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以來,雲飛揚學不到武當派的一招半式,反而跟隨黑衣人在這裏,練成了一身絕技。
黑衣人所教的到底是哪一門派的武功他完全不知道,黑衣人也沒有提及。
所以他始終還是認為,黑衣人的武功雖然高強,未必是名門正派。
也所以對於武當到現在他仍然存著萬一的希望。
深山大澤,臥虎藏龍,可是在武當派的根據地武當山之中,竟然潛伏著一個黑衣人這樣的高手,實在就不可思議。
黑衣人槍勢忽一變,一槍剌出,哧地就將一支火把刺滅!
七七四十九槍,火網消散,火把盡滅,變成七七四十九支鬆枝落下。
他反手將槍插在地上,盯著雲飛揚道:“無論你是學習什麼,要成功,就要下苦功,絕不能分心,絕不能!”
雲飛揚垂著頭,不敢作聲。
“跟我來。”黑衣人轉身舉步,走向左麵的樹林。
雲飛揚隻有跟在後麵。
走到那邊樹林,前麵是一麵斷崖,一條飛瀑天河般瀉下,月光下水花猶如珠玉。
飛瀑下有一方巨石,在水流衝擊之下,兀立不動。
黑衣人手指那方巨石,道:“坐上去!”
雲飛揚張大了嘴巴。
“坐上去,”黑衣人語聲一沉。
雲飛揚苦笑道:“那豈非要像那方巨石一樣,要承受瀑布當頭衝擊。”
“我正是要你的意誌,練到好象那方巨石一樣,堅定不移,上去!”
雲飛揚硬著頭皮掠向那方巨石!
瀑布轟轟發發地瀉下,靜夜中更覺驚心動魄。
一接近,那種聲響簡直就震耳欲聾,雲飛揚剎那間什麼都聽不到,頭頂一迎著那股急激瀉下的瀑布,眼前不由就一黑,幾乎給那股瀑布撞得昏過去。
他雖然沒有昏迷,一腳才踏上那塊巨石,就一個筋鬥,給那股瀑布撞得從石上滾下來。
那塊巨石長年在瀑布衝擊之下,已變得光亮如鏡,滑不留足,瀑布下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水潭,雲飛揚直沉到底,很快又浮起來,已喝了好幾口水。
黑衣人目光冷酷,語聲更冷酷道:“再上去。”
雲飛揚一咬牙,再次掠上那方巨石,嘩啦一聲,又給瀑布撞了下來。
他並沒有就此罷休,第三次掠過去,但立即又墜下來。
黑衣人忽然道:“意存丹田,以神貫氣,隨屈就伸,柔中有剛!”
瀑布雖然轟轟發發,可是他說的每一個字都能夠清楚傳入雲飛揚的耳裏。
雲飛揚傾耳細聽,若有所思,又茫然不知所以,方待問,黑衣人身形已飛雁般掠出。
他身形飛快,眨眼已不見。
雲飛揚目送他消失,呆了一會,身子忽然一沉,整個人都沒入潭水之下!到他冒出來的時候,他神誌已經完全清醒,然後他又掠到那方巨石。
這一次他的身形並不急速,卻也不緩慢,就像是奇跡一樣,這一次他居然沒有被瀑布撞飛,居然已能夠在那方巨石之上盤膝坐下來。
拂曉。
是七日後的拂曉,武當山鍾聲大作,一聲緊接著一聲。
鍾聲迥蕩,響徹雲霄,淒迷在群山的朝霧,亦彷佛被鍾聲摧散。
也就在綿綿不絕的鍾聲中,青鬆頭戴紫金冠拜倒在大殿正中。拜倒在武當開山祖師,三豐真人的聖像之前。
一拜再拜三拜,青鬆整衣起立,左麵一個護法長老立即奉上武當的鎮山寶劍,右麵另一個護法同時奉上一個紫檀木盤子,上放一個紫金盥,左右還有兩隻精巧的金猊盥中盛著清水,猊中燒著檀香。
青鬆盥中淨手,再以檀香將手熏幹,才接過放在黃綾上的鎮山寶劍。
儀式簡單而隆重。
青鬆雙手捧劍,終於走出了香煙繚繞的大殿。
所有的武當弟子都齊集在殿外,分成兩行,一望竟彷佛無際。
青鬆緩步走下了殿前石階,兩個中年道上隨即跟在他身後。
他們一個號木石,一個號鐵石,都是青鬆的得意弟子,也就是這一次追隨青鬆下山,負責侍候青鬆的人。
木石背負著一個狹長的包袱。
青鬆隻帶去這兩個人,認為這已經足夠。
鍾聲不絕,三人從兩列武當弟子中走過,從容不迫。曉風蕭索,天地蒼涼。
雲飛揚沒有在大殿那邊,鍾響的時候,他已經置身豬舍。
從豬舍下望,遙遙可以看見通往山下的石級。
他總算看見青鬆三人,沿著石級往山下走去!
