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說來,這盤中的魂魄與你毫無關係了?”那人右手一探,將紫微星盤抓到手心,在指尖滴溜溜地旋轉,雙眼冷冷地凝視著她,嘴角依舊掛著淡淡的微笑。
李思思臉色慘白如雪,心亂如麻,櫻唇翕張,幾次欲語還休,終於還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那人淡淡道:“既然如此,留他何用?”雙手在紫微星盤上微微一旋。
“吃!”一道青光脫射而出,衝入天地洪爐熊熊烈火之中,光芒爆舞,發出淒厲刺耳的慘叫。
“七哥!”李思思嘶聲大叫,淚水奪眶湧出,猛地跳起身,不顧一切地朝天地洪爐衝去。
那人右手劈空一按,李思思陡然頓住,仿佛被一隻無形大山當頭壓製,任她拚命掙紮,嘶聲呐喊,卻再也不能前進分毫,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團青光在火焰裏越來越暗淡,聽著慘叫聲淒厲不絕過了片刻,那縷青光終於湮滅了,淒叫聲亦嫋嫋而散。
那人手掌一鬆,李思思“嗵”地坐倒在地,目光空茫,淚水洶洶流淌,不住地喃喃道:“七哥!七哥!”聲音低啞,全身顫抖,竟似失去了所有力氣。
楚易又驚又駭,百感交集。對於這對兄妹,他雖已恨之入骨,但此刻目睹李玄元神湮滅,李思思悲痛欲絕,他的心底竟湧起莫名的憐憫與悲涼。
可恨人必有可憐處。世間多少癡兒女,歸根到底,他們也不過是一對苦情鴛鴦罷了。
那人冷冷道:“多行不義必自斃。你們這些邪魔宵小,在世間行惡為孽便也罷了,竟然敢自稱神門子弟,打著我蚩尤的名號,沒的汙我名聲,死有餘辜。”
楚易心中一震,他果然是上古魔帝蚩尤!但聽其話語,竟似對魔門所為頗為厭憎,未免有些出人意料。
“住口!”李思思象是突然醒過神來,抬起頭,妙目狂亂憤恨地盯著他,咬牙切齒道,“你是蚩尤也罷,盤古也罷,你殺了我七哥,我就要殺了你,為他報仇!”
驀地一躍而起,尖叫聲中,劍光怒舞,火浪如潮,向他狂攻而去。
蚩尤木無表情,避也不避,突然一掌拍出。
“轟!”滿洞紅光陡然消散,玉衡劍直沒上壁。
李思思慘叫一聲,翻身飛跌,一道紫光從體內甩出,懸浮半空,幻化成她真身的模樣。
楚易大駭,這妖女修成“水火神英”,已臻散仙之境,雖然受傷耗損了些實力,但也不至如此不濟。
誰想被他這般隨手一掌,竟打得元神出竅!
李思思元神搖曳如火,厲聲慘叫,驀地朝匍匐地上的蘇瓔瓔肉身衝去,妄圖附體再戰。
蚩尤指尖一彈,將那青銅鼎高高拋起,淡然道:“喬某在這鼎中待了四千年,你既然自稱神門弟子,那就到這鼎裏也待上幾千年吧。”
“咻”地一聲輕響,李思思元神如紫霧輕煙,陡然收入鼎中,尖叫聲登時斷絕。銅鼎嗆然落地,正好滾到楚易跟前。
楚易俯身將那銅鼎拾起,心底就象打翻了五味瓶,想不到李思思機關算盡,竟然落得如此結局!一時間,也不知是悲是喜,是苦是甜。
而先前的諸多疑惑,此刻也都一一了然,搖頭苦笑道:“原來你的元神一直被封鎮在這銅鼎之內。而石蛋中的,不過是你重新縫合的肉軀。我費盡心力,想要收齊六寶,平定大劫,阻止你重生,想不到竟千裏迢迢、親手將你送到鯤魚肚內,又親自解印開封,讓你靈肉合一,重生於世”
越說越覺滑稽荒誕,世事無常,悲苦交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蚩尤目光炯炯地凝視著他,神色古怪,嘿然笑道:“小子,你誕生於世,進京趕考,途中救了狐女。她為了報答恩情,助你科考,卻一同卷入道魔紛爭,脫胎換骨,成了散仙之體。而後闖秦陵,得異寶,修煉五族之術。返長安,鬥妖魔最終來到此處。這一切,你以為都隻是機緣巧合麼?”
