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9 案中案
同仁堂,王太醫見沈傾城學得很快,恨不得將自己所學傾囊相授,細細地講給她聽。
“程程,你要注意,有些藥材之間相畏相殺,若同時服用,則會降低藥效;還有些相惡、相反的更是要注意,否則產生毒副作用就不容樂觀了。輕則因此砸了招牌,重則耽誤病情,罔顧人命。”
沈傾城一一記了下來,王太醫順手指了指幾種藥材,道:“比如,甘草反甘遂、大戟、海藻、芫花。烏頭反貝母、瓜蔞、半夏、藜蘆反人參、沙參、丹參、玄參、細辛、芍藥……”
“扣扣——”一個夥計敲了敲門,探進頭來。
“沈姑娘,外麵有人找你!”
王太醫皺起眉,他這個徒弟天賦很高,就是事情太多,不能潛心學習,他這麼多年,可是這一個女弟子領悟力最強。
沈傾城已經看見外麵大堂上候著的綠燕,便站起身對王太醫歉意地告了罪,走了出去。
“沈妹妹,要找你真不容易!”蘇嬋娟看見她出來,笑著埋怨道。
“我一個人要自力更生,哪裏像姐姐這麼好命?”沈傾城隨意在她身邊坐下,“姐姐是有事?不然也不會專程過來了!”
蘇嬋娟神色有些不自然,拉起她就往外走,“沈妹妹你有空麼,我有話想跟你說。”
沈傾城已經猜到她要說什麼,讓浣紗進去跟王太醫說了聲,就領著蘇嬋娟離開了。
回到清河巷的小院,蘇嬋娟急急地道:“沈妹妹,我爹要娶杜四小姐為妻,你說這樣好嗎?”
這話從她嘴裏說出來,那就是百分之百準確了,沈傾城抬頭看她:“你不是說這麼多年,你爹都沒有娶妻麼?為何突然又起了這個心思?”
蘇嬋娟一怔,其實這件事是她的主意。
那天晚上,她偶然心血來潮出門走走,聽見幾個巡夜的婆子在說閑話,本想走過去斥責幾句,卻聽見她們說的竟是她爹的事情。
“哎,我跟你們說,那個宛姨娘將自己最忠心的兩個丫鬟都送給了侯爺,她可真有度量。”
“你們知道什麼啊?這叫手段,聽說今晚侯爺又去晴風閣了,照我看,往後這侯府就是宛姨娘的天下了!”
蘇嬋娟心裏一驚,立馬轉身去了書房,果然,書房裏隻有一個原先伺候的丫鬟在打掃,一問才知,侯爺帶著紅袖和添香兩個去了晴風閣。
她當即感到不妙,又使人去了晴風閣,打聽到宛姨娘將侯爺哄得樂不思蜀,看來,宛姨娘想要做下一個夏姨娘呢,想到自己當初被逼得遠遠的去了外祖家,她不能容許宛姨娘一人獨大。
次日一早,她就去書房等著了,蘇越治見了女兒,喜出望外,因為夏姨娘陷害她生母王氏的事,蘇嬋娟對這個父親有了很深的隔閡,今日她主動找來,蘇越治心頭充滿了父愛與愧疚,噓寒問暖地問了一番。
蘇嬋娟道:“爹,女兒想了很久,以前的事都是夏氏心機太重,您是被她蒙在鼓裏。”
蘇越治聽她這樣說,忙道:“是爹爹不好,竟然不知道你受了這麼多委屈,我對不起你,和你的母親啊!”
“不,女兒想了想,夏姨娘之所以如此囂張,都是因為府裏沒有一個女主人,您事情繁忙,哪裏有空事事躬親,你念了娘這麼多年,也夠了,您不過三十出頭,還有大半輩子要走,爹,您再幫我找一個母親吧!”
蘇越治頭一次聽女兒說出這般體貼的話,感動得老淚縱橫,發妻死後,他一直潔身自好,就怕府裏人多了委屈女兒,所以給夏氏鑽了空子。
蘇嬋娟又道:“再說,女兒也大了,有些事情宛姨娘出麵畢竟不太好,您就當是為了女兒?”
是啊,他真是糊塗了,上次讓夏氏和宛容兩個接待楊夫人,人家就有些不舒服,女主人這件事的確得好好想想,可是,要找個什麼樣的女子才能擔起侯府這個重擔。
江南侯蘇越治有意續弦,杭城的媒婆聞著味兒就過來了,一張張畫像送來,蘇越治竟然沒有一個看得上眼的。不是女孩兒出身不夠,就是身嬌體弱,能力不足,這樣的女子都難以勝任侯府女主人。
蘇嬋娟也著急,新夫人一日不進門,家中大權就掌握在宛姨娘手中,她一個閨閣女兒是不適合出麵理事的,隻有窮人的孩子才早當家呢。
這日,不知怎麼了,蘇越治從府台大人府上回來,就聽到了他與杜蕙蘭的事,心下好奇不已。
蘇越治有點興奮,特意來問女兒的意見,蘇嬋娟雖然覺得有點難為情,可靜下心來想想,杜蕙蘭倒是個不錯的選擇。她是府台的侄女,出身不算很高,但也受過良好的教養,加之她才女的聲名遠播,走出去也很有麵子。唯一的缺點就是年紀有點大,但配蘇越治來說卻又年輕得很。更重要的是,蘇嬋娟曾暗中觀察,杜蕙蘭為人清高,不是很有心計的人,將來她們和睦相處的可能性很大,她出嫁了,娘家才能成為她真正的靠山。
正是出於這個心理,她十分讚成這件婚事,但心裏又覺得有點膈應,於是來找沈傾城嘮叨嘮叨。
沈傾城聽了她的話,安慰道:“蘇姐姐,你能這樣想,證明你長大了,侯爺能等到現在,已經算有情有義了,你就敞開心懷接受,畢竟你跟杜小姐有些交情。”
“可是,在我心中,母親隻有一個,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將她當成長輩。”畢竟她們隻差了兩歲。
“事已至此,那些都必須克服。不是還有比子女年紀小的主母呢!”