疾風吹,吹亂了他的頭發。
他仲長了脖子,極目望去,心中不由暗自禱告。
青鬆雖然一向令他很不開心,可是在這個時候他仍然暗替青鬆祝福。
這就連他自己也覺得奇怪。
毫無疑問他本來就是一個心地很良善的人。
山下亦有武當弟子在恭送。
馬匹早已準備好,青鬆三人上鞍開鞭,走上了征途。
曉色已消散,天地仍蒼涼。
黃昏。
市鎮已在望,青鬆卻在路旁一間小屋之前勒住了坐騎。
不是他下山之時的坐騎,十七日以來,他們的坐騎已經換了三次。
鐵石、木石一策馬緊跟在青鬆之後,看見青鬆停下,忙上前。
“師父,市鎮就在前麵不遠。”鐵石言下之意,不難明白。
“那個市鎮已入於無敵門的範圍,若是要安靜,還是不進去的好!”
馬匹早已準備好,青鬆三人上鞍開鞭,走上了征途。
“我們索性就在這戶人家借宿一宵。”青鬆“唰”地滾鞍下馬。
鐵石、木石亦忙掠下來,鐵石腳步一急,搶在青鬆的前麵,伸手往門上叩去。
門須臾打開,出來的是一個老婆婆,老得隻剩下兩顆門牙。
她容貌慈祥,笑容更慈祥,看見青鬆三人,微感錯愕道:“三位道長……”
青鬆合掌接上口道:“老人家,貧道三人想借宿一宵,不知道是否方便?”
老婆婆忙道:“道長太多禮了,老婆子受不起,請進來。”她一麵讓開,一麵接道:
“這裏就隻得我們夫妻二人,哪有什麼不方便。”
青鬆賠笑道:“如此,貧道打擾老人家了。”
“哪裏話。”老婆婆踏著碎步走向那邊的房門,道:“三位道長先在廳子裏坐坐,老婆子這就去吩咐當家的打點。”一頓,又道:“馬匹就留在天井裏好了!”
青鬆回頭吩咐道:“鐵石,你照顧馬匹,木石,你看有什麼可以幫一下那位老人家的。”
鐵石應聲接過韁繩,木石反手掩上門戶,走了過去!
進門是一個小天井,左邊是廚房,右轉是一個小廳子,廳左右各有一個房間,是一般人家結構。
左麵房間內,一個老公公正從床上下來,看見老婆婆那般興奮,奇怪地問道:“是什麼人來了?”
“三個過路的道長。”
“陌生人?”
“我就從未見過了。”
“看來還是要去說一聲,前些時,無敵門有命令下來,一看見陌生人就要去報告。”
“算了,你這把老骨頭,還跑來跑去幹什麼,那隻是三個道士,又不是什麼江湖漢,倒不如省些氣力,去招呼客人,我們這個窩,已很久沒有客人來了。”
老公公笑笑道:“說不定那三位道長還懂得指點迷津,看出我什麼時候、又如何才能轉運。”
“就是轉頭就天降橫財,你這把年紀,也享不了多少,別再想了,還不去收拾一下那邊的房間。”
“這就去了──”他們的語聲並不響亮,在門外的木石卻全都聽得清楚,倒退回青鬆身旁道:“師父,這裏已經是無敵門的範圍了。”
“何足為奇?”青鬆負手在廳中,忽然歎了一口氣,道:“今夜,我們還是安靜不了。”
木石一怔道:“他們不會去通告的。”
“隻可惜,我們已經在無敵門的監視中。”
木石不明白,青鬆實時回頭望門那邊,三下敲門聲實時傳來。
青鬆吩咐一聲道:“鐵石開門。”
門打開,四個紅衣漢子當門而立,一見鐵石即問道:“青鬆道長可在此?”
“貧道在這裏。”青鬆緩步跺出了廳外。
那對老夫婦已聞聲走出來,一見那四個紅衣漢子麵色大變。
青鬆實時回頭一揖,道:“驚擾兩位老人家實在很過意不去!”
那對老夫婦如何還說得出話來。
一個紅衣漢子接道:“貴客光臨,有失遠迎,接待不周,尚祈恕罪。”
“言重!”青鬆上前,鐵石、木石,護在左右。
“前麵水雲鎮五福客棧內已經為三位道長準備好美酒上素,還準備了三間上房,敝門水雲鎮分舵上下一百七十二人,亦已在鎮口恭候多時。”
青鬆淡然一笑,道:“貧道三個自然不能夠讓貴舵上下等得太久,鐵石──”鐵石立即走過去拉馬。
那四個紅衣漢子也有馬騎來。
兩個隨即縱身上馬,喝叱一聲,策馬在前引路。
這時候黃昏已逝。
夜色越深,燈光就越明亮。
百數十盞燈籠,分成兩列,由五福客棧一路排列到鎮口。
燈光明亮,長街猶如白晝!
