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傅玉書,道長叫我名字就成了,尚未請教三位的法號。”
青鬆道:“貧道青鬆——”鐵石接道:“家師乃武當派掌門。”
傅玉書“哦”一聲,驚喜道:“原來是一代武林宗師青鬆道長,失敬了,失敬,言重——”青鬆忍不住咳起來。傅玉書上下打量了青鬆一遍,道:“道長病勢隻怕不輕,應該從速醫治。”
青鬆淡然一笑,道:“生死由命。”
傅玉書沉吟著道:“這附近有一位神醫墨無愁——”木石若有所憶,道:“是不是那位人稱一帖回人的墨無愁。”
傅玉書道:“不錯,去找他一看,一定可以藥到病除。”
青鬆苦笑。
墨無愁的醫廬在鎮東一條小溪旁邊,外表看來,是有些破落,那塊橫匾亦好象搖搖欲墜。
鐵石看在眼內,不由嘟嚷道:“這位神醫的生意看來不大好。”
傅玉書笑笑道:“墨大夫醫者父母心,對貧苦人家,據說一向都是贈藥施救,又哪裏還有餘錢修茸門麵。”
鐵石一聽,麵龐一紅,轉過話題道:“傅公子跟墨神醫一向有來往?”
傅玉書搖頭道:“在下自幼練武,身子一向都很好,隻是家中下人不少都幸賴墨神醫妙手回春。”
“公子原來也是一個練家子,不知道又是學自哪一門派?”
“哪一門派的武功都學。”
“這個也成?”鐵石奇怪。
“在下的武功,乃是學自家中護院,他們哪一個門派的都有。”
“哦,原來如此。”
說話間,三人已穿過院子,來到醫廬的大堂前麵。
一路走來,都聽不到絲毫人聲,傅玉書不覺詫異道:“聽下人說,這醫廬平日熱鬧得很,怎麼今天會如此靜寂?”
鐵石道:“不會是每天都有那麼多人病的,這倒好,家師用不著久候。”
這句話說完,他們已走上石階。
大堂門半掩,鐵石鼻子一皺,忽然道:“不對,血腥味!”
傅玉書麵色一變,與鐵石雙雙上前,將門戶踢開,青鬆、木石亦趕緊上去。
他們的鼻子並沒有問題,那的確是血腥味,醫盧大堂橫七豎八倒著十多具屍體,從衣著看來,都是一般的窮苦百姓。
墨無愁縱使真的一帖回春,藥到病除,對於這些來求診的病人現在當然亦束手無策。
藥醫不死病,這些都已是死人。
墨無愁也是一個死人,就倒在木案旁邊,右手尚按著一個端正人的脈門。
他的眼瞪大,花白的胡子染滿鮮血,脖子已經被割斷!
從他的死狀看來,竟然是被人一擊奪命。
他的左臂仍然擱在木案上,左手抓著一塊白布,上印著一隻觸目的血掌。
“血手令!”鐵石咬牙切齒,傅玉書看來已被驚呆,木石雖沉著,看見死了這麼多的人,亦不由變了麵色。
青鬆的麵色更難看,胸膛不住地起伏,氣息急速,渾身都在顫抖。
“獨孤無敵,你……你未免欺……欺人太甚!”青鬆的語聲激動至極,猛一口鮮血噴出,眼前一黑,終於昏了過去。
鐵石、木石忙將青鬆扶住,亂成一團。
黃昏已逝,夜色未濃。
傅家莊內到處都已燃著了燈籠火把,照耀得光如白晝,幾個護院武師帶著四個一組手執鋼刀的家丁在來回逡巡。
莊院之內,亭台樓閣,鱗次櫛比,畫棟雕梁,花木扶疏,一看就知道是大戶人家。
那些護院武師顯然都還未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無不在盡量表現自己的能耐,指指點點,要那邊如何,這邊又如何,意氣風發。
他們隻當是要防禦那兒的鼠輩竊賊,若是知道要防禦的乃是無敵門的人,縱然不開溜,相信也絕不會像現在這麼神氣。
其實傅玉書並沒有說清楚,也許他根本就沒有將無敵門放在心上。
客房中,青鬆仍然未醒轉,鐵石、木石守候在一旁,憂心忡忡。
華麗的客房,精致的美點,鐵石、木石吃不下去,目光總是停留在青鬆臉上。
傅玉書也就在客房中來回跺步,那一份關切焦急,並不在鐵石、木石二人之下。
木石間中替青鬆推拿,但青鬆始終沒有反應。
汗從木石的額上滴下,停下手,又歎了一口氣,傅玉書看在眼內,脫口道:“兩位也不必擔心,令師功力深厚,隻要在這裏靜養一個時期,相信就會複原。”
木石轉首道:“隻是麻煩了施主。”
“兩位又客氣了。”傅玉書方待再說什麼,門敲處,一個嬌嫩的聲音傳來,道:
“夫人到!”