楚易心中大凜,閃過一個不敢相信的念頭,沉聲道:“你說什麼?難道這一切都是在你計算之中?難道難道小仙當真是你與那魔門聖女的後代,她與我相識、相知,都不過不過是為了利用我?”
說到最後一句時,心中痛如刀絞,竟連氣也喘不過來!
蚩尤一愣,哈哈狂笑道:“小子,原以為你有些識見,原來也不過如此!小仙確實是我六十九代孫,但你以為她真的知道此事嗎?憑她一人之力,真能將一切安排得如此絲絲入扣麼?莫說是她,天下又有誰能一切布置得這般天衣無縫,水到渠成?”
楚易被他這般劈頭笑罵,心中反而大鬆,旋即又湧起羞慚之意。小仙待他情深義重,連性命都可不要,自己卻對她生出這等疑慮,實在是太也不該。
當下略一凝神,冷笑道:“那你說這話又是什麼意思?難道楚某降臨人世,與小仙相識,乃至所作的一切,都是冥冥天定,為了助你複活重生麼?”
蚩尤嘿然一笑,淡淡道:“千秋一場夢,世事一盤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何獨你我?喬某元神封於混沌體內,肉身藏於鯤魚腹中,誠然是有人早已計算精確,為了讓我四千年後能重生複活。但那人縱有通天本事,又怎能算準四千後發生的一切?隻能說天意如此。”
“你說的那人是誰?”楚易忍不住轉頭朝洞外的石女瞟去,道,“是那位魔門聖女麼?”
蚩尤轉頭望向那石女,神容似悲似喜,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轉身大步走去。
情人樹沙沙作響,紅果搖曳。遠遠望去,那石女微笑端坐,光影中,神情如此溫柔、靜謐而美麗,仿佛從未睡去,一直在等待著他的到來。
四千年的春秋,鬥轉星移,海枯石爛,情人樹開花結果,她終於等到了這一刻。然而她卻見不著了。
所謂近鄉情怯,所謂天涯咫尺,二十丈的距離,蚩尤卻象是走過了整整一生。然而此間相隔,又何止是生生世世?
當此刻,他終於緩緩蹲下身,輕輕地撫摩著那張俏麗如初的臉,張口想要呼喚她的名字,喉嚨卻象被什麼堵住了。
甜蜜、痛楚、淒涼、悲喜、幸福交織成洶湧的柔情,扼住了他的咽喉,錐心徹骨,讓他無法呼吸。
他的手摩挲著那冰冷而堅硬的石頭,仿佛依舊是那溫軟而滑膩的肌膚。那緊閉著的細密的睫毛,那細致小巧的耳垂,那飽滿優美的唇瓣一切栩栩如生,宛如昨日。
他撫摩著,想要看得更仔細些,視線卻忽然變得模糊了,滾燙的淚水滑過臉頰,象烈火一樣地燒灼著。
喬家男兒流血不流淚,但是四千年了,當累積的思念與悲慟象春江怒水一樣決堤奔流,縱然是鋼筋鐵骨,縱然是三山五嶽,縱然是他,也抵擋不住那纏綿洶湧的陣痛。
“妾居昆侖山,君住東海上。相隔萬裏遙,咫尺一夢長。遊魚傳尺素,春水寄相思。一掬多少淚,問君知不知?”
恍惚中,仿佛聽見那首久遠的歌謠。海浪輕搖,篝火明滅,仿佛又枕在她的腿上,看著她笑吟吟的臉,聽她低低地哼唱著。
仿佛又聽見海風,聽見心跳,聽見她笑著說:“傻瓜,你知道海水為什麼這麼鹹麼?因為每一滴都是我想你的眼淚。”
而他此刻知道,隻有一顆淚水沒有流入東海。它凝結在她的臉上,沉澱在四千年的歲月長河裏,化作了晶石。
從此埋藏在他的心底,生生世世,再也不能融化。本文來源:http://www.bokon.net ,轉載請注明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