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柒 山河赤膽破重繭(下)(2 / 3)

看常山沒什麼反應,他又笑笑道:“我並不想用自己的身份強求你什麼,所以,希望你也不要勉強我做令我為難的事情。況且,現在也很難有人能傷到鷹公子吧。”

聽見這句話常山的臉上似乎有些緩和,說道:“好吧,但是絕不可以讓這些人近了少主的身,雖然少主很強,但也寡難敵眾。”

他們的對話,夏枯草聽在耳中,那邊紫蘇也質問起白芨:“為什麼你們螭龍宗會和殺手為伍?繭給了你們什麼好處?”

“妹妹之前不也是在為他們賣命嗎?”白芨答得輕易,無數殘破的斷刃在她手中化成了利器,這讓紫蘇不斷躲閃著,然而她手中暗暗蓄起了一個法訣,正準備伺機而動。

火克金。這一戰,她有優勢……

隻要那個傻瓜不牽扯進來為人所製,打敗白芨輕而易舉。

戰圈的最外圍,正是披著鬥篷掩了麵目的玄參,他的身旁站著空青。

此時玄參的拳頭緊緊地握著,目不轉睛地盯著交戰的雙方,顫抖的身體和聲音出賣了他的內心:“我也想去……想去打仗。”

“不可。”空青皺眉道,“你要在這裏,不能有半分閃失,你是玄國皇室的血脈。”

“你現在說得倒好聽。”玄參驀然怒道,“當年你殺害我父皇的時候,怎麼沒見你有這麼好心?”

“你不會知道我的苦衷的,”空青搖搖頭,顯然是沒打算讓玄參理解或原諒,“我效忠於誰就會為誰辦事,所以現在我必須保證你的安全。”

她沒有說的是,她沒有辦法去麵對戰場上的那個熟悉的身影。

她愛慕的,追尋的,渴求的那個頎長的背影,是她永遠追不上的心中的遺憾和痛。

如果說她從前效忠於鷹不泊是為人所迫,處於恐懼而忠誠,那麼現在的她就是為了贖罪而戰。

年輕的落魄的皇帝的側臉,從脆弱到堅毅,她見證了他的蛻變。

決明懷裏抱著蓯蓉,在亂軍之中找了個安穩的落腳處,瑟瑟發抖地看著真刀真槍的過招。

雖然知道很危險,但是他們不得不來。

他們的皇上,需要保護,雖然都城已經不在,但是皇上依舊是皇上。

距離這場戰爭十裏的山丘上,一支軍隊浩浩蕩蕩而來。

卷起的黃沙帶起的浪,顯出了別樣的浩大。黑底紅字的旗幟下,整齊劃一的騎兵最前方,是方陣護衛著的步輦,裝潢甚是氣派宏麗。

車裏乘坐的正是洛國當今的王,天南星,還有南山二老何首烏以及山慈姑。素聞洛國的王一直行事詭異,與人同坐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隻是牢牢地護好便是了。

“見愁這孩子,真是令人失望。”天南星啜了一口麵前的參茶,眼抬也不抬地說道,“還以為半夏死了能夠把他牢牢綁在身邊,看來真是我太過自信。”

“他刺你那一下,還真是有夠你受的。”山慈姑插嘴道,她向來直腸子,並不委婉,“你也沒想過他會對木蓮用情至深?”

“是你們捏造出來的子苓吧,並不是木蓮。他愛的並不是契約,而是她。”天南星喟然歎息,“不是沒有想過他會動了心,隻是沒有想過對她的那份心,竟然可以超越半夏。”

“你的半夏侄女,死得還真是不值。”何首烏笑了笑,神情帶著些詭異。

“還好,綁了他三年,也夠久了。”天南星摩挲著手上的戒指道。

“那照南星兄來看,三十年算長,還是短?”何首烏撚著胡須,笑容別有深意。

“何兄是什麼意思?”天南星意識到了何首烏的反常,然而甫一開口便感覺到喉嚨幹澀,此時不由得警惕心大作:“你……你給我吃了什麼……”

“安心吧,不會讓你死的。”山慈姑和何首烏相視一笑,狡黠的意味很是明顯。

“你……你們……”感覺到身體的麻木從心髒開始蔓延,麻痹的感覺讓他發木的舌頭說不出話來。

“你坐這個位置,太久了……”何首烏湊近去,輕聲地說。

碩大的戒指,輕易地落在了蒼老的紋路縱橫交錯的大掌之中。

天南星卻再也說不出話來。

過去的一幕幕回蕩在眼前,難道是將死的景象?

身體不能動,但是能夠聽見別人的說話,然而腦海的思索漸漸淡化成空白,直到消失。

那個髒兮兮的小男孩,膽怯地看著他,最後向他伸出了手……

名為見愁的孩子,幾乎是拚勁全力地去讓自己變得更強,他還記得那個孩子倔強的眼神和驕傲的笑意。

我不想成為任何人的負累。那個時候,那個男孩是這樣說的。

從懵懂少年兒郎成長為能夠獨當一麵的青年將軍,一個孩子的成長為他所見證。

那天見愁站在他麵前,手中是他贈予的那把名喚踏雪的長劍,扇中的箭卻刺在他肩頭,血色殷紅。

劍還是依舊潔白如雪,不染纖塵,見愁的眸子中卻除了悲涼什麼也沒有。

沒有熟悉的笑意也沒有故作的深邃,彷徨的將軍緊緊攥著自己胸口的衣裳,語氣不容置喙的堅定。

“你殺了她,所以我無法做你的臣。”

即使是淩霄也不曾想到,陣痛的心也不能讓見愁遺忘那段真假參半的愛,反而一遍遍提醒讓他記得更加清

晰。

“反正我也沒多少時間好活了,我何不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唇角酸苦而勉強的笑意,這一次嘲笑的人

卻是自己。

他愛的人,都已經不在了。

恍惚中想起從天南星的行宮中落荒而逃的自己,麵前鷹不泊暗勁已到,若非淩霄在旁堪堪攔下,他已經身

首異處。

“你在幹什麼!”淩霄的語氣中帶著顯而易見的憤怒,“這裏是戰場!”