那百數十個無敵門弟子一式紅衣,腰掛鋼刀,手執燈籠,立在長街兩旁。
他們一個個挺胸凸肚,立得筆直,一語不發。
燈光下紅衣如血,他們的眼瞳也彷佛已充血。
天地靜寂,長街無聲。
未入市鎮,已見燈光。
那兩列燈光,就像是兩條發光的巨蛇,黑夜中彷佛已張開了血盆大口,隻等青鬆三人投進來。
“師父你看!”鐵石舉手指向市鎮那邊。
木石接上口道:“無敵門好大的派頭,這絕無疑問,是做給我們看的!”
“有日無敵到武當,我們弄個更大的排場,讓他知道我們武當的氣派,隻在他無敵門之上。”
青鬆隻是淡然一笑。
三騎終於走在長街上,“的得”蹄聲,敲碎了長街的靜寂。
“嗆”的百數十個無敵門弟子突然拔刀出鞘,一聲吆喝。
刀光如雲,紅衣如鐵,吆喝聲卻像是霹靂一樣。
燈光紛搖,一時間彷佛就天崩地裂。
鐵石、木石勃然變色,青鬆卻始終若無其事。
刀出鞘,一照麵,“嗆”地又入鞘,動作劃一,顯然已久經訓練。
這到底是致禮還是示威,當然就隻有無敵門的弟子才清楚。
青鬆這才單掌靠前胸,誦一聲“無量壽佛!”
神態安詳,語聲平靜。
夜未深,房中燈未消。
精致的房間,明亮的燈盞。青鬆獨坐燈旁,手撫那半邊玉佩。
鳳刻仍然在佩中,也當然不會破佩飛出,翱翔在九天。
青鬆目光落在佩上,卻有一種鳳欲飛的感覺,他的神色很奇怪,好象是考慮著一件事。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站起身子,移步到窗前。
窗戶半開,下望長街,有幾個無敵門的弟子在浚巡。
青鬆的在窗前出現,立即就引起他們的注意,先後抬頭望上來。
青鬆隨即將窗關閉,走回窗旁,將燈火吹滅。然後他身形一動,掠到另一麵窗戶之旁。
這個窗戶之外,是客棧的後院,也有無敵門的弟子在來回逡巡。
青鬆算準了距離,身形一動,一縷輕煙般掠出,掠過後院,落在靠牆的一株丹桂上。
沒有人發覺。
丹桂飄香,青鬆身形再動,帶著丹桂的餘香消失在迷蒙夜色中。
夜更深!新月一鉤,斜掛天際,月色流如水,涼如水。
青鬆的身形亦水流一樣,飄逸無聲地掠至那道高牆下。
四丈高牆,月色下更顯得高拔!
青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身形直往上拔起來,他輕功雖好,但要一口氣,拔上四丈高,亦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他拔起了三丈,身形一頓,卻在未下沉之前剎那間,他的右腳尖已點在左腳背之上,竟然又現向上拔起了一丈多高來,一翻,就上了牆頭。
這就是武當七絕之一的──梯雲縱!
高牆內花木扶疏,是一個精致的院子,一邊竟然還有一個小小的池塘。
水平如鏡,院靜無聲。
池塘畔,有一座兩層的小樓,上層現在仍然有燈光!
窗紙被燈光映得雪白,那之上,有一個女人的投影。
一個長發披肩的女人,那個女人的影子在窗紙上彷佛已經凝結,雪白的窗紙,孤獨的黑影,看來是那麼美麗。
美麗而淒涼。
青鬆掠上牆頭,就看到了窗紙上那個孤獨而美麗的影子,他彷佛也感到了那份孤獨,那份淒涼,忽然發出了一聲歎息。
深沉的歎息聲中,他身形猶如輕煙一樣掠下高牆,掠過花木,貼著水麵掠過那個池塘,落在小樓下。
樓中人毫無所覺,影子一動也都不動!
青鬆仰望著窗紙上的影子,探懷取出了兩校銅錢。
他穩定的手竟然微微顫抖了起來。
什麼事令他如此緊張?
手終於恢複穩定,青鬆手一揚,兩枚銅錢飛上了半天,“叮”地一撞又分開,各劃了一個半弧,“篤篤”地嵌入窗樓之內。
“叮”的那一聲之中,窗紙上的影子一顫,“篤篤”聲響之後,已移近窗前,手抬起,又放下。
青鬆看在眼內,身形欲動。
一個幽怨的女人聲音實時從樓內傳出來道:“你來了?”
“我來了。”青鬆歎了一口氣。
“我還以為你已經忘記了這個地方了呢!”
“怎麼會?”
“可是你到今夜才再來。”
“這為了什麼,你應該明白。”
“我實在太明白了。”跟著是一聲冷笑。
青鬆垂下頭,道:“我知道,實在太對不起你……”
“你今夜到來,就是要告訴我這句話嗎?”
青鬆無言。
女人幽地地歎了一口氣,道:“很多事我都知道。”
“九月初九之後,無論如何,總該有一個了結了。”
“你有幾分把握。”
“十分。”青鬆的語聲充滿了信心。
“然後又怎樣?”女人問道:“你放下武當,不做武當的掌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