蘇嬋娟將話說出來,心裏好受得多,她站起身準備告辭,卻見雙溪從廚房裏出來,不由變了臉色。
沈傾城想起還沒跟她解釋雙溪的事情,便招手讓她過來給舊主子見禮。
“奴婢雙溪見過大小姐!”雙溪規規矩矩地上前給蘇嬋娟磕頭。見了蘇嬋娟,心裏有點慌亂,她是被趕出來的,但賣身契卻沒還給她,若是侯府要找她的麻煩是輕而易舉的。
蘇嬋娟沒有叫她起身,雙溪隻好一直跪著,沈傾城見狀,對蘇嬋娟道:“那天從侯府出來的時候,我見她在路邊,奄奄一息的,就將她帶回來了。”
“這樣啊!”蘇嬋娟回過神,連忙拉了拉唇角,“沈妹妹你心善,自然不會見死不救的。”
雖然這樣,但給她打個招呼還是應該的,沈傾城那時對蘇嬋娟的性子有些捉摸不透,今日她既然願意來跟自己說這些心裏話,看來她們的姐妹情誼還是沒有變。
蘇嬋娟刻意看了雙溪幾眼,笑道:“如今你不是侯府的丫鬟了,不用行此大禮。”轉頭對沈傾城道:“改日我會將她的賣身契送過來,這個丫鬟有了妹妹這個新主子是她的福分。”
沈傾城手裏已經有了一張雙溪的賣身契,不過這個情她還是要領的,若將來起了糾紛,她怎麼鬥得過侯府?便點頭應了,送她出了門。
沈傾城回來,雙溪還跪在地上,皺眉道:“還不快起來,你身上的傷還沒好利索!”
雙溪說什麼也不起來,惶恐地道:“小姐,那件事真不是奴婢做的!泡茶的時候,分明是沒有斷腸草的。”
“你是說,斷腸草是被人後來加上的?”沈傾城驚訝道。“可是茶葉渣子是你妹妹雙荷找到的,證據確鑿。”
雙溪連忙點頭:“奴婢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她忙著解釋,卻又描不清。
沈傾城感到事情蹊蹺:“如果不是你做了怕被人發現,你為什麼要將茶葉渣倒掉?你這樣做不是讓人懷疑麼?”
雙溪急得快要哭了,卻不停地搖頭,沈傾城道:“如果真不是你做的,為何你要背那麼大的黑鍋?這件事跟你妹妹有關?”
雙溪驚恐地抬頭,見沈傾城目光透著了然,下意識地低下頭去。
“奴婢不知道雙荷為什麼要那樣做,當時夏姨娘喚人沏茶,黛眉姐姐正好肚子痛去了茅房,就托我幫忙照應著。姨娘吩咐,奴婢隻好連忙去沏茶。雙荷卻來找我,聽說楊大少爺來了,悄悄地告訴我,他性子很怪,挑剔得很,讓我將茶葉渣子濾了端進去,說是從他的小廝那裏打探到的。奴婢照做,卻沒想到後來渣子裏竟然混入了斷腸草,真的與奴婢毫無關係。”
“你妹妹雙荷,是在哪裏當差的?”
“小姐,雙荷膽子很小的,一定不會是她。”
“所以,當時你才什麼都不說,寧願被打死扔出侯府,也沒有將雙荷供出來麼?”沈傾城很快將事情聯係起來。當時雙荷捧著藥渣進去的時候,雙溪眼中的痛苦和不敢置信她看得清清楚楚。
雙溪低下頭:“奴婢姐妹兩個相依為命,再說供出了她,不過是多一個人受苦罷了,就讓奴婢一個人承受了吧!”
沈傾城有些怒了:“胡鬧!你以為是你一個人的事?可你有沒有想過,因為你是夏姨娘的丫鬟,所以你的所作所為理所應當地代表了她,她的院子裏種著毒花,混了毒花的茶又是你送去的,不管是誰都會認定是她做的。你害了她知不知道?”
雙溪懊悔不已:“奴婢當時隻想到雙荷,沒想到夏姨娘,小姐,您知不知道她怎麼樣了?”
沈傾城歎口氣,告訴她實情。
“侯爺和楊老爺夫婦都認定事情是夏姨娘唆使你做下的,被拔了舌頭挑了筋,如今不能言語,就連站立都困難了。”
雙溪頹然地垮下身子,兩眼瞬間無神。“怎麼會這樣?姨娘、姨娘她是除了侯爺最大的,怎麼會?”
沈傾城冷眼看她,本來當初她隻是憐憫之心,所以收留了雙溪,可這些日子相處來看,其實她是一個心軟的姑娘。
“你也不用難過了,跟著她這麼久,她是什麼樣的人你還不清楚麼?”沈傾城看她楚楚可憐的樣,忍不住安慰,“她曾經陷害蘇大小姐之事,你們伺候的人一點都不知道?”
雙溪眼睛瑟縮一下,沈傾城看得分明。“善惡終有報,就算不是這件事,也會有其他事,終究不會有好下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