有直接出手,但也歎了氣守在常山身側。子苓足下一點,仿佛沒有重量一般踩著淩霄的藤蔓,縱使藤蔓眾多,她也一一從容掠過,似乎不以為意。淩霄心中大急,不由得生出許多荊棘向子苓刺去,子苓眉間微冷,隻見她抬手間便是一道風刃,割裂了包圍著她的眾多物事,即使是常山飛起的如暗器般的石塊,在她的風刃中也不值一提。
“淩霄……住手……”見愁捂著傷口,急忙說道。
他此刻,不願與子苓為敵。
他有那麼多話想和她說,他不要和她再成為敵人!
淩霄沒有理會重傷的見愁,專心對付子苓的她額角已經流下汗水,眼下即使是她和常山以二敵一,依舊討不到任何好處。眼見那邊蒼術仗著手中的寶刀和靈動的身法也將鷹不泊壓得節節敗退,心下更是絕望。
見愁見淩霄不理會,心中憂急,忽而摸到手邊兵刃,想起子苓猶是赤手空拳,不由得喊道:“子苓接著!”
這是他和她見麵以後說的第一句話。
子苓微微一愣,隨即明白過來,反手接住見愁拋來的踏雪劍,順勢起舞,將周身桎梏斬了幹淨。
飄揚的衣袂,踏雪劍在夜色中依舊微微泛著光,他看得入神。
那一刻,所謂美人如玉劍如虹。
夜色正好,讓他幾乎忘記了這是一場廝殺,而是佳人自月下翩然起舞。
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之回雪。
來自蒼龍的龍威,讓淩霄和常山冷汗涔涔而下。
忽而子苓微笑,瞬時到了兩人中間,兩隻纖纖素手輕輕拍上兩人的肩頭,二人頓時動彈不得。
“我本無心害你們性命。”子苓低聲道,仙茅也聽得分明。子苓轉向仙茅道:“你我還要繼續打嗎?”
“木姑娘一再相讓,在下何曾看不出?”仙茅苦笑了一下,“再打下去隻怕姑娘要失手將在下打死了。”
子苓不去問他稱呼上的事,淡淡看了他一眼,轉向蒼術那邊。
鷹不泊已是滿頭大汗,他不曾想到蒼術被自己的父親一手調教,自己卻無法勝過,雖然蒼術看起來學到了一些奇怪的招數,但是總歸其根本還是源自在繭中所學。
更令他感到恐懼的是,蒼術體內竄動的強大力量,不同於內力,卻更為霸道。在每一次劍鋒交錯之中,他已經漸漸然力不從心,手上的冰劍也開始出現了裂縫。
“為什麼……”第一次鷹不泊的神色中帶了茫然,然而語氣卻是咬牙切齒,“為什麼要讓我?你是瞧不起我嗎?”
“讓你十招,隻是因為令尊教習我武功。”蒼術答道,“他卻不曾讓我叫過他師父。”
“是啊……你這種賤種,不配!”鷹不泊惡狠狠地說道,“你是我爹養的一條狗,沒想到這條忘恩負義的狗也會來咬主人。”
蒼術冷漠的眼中沒有半點漣漪,絲毫不為鷹不泊的侮辱所動。
“我不是什麼聖人。”蒼術格擋住鷹不泊憤然刺來的一劍。
“如果沒有你們,或許我和見愁已經餓死在街頭。”冰劍上的裂縫越來越多。
“但是十七年來,我為你們賣命,也算償了這份恩情。”冰的粉末,落在地上。
“或許我曾經是為你們賣命的狗……”冰劍斷成兩截,地上的冰塵氤氳著異樣的光澤。
“但是現在我要為所受的這份侮辱,複仇。”隨著冰冷的話音落下的,還有一擊之中化為齏粉的,鷹不泊的劍。
鷹不泊臉色蒼白地站在地上,蒼冰色光芒的刀刃,壓在他的喉嚨口。
曾經殺手殿堂上不敗的王者,曾經被他踩在腳下的所謂殺手之王,眼中的肅殺和殺意已經幾乎把他侵蝕幹淨,蒼術的麵上冷如冰霜。
鷹不泊的身體搖晃了一下,似乎有些恍惚。
“養虎為患……”他忽而笑起來,帶著狂妄的自嘲,“我以為我掌握著所謂王牌的生殺大權,沒想到今日還是作繭自縛……繭……繭原來就是如此啊。”
笑著笑著,他忽然再也不動了,一行鮮血從他的嘴角湧出,滴落在地。
血的聲音,在黑夜裏,粘稠得令人心悸。
他瞪著一雙眼睛,仿佛不甘心一樣不願瞑目,踉蹌著腳步,抬著頭,一如他一生的高傲。
他的脖子如斷了一半勉力轉向蒼術,眼神惡毒卻不乏複雜,而後轉向了旁邊嚇哭了的落葵,眼神似乎變得有些溫柔。他的喉嚨口發出哢哢的聲音,嘶啞得不像他的聲音:“落葵……落……葵……”
他想說什麼呢?落葵淚眼朦朧中看不清他翕動的唇語。
對不起。
鷹不泊的聲音如歎息,傳入她心底,如此清晰。
她痛哭出聲。
就在她哭出來的那一刹那,鷹不泊跪倒在地。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