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個的壞話都不說。”
“哦!那我要對師父說什麼?”
雲飛揚一攤,沒有回答。
“不說就拉倒!”
“我是要問師父為什麼……”雲飛揚隻有直說:“隻讓我做活靶子,盡給師兄們出氣。”
長清看著他,搖頭道:“你也是怪可憐的,好,我就幫你這個忙。”
雲飛揚又伸出雙手。
“你可要小心說話,莫要連累我。”長清一再叮囑。
“放心,你看我也不是那種人。”雲飛揚接住了那個木盤。
“看來的確不像是,卻也莫要忘記我曾經幫過你這個忙。”
雲飛揚一疊聲道:“當然了。”
“其實這也是廢話。”長清一派老氣秋的樣子,道:“所謂施恩莫望報,再說,你不給我添麻煩,已經是無量壽佛,報答自然就免提。”
雲飛揚苦笑。
長清終於將木盤放下,雲飛揚接下這個木盤,腳步反而輕鬆起來。
“我現在進去了。”滴溜溜一轉,捧著木盤,走向雲房。
長清真還夠朋友,走過去替他敲了一下門戶。
“門沒有關著。”房內傳出青鬆的聲音。
長清伸手一堆門,雲飛揚立即走了進去。
青鬆仍站在西窗下,背向燈火。
他好象知道是什麼人進來,頭也不回地吩咐道:“放在桌上就可以了。”
雲飛揚將木盤在桌上放下,也就呆在桌旁。
青鬆眉一揚,道:“你出去。”
“主持──”雲飛揚終於叫出聲。
青鬆有點意外,終於轉身,目光落在雲飛揚臉上,道:“是你?”
“弟子雲飛揚拜見主持。”
“長清呢?”
“他有些不適,所以我……”
“方才我見他還生龍活虎,飛揚──年輕人什麼不學,竟然學說謊,並不是一件好事。”
“弟子知罪。”
“你有話要對我說進來就是,用不著找借口,找長清幫忙。”
“弟子以後不敢。”
“是了,你到底有什麼話一定要跟我說。”
“弟子……弟子……”
“說就說,吞吞吐吐,像什麼?”
雲飛揚一咬牙,道:“師父,我實在受不了。”
“你是說哪一方麵?”
“就拿練功方麵來說,怎麼總是要我拿著那個木靶子跑來跑去?”雲飛揚雙手一攤,道:“這倒還罷了,那些暗器不射向靶子,卻老是朝我身上招呼,若不是我做好了準備,今天便已難逃劫數,死在暗器之下了。”
“你現在不是仍活得很好。”
“那是我的運氣還不錯,一個人的運氣可不是永遠都那麼好。”
“你的意思是……”
“要公平,不能夠厚此薄彼。”
“武當派中,一向公平。”
“卻是除了我之外,就沒有第二個活靶。”
“也許是謝平一時疏忽,你應該去找他說清楚。”
“還說呢,今天早上我一說,活靶是不用做了,卻要我去看豬、趕豬、喂豬。”
“你別看其它的師兄弟現在很舒服,你做的工作他們哪一個沒做過,可是他們都沒有你這麼多話。”
雲飛揚搖頭道:“主持你有所不知,弟子已受盡委屈……”
“我什麼都知道。”青鬆語音安詳。
一頓,接著又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先勞其筋骨……”
“恕弟子不懂。”雲飛揚一再搖頭。
“簡單來說,這一切都是學習武當派武功必經的途徑。”青鬆的語聲始終那麼安詳,接道:“就說做活靶,是訓練一個人應變……”
雲飛揚截口道:“看豬、趕豬、喂豬又訓練什麼?”
青鬆一笑不語。
“還要叫我小雜種,諸般侮辱又訓練什麼?”雲飛揚越說越氣。
青鬆的臉上仍然有一絲笑容,卻已顯得有些勉強,道:“以後我會吩咐他們在說話方麵小心。”
“師父,我看你老人家以後還是看穩一點。”
“他們並不是小孩子,而且每一個都循規蹈矩,沒有什麼不妥。”
“沒有什麼不妥?”雲飛揚手一指青鬆,道:“這方麵主持你就沒有我清楚了,就說執法堂赤鬆、蒼鬆兩位師叔,便已是外和心不和,暗地拉攏人手,倘若師父你有什麼三長兩短,武當派一定四分五裂……”
“住口!”青鬆突喝。
“我是為了武當設想……”
青鬆笑容一斂,道:“我隻是知道一件事情。”
“是什麼事情?”
“你隻是個下人。”青鬆一字一頓地接道:“武當派怎樣也好,都用不著你饒舌。”
雲飛揚整個人呆住,那副表情,像就被青鬆在小腹上重重地打了一拳。他實在想不到青鬆竟然會這樣說,可是他又不能不承認,青鬆所說的實在很有道理。
“這裏沒有你的事了。”青鬆接著喝一聲道:“出去!”