見愁斂神,心口卻又是一痛。

想起天南星,就無法忘卻那染血的峨嵋刺。

那受了天南星的命令,刺進了子苓胸口的那隻屬於他的兵刃。

從那天起,他的夢境再也無法脫離那抹白衣的倩影。

手在顫抖,心在痛,他的瞳孔微微放大,如被千百隻蟲子噬咬的心髒,讓他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聲嗚咽。

見到他這般模樣,淩霄也不由得慌了,忙道:“你……你怎麼會……”

情急之下她幾乎脫口而出真相,然一想到和見愁生出罅隙兩人必無法戰勝鷹不泊和落葵,生生忍住了不說

,心下又是怨又是悔。

鷹不泊是身經百戰的高手,這一破綻被他抓個正著又怎能放過,隻見鷹不泊的表情倏忽變得陰鷙,手中劍

如電光一般向見愁襲來。淩霄見落葵雙手一翻,眼見著寒氣逼人的劍刃散發出的冷意幾乎嗬氣成冰,她神

色一凜,藤條自地下破土而出,帶著狠絕之勢向鷹不泊的劍卷去。

鷹不泊見狀也是不慌不忙,仿佛看出了此刻淩霄的片刻猶豫,他毫不遲疑地選擇了硬碰硬。

果然淩霄此刻隻是強弩之末,既要分心照看見愁的狀況,又要對付鷹不泊和落葵的合力一擊,她不由得心

中一寒,堪堪接住了一擊,然而防護的力量也被鷹不泊這一擊震碎,胸口一窒,口中泛出點點腥甜。

還沒有等她喘口氣,鷹不泊劍鋒一轉,直指著地上一動不能動的見愁。

見愁此時已是頭暈目眩,眼見著劍尖迫近,他卻無力躲開,微微側身之間,鷹不泊的劍刺進了他的身體,

雖然避開了要害,劇痛卻還是令他心髒的痛苦轉移了一些。鷹不泊這一擊之力已使出了全力,帶起的衝力

把見愁狠狠地釘在地上,見愁表情痛苦,喉中發出了一聲呻吟。

見愁隻覺得傷口處冰冷刺骨,仿佛要把他整個人凍僵一般的那種寒冷,囂張地侵襲了他整個身體,包括他

那顆,痛得蝕骨的心髒。

鷹不泊是不會掉以輕心給敵人任何機會的人,手抬起,冰劍從見愁的身體中抽出,寒氣凝固了血液,讓劍

刃血紅可怖。

那隻劍,即將沒入他的身體。

不過瞬間,他卻好像憶起了很多。

起起伏伏的回憶點在心頭,化作漣漪。在那個什麼也不用思慮的年代,他偷偷鑽到別人身下輕巧地拿起荷

包,做了一個小偷。他投入了那個眉眼冷淡的男孩的懷裏,情急之中喊他哥哥,卻得到了逃離命運的機會

。瀟瀟雨夜那個抿著唇的冷峻少年,眉目冷淡卻對他的拒絕感到無可奈何。他不會忘記那個時候墨色雙眸

的男孩抬眼,隻說了一個名字,卻讓他感覺到了莫名的親切和溫暖。

蒼術。

他悵然地抬眼,胸口的疼痛如疾風驟雨。

漸行漸近的鋒芒,和來不及回護的淩霄慌亂的神色。

如果是她的話,一定有辦法的吧。

落花下她身手矯健,如一隻穿梭於風雨的燕子,他情難自禁出了聲,為她眼中的純淨而感到驚訝。她垂睫

羞澀的模樣,她在他身側柔順又體貼的態度,她把她的一顆心捧給了他,他卻一掌劈得粉碎。

如果死可以擺脫這種噩夢的糾纏,他願意以死相抵。

他倒是沒有注意到,自己甚至沒有想起半夏一點事。

白色的光芒自眼前掃過,仿佛還帶著劍殺氣微涼。

他茫然地抬起頭,這才驚覺自己還活著。

一刹那的光景,眼前的背影,熟悉莫名。

鷹不泊本劍指見愁要害,隻覺被人一阻,不僅沒有得手還堪堪後退了兩步,待到看見眼前人容貌時更是震

驚。

見愁抬著頭,周圍仿佛萬籟俱寂。

心顫抖著,帶著聲音也開始抖起來。

“哥……”不敢相信眼前的光景,忍了太久的呼喚,終於出口。

黑衣黑發的男子沒有回頭,然而聽見見愁的聲音身體微微僵硬。鷹不泊臉色陰晴轉換,輕輕搖著頭道:“

不可能……你不是死了嗎?”

“難道你們合謀來欺騙我?”鷹不泊眼中陰鷙光芒大盛,“不……不可能……我派去的人明明已經說你死了

……是了,蒼術不可能擋下我這一劍……便是單打獨鬥他也贏不了我更別說加上落葵……你到底是誰?”

蒼術沉默地看著鷹不泊癲狂地自言自語,慢慢說道:“如你所見……我從陰冥地府回來。”

一如既往的冰冷,沒有更多的厭憎和恨意,卻比鷹不泊的劍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