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3 / 3)

劉川第一次參加遣送科的押解任務時就喜歡上了這個顏色,那時他站在天監中心廣場一字排開的警車囚車的前麵,為車頂那片絢麗的光芒而心情激動。盡管這個顏色現在已不再屬於他了,但那紅藍變幻的**與豪情,依然美麗如故。

鍾天水的追悼會開得極為隆重,司法係統的很多領導都親自到場。大會由監獄局的一位副局長親自主持,司法部的一位負責人在會上宣布了追認鍾天水為部級英烈的決定,宣讀了開展向鍾天水學習活動的通知。天河監獄凡不值班的幹警全部參加了追悼會,小珂和監獄領導一起站在前排,她的胸口掛著白花,白花的下麵,一枚金色的一等功勳章熠熠生輝。

兩名犧牲的武警戰士,兩名犧牲的司機,都被追認為烈士,他們的追悼會已經先期開過。鍾天水原來就是部級英模,連續多年被評為“人民滿意的民警”,又是粉碎這起暴獄脫逃事件的主要功勳者,所以,他的悼念活動需要認真安排,因此延至現在。但遺憾的是,“前進”押解行動另一個生還的民警龐建東沒能參加追悼大會,他還躺在監獄局濱河醫院的病床上,身上還插著輸液的管子,但醫生已經向局領導做了表態,龐建東的康複隻是需要時間,他一定會健健康康地回到天監去,重返他自己的工作崗位。

在幸存的生還者中,還有兩個人,當然也不能參加追悼大會。一個是單鵑,在她去秦水作證回來以後,即被依法追究參與暴獄、殺人和脫逃等多項罪名,一審被判處無期徒刑,她已上訴至二審法院,估計二審改判幾無可能。如果不經漫長而又艱苦的蛻變爭取減刑,女監的高牆電網無疑將成為她一生永遠的風景。

另一個人,是劉川。

那一陣劉川還在秦水為範本才黑社會組織案充當檢方證人,鍾天水追悼會召開的時候,他因為沒有作證的任務,被押在秦水市公安局的看守所裏,度過了異常沉默的一天。

在秦水看守所的那些天裏,劉川除了出庭作證之外,沒有別的事情。他的身體已經恢複如初,但個性卻變得更加沉悶。他的腦子裏除了老鍾那些絮絮叨叨的話語,已經裝不進別的。他把自他從公大畢業分配到天河監獄,分配在老鍾手下當民警的那些日日夜夜,那些印象永存的每個片斷,在記憶的深處一一翻找出來,放在心裏慢慢咀嚼。還有自己判刑入獄後,分在老鍾手下當犯人的那些春夏秋冬,他的靈魂走過的每一段曆程,混沌中的每一次震醒,蒙昧中的每一次開悟,老鍾的那些嘮叨和歎息,全都言猶在耳,曆曆在目。他的鍾大,總是慢條斯理的鍾大,像一道深深的皺紋,永久地刻上了劉川的額頭。鍾大的音容笑貌,常常令他的表情和思維,陷入停滯,常常令他木然的雙頰,潸然淚下。秦水公安局的民警在押解劉川和單鵑返京後,還好奇地向天河監獄的馮瑞龍詢問過劉川的性格:他總是一個人發呆,呆著呆著就自己哭了。他在你們這裏也這個德行?他沒受過什麼刺激嗎?秦水公安大概懷疑劉川有點精神抑鬱的征兆,覺得有必要向天監的幹部做個提醒。

馮瑞龍也發現,劉川變了,似乎再也沒有什麼事情可以讓他高興,再也沒有什麼事情可以讓他憤怒,他的表情總是沉默著,總是在想事情,包括立功減刑這種對服刑人員來說的天大喜事,也是一樣。在監獄召開的大會上,在劉川從法院的法官手裏接過減刑裁定書時,他臉上的表情也並沒有想象中的驚喜,他站在台上的樣子,像在平靜地思索什麼,他平靜得幾乎無動於衷。

從秦水回來後,劉川被帶到濱河醫院,去看望了一次他的隊長。那時龐建東還不能下床,但說話的聲音手勢,已恢複正常。他讓劉川在他的床沿上坐下,還主動地拉了劉川的雙手,他說劉川是你救了我,小珂都告訴我了,是你把我背下山的。這說明我不論平時怎麼嚴格管你,你都沒有記恨,關鍵時刻還出手救我,我真的非常感激。聽說你快刑釋了,等你出去以後,咱們還是最好的朋友。

劉川說:真正救你的人並不是我。停了一下,他接下去說道:是咱們鍾大。

在離開病房之前,龐建東從枕頭下麵拿出一張字條,放到劉川的手裏。字條上是一個手機的號碼,劉川以為這是龐建東給他留的號碼,結果不是。龐建東說:過春節那會兒你不是要找季文竹的電話號碼嗎,我後來幫你找了。可後來一請示分監區,分監區沒同意你和她通話,所以就沒把號碼給你。龐建東咧嘴笑笑,又說:大家都知道你是個為了女孩能發瘋的人,怕通話通不好影響你的情緒,再說和女朋友通話分監區也沒權決定,還得往上報,可往上報也沒特殊理由。反正你也快刑釋了,刑釋以後,再給她打吧。

劉川說:啊。

看完了龐建東,就在濱河醫院的一間會議室裏,劉川受到了司法局的一位副局長的接見。副局長親自向他宣布了給他記大功一次和特批為全局改造積極分子的決定。也正是根據這些決定和裁定,劉川才被合並減刑一年零十個月,他的餘刑從裁定書下達之日起計算,已不足兩個月。

受到司法局領導的接見對於一個服刑人員來說,是莫大的殊榮。但劉川那天給人的感覺,卻僅僅是刻板和規矩,並未表現出應有的激動。那位副局長問什麼他答什麼,話語很少很少,臉上的表情有點緊張,但更多的是一種木訥和拘謹。

副局長說:“劉川,我代表司法局,對你配合**,粉碎犯罪分子暴獄陰謀,表示感謝,表示慰問,希望你心情開朗,保持健康,用最好的狀態,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劉川說:“是。”

副局長又說:“我們對你三年來認真改造所取得的重大成果感到非常欣慰,根據天河監獄的呈報,人民法院對你做出減刑的裁定,我在這裏對你表示祝賀,希望你以最佳的狀態度過為期不長的剩餘刑期,利用這段時間,在思想上,知識上,心情上,做好重返社會的準備。”

劉川說:“是。”

這個本應激動人心的會見,就這樣被劉川的局促弄得無聲無色。參加會見的監獄長鄧鐵山,天監三分監區的分監區長馮瑞龍,以及和劉川一起走出陽曲山的鄭小珂,以及監獄局的幾個幹部,全都以為接見即將這樣平淡地結束,誰也沒有想到副局長最後的幾句話,竟讓劉川為之動容。

“劉川,我記得你剛剛入獄的時候也是個出名的反改造分子。有一次我到天河監獄檢查工作,我向你們監區長鍾天水問起過你,那時候你還在禁閉隊關著。可鍾天水卻對我說了這樣一句話,他說如果劉川一直在我們天河監獄工作的話,其實會成為一個非常優秀的人物。他說很多人的人生路線都可能因為一個偶然的意外而發生轉折,但從人的思想邏輯上看,每一個轉折都有某種必然的因素。所以我們對人的改造,就是改造那些必然的因素。鍾天水告訴我,他相信你的本質一直很好,隻要對某些方麵稍加改造,當你有一天走出監獄的時候,就還會沿著原來的道路,成為一個更加優秀的人物!”

副局長說出了鍾天水兩年以前的預言,這個預言讓劉川失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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