雲飛揚隻覺得一股氣直衝咽喉,悶哼一聲,轉身奔了出去。
奔出幾步,卻又覺得這樣離開實在太無禮,腳步一頓,霍地回過身來,一抱拳,道:
“師父,弟子告退!”
然後才轉身繼續奔出。
青鬆看著雲飛揚的背影消失,嘴角又綻出了一絲笑容。
是苦笑,遂又陷入沉思中。
夜已深。
雲飛揚在床上輾轉反側,思前想後,始終都睡不著。
隻要一張眼,他彷佛又看見那些師兄弟輕蔑的嘴臉,彷佛又聽到那些極盡侮辱的話。
他不由雙手抱著腦袋,整個身子都蜷縮起來。
小室簡陋,那張木床當然也不會太舒服,雲飛揚卻已習慣,隻是今天所發生的事情實在不少,他受的侮辱也實在太多。
沒有燈光,從窗外潛心進來的月色,冷得就像是水,就像是冰。
風吹蕭索,吹來了遠處的更鼓。
二更鼓響。
“二更!”雲飛揚就像是中了箭的兔子一樣,突然從床上跳起來。
一滾身,腳沾地,隨即將鞋子穿上,再一動,人已經掠至窗前。
他的動作突然變得如此靈活。
窗外無人,院中死寂,這時候,絕大多數的人已經在夢中。
他仔細看了一眼,閃身到門邊,輕輕將門戶推開,肯定了沒有人,才躡足閃出門外,反手將門關上。
然後他穿過院子,往後出走去,他居住的地方本就偏僻,一路走去,都再沒有其他房間。
院子再過,是一片小鬆林。
走過了這片鬆林,就是崎嶇的山野。
沒有路,對於雲飛揚來說,卻並無影響,他走在亂石草叢中,腳步始終那麼輕快。
他翻過了這一片亂石草叢,是一片平坦的草原,雲飛揚籲了一口氣,身形突然展開,箭一樣向前掠去。
他的雙腳彷佛並沒有沾地,身形簡直就像是淩空從草地之上掠過。
但武當派年輕一輩之中,以姚峰的輕功最好,但他現在若是在一旁看見雲飛揚的身形,一定會大吃一驚,一定會承認,年輕一輩之中輕功最好的並不是自己,是雲飛揚!
雲飛揚哪來這一身卓越的輕功?
夜風吹急,雲飛揚猶如禦風飛行,身形飛快!
掠過草原,再穿過一條崎嶇的山路,越過一片濃密的雜木林,在一片空地之上,雲飛揚終於收住腳步。
那片空地也有數畝方圓,三麵樹木,一麵斷崖,說秘密,實在是一個很秘密的地方。
雲飛揚腳步一頓,突然發出一聲長嘯,身形徒然往上拔起來,一拔竟然有三丈,掠上了一株大樹的橫枝上。
他腳一勾那條橫枝,以那條橫枝為軸,“霍,霍,霍”一連三個風車大轉身,身形才“呼”地飛離!
淩空又是三個翻滾,他的身形才著地,落在那片空地的正中。
他的拳腳隨著展開,貓竄狗閃,兔滾鷹翻,身子靈鑽,細胸巧,鷂子翻身,跺子腳,輕捷而迅速。
若說他完全不懂武功,竟然就是日間飽受侮辱,飽受欺淩的那一個雲飛揚,又有誰相信?
月正在中天
淒冷的月光下,雲飛揚的雙拳彷佛化成千百招,風聲呼嘯,衣袂激蕩。
他練得很起勁,到他停下的時候,一身衣衫已經汗水濕透。那滿腔悲憤,滿腔屈辱,亦彷佛已隨汗水流盡。
他坐了下來,用力地喘息。
喘息聲遠傳數丈,傳入了一個人的耳裏。
那個人身材高疲,一身黑衣,整個頭亦用黑布袋籠著,隻露出一雙眼睛。
這雙眼睛現在正瞪著雲飛揚,他也正向雲飛揚走去。
身形飄忽,起落無聲,這個黑衣人簡直就像是一個幽靈。
現在豈非也就是幽靈出沒的時候?
雲飛揚背向著那個黑衣人,隻顧喘息,並無所覺。
突然有所覺,他“霍”地回頭,那個黑衣人距離他已不過七尺,他一呆,脫口道:
“是師父!”
他的一身武功,毫無疑問,就是傳自這一個黑衣人。
黑衣人目光一垂,道:“你很累?”
他的聲音與他的身形一樣飄忽,聽來不怎樣真實。
“不累。”雲飛揚立即搖頭。
“我老遠已聽到你的喘息聲,再說,不累又怎會我到了你身後已不過七尺你才發覺。”
雲飛揚方待回答,黑衣人又道:“來的若是你的敵人,你就是有十條命,現在隻怕已死光!”