傅玉書忙上前將門拉開,一個雍容高貴的中年婦人在兩個小丫環的陪伴下走了進來。
“娘親——”中年婦人看著傅玉書,有點緊張地問道:“玉書,你吩咐所有護院家丁全院戒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傅玉書訥訥地道:“娘親不必擔憂,孩兒人不過以防萬一。”
中年婦人目光轉向青鬆三師徒,道:“這三位又是……”
傅玉書道:“他們都是武當派的道長,武當名門大派,他們都是好人。”
中年婦人徑自行到青鬆的榻前,俯首細意端詳了青鬆一會,道:“這位老道長莫非有重病在身。”
鐵石、木石合十領首,傳玉書隨應道:“不錯,所以孩兒才一定要他們留下。”
“玉書,你可有請大夫替這位老道長診治?”
“病勢如此沉重,一般大夫隻怕無能為力。”
“這附近不是有位神醫墨一帖……”
傅玉書囁嚅地道:“孩兒已吩咐了人去請墨神醫了。”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玉書,這件事你可要親自小心打點。”
“孩兒知道。”
鑽石、木石不由上前,合十道:“施主大恩大德,貧道師徒沒齒難忘。”
“兩位道長言重了。”中年婦人轉而吩咐道:“玉書,你好好照顧客人。”
“是——”傅玉書欠身道。
中年婦人一再吩咐小心,這才轉身外出。
兩個小丫環緊隨在後,玉書也送出房門外。
他目送中年婦人去遠,方待回房,眼旁已瞥見一個中年家丁,穿過月洞門,向這邊奔來。
那個家丁一直走到玉書麵前,喘著氣,道:“公子——”傅玉書道:“你四周看過了。”
家丁點頭,道:“莊外並沒有任何可疑之人。”
“很好——你先休息一下,然後隨同張武師小心巡視莊內的各處門戶。”
“小人知道。”家丁轉身使待奔出,傅玉書突叫住:“慢著。”
“公子還有什麼吩咐?”
“方才可有人走近你身旁?”
“沒有,公子這樣問……”
“那你背後的血手印是怎樣來的?”
“血手印?”家丁大驚,想轉脖子往後望,他當然看不到,傅玉書卻看得很清楚,在他後背的衣衫之上,有一個血紅色的掌印。
他目光一閃,就吩咐道:“你不要聲張,快回去換過衣服,記著這件事對什麼人也不要說,尤其是那三位道長,還有吩咐各人加緊戒備,謝絕探訪。”
“小人明白!”
“快去——”傅玉書回頭望去,房門並沒有人,忙催促那家丁離開。
卻不知,鐵石、木石都已經將話聽在耳內,從門縫中看到了。
兩人麵麵相覷,木石不由低聲問道:“師兄,你說這應該怎麼辦?”
鐵石雙眉深鎖,道:“師父昏迷未醒,妄動又恐加重傷勢。”
他歎息未已,傅玉書已推門進來,看見鐵石、木石在那兒歎息,道:“兩位,令師的……”
鐵石道:“家師還沒有醒來。”
木石接道:“傅施主,我們這一次隻怕要連累府上了……”
“道長——”“血手印在貴仆的背後出現一事,我們已知道。”
傅玉書急道:“莫要讓令師知道,他重傷末愈,不能夠再受刺激了。”
“可是……”
“我這就派人去與官府聯絡,總不信,無敵門敢將我們傳家怎樣!”傅玉書說罷,放步急奔了出去。
木石目送傅玉書,讚歎道:“好一個見義勇為的青年人。”
鐵石道:“我們可得要有個打算。”
“還是等師父清醒再說。”
夜漸深,青鬆終於在昏迷中醒轉,掙紮著坐起身子,鐵石、木石忙扶住左右。
青鬆張目四顧,啞聲道:“這裏是什麼地方?”
鐵石道:“就是傅公子家中客房。”
青鬆歎息道:“這個青年人實在宅心仁厚。”
鐵石苦笑道:“他們一家人都是非常好心,就是這樣,弟子才怕……”
“到底出了什麼事?”
鑽石囁嚅道:“沒……沒什麼……”
青鬆暴喝道:“說!”鐵石無奈道:“血手令已經在傅家莊之內出現!”
青鬆變色,一掌“叭”的擊在旁邊案上,咬牙切齒,道:“獨孤無敵,哼——”血氣一上湧,青鬆不由又咳嗽起來,木石歎了一口氣,道:“師父,你千萬保重。”鐵石接著問道:“我們現在應該怎樣?”