他雖然是在責怪雲飛揚,聲音並沒有任何變化,是那麼平淡,是那麼單調。
雲飛揚口吃地道:“我……”
黑衣人打量了雲飛揚一眼,道:“是不是又吃了什麼人的虧。”
“不就是那些武當子弟,老是拿我尋開心。”雲飛揚的怒氣又來了,他道:“總有一天,我要叫他們知道厲害。”
黑衣人沒有作聲。
雲飛揚越說越氣,道:“我就是不明白,青鬆那個老頭兒打的是什麼主意,既不肯收我這個徒弟,知道我受盡侮辱,又沒有什麼表示。”
“也許他還不知道。”
“總之不收就算了,他教出來的徒弟,也不見得本領有多大,我發力一掙,他的幾個徒弟就變成滾地葫蘆──”說到這裏雲飛揚才發覺說漏了嘴,語聲一頓,誠惶誠恐地望著那個黑衣人,道:“我隻是將他們紮脫,並沒有施展出一招半式。”
“我隻希望你牢記答應過我的條件──在武功未練成之前,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你有一身武功。”
“弟子時刻記在心中。”雲飛揚這句話出口,不禁心頭一凜。
當時若不是倫婉兒經過,繼續下去,他實在不敢肯定會不會闖出禍來。
“不識武功裝做識武功,固然不容易,識武功裝做不識武功,卻更是困難。”黑衣人一沉聲道:“但你既然答應我,就必須遵守諾言。”
“好幾次我實在忍不住,想揍他們一個落花流水,隻是想起師父你的話,才忍氣吞聲,沒有與他們計較。”
“你若是武功未有所成,被武當派的人發覺,一定會追問你的武功來曆,結果實在不堪設想,輕則將你逐下武當山,重則挑斷你的手筋腳筋,將你的武功完全毀去。雲飛揚聳然動容。”你當然知道,我並非危言聳聽。“雲飛揚點頭。”我希望你是真的明白。
黑衣人仰天歎息道:“憑你現在的武功,縱然被發現,要闖下武當無疑不成問題,隻是你以後,也就休想再學得我的一招半式了。”
雲飛揚拜倒地上,他眼中雖然充滿了疑惑,卻也不敢再多說什麼。
黑衣人語聲一轉,柔聲問道:“你還累不累?”
“不累,”雲飛揚霍地跳起來,連翻了兩個筋鬥。
“很好!”黑衣人點頭,身形一動,掠向旁邊的樹林,一瞬間,又掠了回來,雙手之中已多了一大捆鬆枝火把,還有一支丈八的纓槍。
“接住!”他將纓槍-向雲飛揚,遂探懷取出了一個千裏火,迎風閃亮,迅速燃著了那捆鬆枝火把的一端!然後他就將那些火把向雲飛揚-過去,一支緊接一支,-時間,火把漫天飛舞。
雲飛揚纓槍急展,彈出一團團槍花,將飛來的火把挑飛上半天。
七七四十九支火把飛舞半空,蔚為奇觀!
火把飛起又落下,雲飛揚纓槍急又將之挑起來,四十九支火把此起彼落,交織成一道火網。
雲飛揚也就飛躍在火網之中,身形不停,槍勢不絕!
火光閃亮,眩人眼神,差一點的人,隻看這火光,眼光就花了,何況還要將落下的火把在著地之前挑回半空中?
這不但要目光銳利,定力過人,身手還要相當敏捷。
雲飛揚居然能夠應付得來,卻似乎也很吃力。
一支火把終於失落在地上,雲飛揚纓槍急救,顧此失彼,到他將這支火把挑回半空,已失分寸,已又有三支火把失落地上。他慌忙搶救,哪知道他的心越急,纓槍就越發失準,失落地上的火把就越多。
黑衣人看在眼內,忽然歎了一口氣,身形接著展開,一陣急風似地繞著雲飛揚一轉。
火網-那間消散,黑衣人回到原來位置,那七七四十九支火把卻都已在他雙手之中。
火把仍在燃燒,使得他看來,就像是一個渾身在發光的怪物。他身形一頓,雙手突然一揮,捧著的四十九支火把一起飛上了半天,流星般四散。
“颼”的他身形再動,手一探,已將雲飛揚那支纓搶奪過來,旋即倒退回淩空急落的火把下。
“哧哧哧”一陣亂響,無數槍花繞著它的身子彈出來!
落下的火把-那間又飛上半天,漫空飛舞,又組成一道火網。
黑衣人纓槍在火網中閃起了一道槍網,槍無虛發,火把久久無一落下。
雲飛揚呆在一旁,一臉的惶恐之色。
這幾年以來,每一夜二更過後,他都來到這裏苦練武功,風雨無歇。
黑衣人有時來,有時不來,每一次都是黑布蒙麵,到現在為止,雲飛揚還沒有見過他的廬山真麵目。
他既不知道黑衣人的來曆,也不知道黑衣人為什麼要教他武功,隻知道,黑衣人的確出於一番誠意,所教的,也是上乘的武功。
每一夜的時間並不多,他的辛苦可想而知,可是他忍受得住。他上武當,原就是為了要練成一身武功,要出人頭地。
但由於他的出身,他一直隻能夠做一個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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