青鬆斬釘截鐵地道:“立即離開傅家。”
傅家莊大堂這時候晚膳方開始,男女老幼十多人有說有笑,看來傅玉書一直將事情隱瞞得很好。
也就隻有他顯得有些神不守舍。
傳家雖然是大富人家,上下之間並沒有什麼拘束,相處得非常融洽,氣氛非常之愉快。
所以青鬆三師徒看在眼內,離開傅家莊之意也就更堅決。
傅玉書看見他們,忙離座迎前,道:“老前輩怎麼不好好地休息一下,在下早已吩咐了仆人準備齋菜送去。”
青鬆搖頭道:“貧道乃是來辭行的。”
傅玉書一怔道:“哦——”傅夫人立即上前,道:“這位道長,你有病在身,還是不宜於行動。”
青鬆合十道:“夫人的好意,貧道師徒心領了。”
傅玉書急道:“老前輩……”
青鬆道:“血手令的事情,貧道已經知道了。”
傅夫人奇怪地間道:“什麼血手令?”
“娘親,那是一些宵小無聊的玩意,不必理會。”傅玉書轉向青鬆,道:“老前輩放心……”
“老前輩你不必理會那些人,他們若是膽敢闖進傅家莊,我傅玉書第一個就不與他們客氣。”傅玉書顯得很激動。
青鬆感慨地道:“無敵門的手段,施主不是不知道,貧道更清楚,去意已決,施主不必多言。”
傅玉書沉默了下去!
實時“當當當”三下鍾聲劃空傳來,一種淒厲的語聲接呼道:“喪鍾三響,雞犬不留!”
青鬆麵色大變,霍地回首望去,堂外夜空,突然悠悠升起了三盞白紙燈籠。
語聲淒厲如鬼哭,那三盞白紙燈籠更就像飄浮在半空。
慘白的燈光,黑夜中看來尤其恐怖。
傅夫人亦看出有些兒不妥,急問傅玉書道:“這可是什麼意思?”
鐵石替傅玉書回答道:“是表示無敵門的人,隨時準備殺進莊院來,血洗這座莊院。”
傅夫人再問道:“玉書,玉書,到底是不是?”
傅玉書不能不點頭,傅夫人整個身子都顫抖起來,道:“玉書,這……這如何………
是好?”
傅玉書突然叫起來道:“我們可以從夾壁中離開這莊院。”
“夾壁?”青鬆詫異。
“先祖乃兵部侍郎,一生忠直,惹怒了不少權貴,為防不測,所以建有夾壁,接連著一條地道,可通到我家一座空廢的莊院。”
青鬆尚未有所表示,一個護院武師已經奔進來,稟告道:“公子,莊院外出現了不少黑衣人,看情形,已經將莊院重重圍困。”
“知道了。”傅玉書麵色鐵青。
“公子,我們……”護院的聲音與身子都在頭抖,已沒有最初時那種威風。
他們本是江湖人,看到了那三盞白燈籠,聽到了那三下催命的鍾聲,已知道是怎麼回事。
他們當然也知道無敵門手段的毒辣。
傅玉書接道:“吩咐各人不得外出,將門戶緊閉,齊集這裏來。”
護院應命急奔而去。
這時候廳中各人都驚惶起來。
“噗噗噗”三下異響,夜空中那三盞白燈籠突然破碎,流星般四射。
青鬆看著一聲歎息道:“太遲了。”
傅玉書道:“那麼,我們立即動身,由夾壁離開。”
青鬆搖頭道:“沒有用,無敵門既然已包圍這座莊院,即使是有夾壁可以使用,隻怕亦難逃他們的監視,除非——”
“除非怎樣?”
“為今之計,施主立即帶家人從夾壁離開,貧道三師徒則由正門衝出,引開他們的注意。”
“老前輩——”
“就這樣!”
“在下怎麼能夠由得老前輩你們冒這個危險?”
“貧道亦不能太自私,為一己生死,連累施主一家老幼。”
“老前輩乃武當一派之尊……”
“不必多言!”青鬆語聲決絕!
傅夫人一旁插口道:“玉書,我們真的不能夠留下?”
“娘親,還是暫避一時。”
一個老仆人接著問道:“公子,我們怎麼辦?”
另一個又問道:“要不要收拾細軟?”
傅玉書勉強鎮定,大聲道:“不必了,大家立即跟我走!”
青鬆按著吩咐道:“鐵石、木石,我們走吧!”
三人一起拔劍,衝向堂外。
傅玉書一見忙呼道:“老前輩——”青鬆厲聲道:“事急燃眉,你們快離開!”頭也不回,腳步如飛。
鐵石、木石左右相隨,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傅玉書一頓足,忙帶家人離開。
女人的尖叫聲,孩子的哭嚷聲,亂成一片。
傅家莊大門外一片靜寂,竟然一個人也不見。
月光灑落在長街的青石板之上,是那麼淒冷。
青鬆仗劍衝到長街上,披了一身的月光,振劍大呼道:“無敵門的人,都給我滾出來!”
語聲一落,腳步聲,衣袂聲暴響,無數黑衣人手執兵器從各處暗角湧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