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犯上。”
“這是第九條。”
“三罪俱發,本該將你逐下武當山──”赤鬆語聲一頓,一沉道:“但念你年幼無知。”
雲飛揚一直都沒有分辯,這時候歎了一口氣,應道:“弟子知罪,願往豬舍。”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赤鬆一拂袖道:“去──”雲飛揚苦著臉,退了出去。
赤鬆轉向謝平道:“像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以後你最好少來麻煩我們。”
蒼鬆接道:“我們已經夠忙了。”
“是極是極──”謝平幾乎忍不住笑出來。
“退下──”赤鬆再拂袖。
豬舍是什麼味兒,雲飛揚其實已經心中有數,這之前他雖然沒有打點過豬舍,卻已不知多少次走經該處。
今天的豬舍卻好象特別臭。
他幾次捏著鼻子,但最後還是要放開手,他的鼻子一向不大靈,今天卻例外。
就是他的“耳朵”今天也似乎變得特別敏銳,那些豬仔也不知對他表示歡迎,還是特別與他過不去,嚎叫不絕。
撲鼻的惡臭,刺耳的嚎叫,雲飛揚實在吃不消。看他的樣子,好象隨時都會昏倒在地上,可是他始終沒有。
這就連他自己也覺得奇怪。
最後他決定還是先將那些豬仔趕進河裏洗刷幹淨。
河水本來清澈得很,那些豬仔一下去,就弄得渾濁不堪。
流水清涼,微風帶來遠山木葉的清香,那些豬已不像方才那樣不停地嚎叫,臭味亦沒有方才那麼臭,雲飛揚精神大振。
他伸了一個懶腰,方待替那些豬仔洗澡,就看見了一個人。
一個他最喜歡看見的人。
那個人遠在河對岸的山坡上,穿著一身淡黃色的衣裳,青綠叢中,就像是一朵方開的黃菊,一動,都像是化成了一隻蝴蝶。
雲飛揚渾身立時活力充沛,反手抓了抓腦袋,連聲道:“過去過去!”將那些豬趕向對岸。
他的語氣並不凶,對於那些豬,忽然有了很大的好感。
若是沒有那些豬,他要到那邊去,就要另外找一個借口。
山坡上隻有倫婉兒一個人。
她是武當山上唯一的女弟子,也是最受寵的一個,那並非完全因為她是一個女孩子。
她的嬌憨天真,還有她的善良,都是她惹人喜愛的地方。
在雲飛揚的心目中,她更就是整個武當山唯一的好人。
也就隻有她,不但沒有欺負、為難雲飛揚,很多時還加予援手,替他說話。
她還很年輕,才隻十七歲,可是她的武功,在年輕一輩的武當弟子中,僅次於白石,謝平,程方遠,金展鵬,姚峰五個師兄,那除了她有一個好師父,自幼就開始練功,還因為她的專心與勤奮。
每天她都練功,風雨無間,天氣晴朗的日子,多數在戶外,就正如今天。
輕巧的身形,純熟的劍法,美妙的姿勢,每一個動作,都像是舞蹈。
微風輕吹,秀發飄揚,展動的衣袖就像是蝶翅。
雲飛揚已看呆了眼睛,冷不防倫婉兒身形一轉,便到了他藏身的樹後,一聲嬌叱,一劍刺來!
雲飛揚驚呼尚未出口,劍已在他眼前三寸停下,劍上的寒氣尖針一樣利入他的眉心。
他打了一個寒噤,脫口一聲道:“劍下留情!”
倫婉兒劍指著雲飛揚道:“你鬼鬼祟祟地躲在這裏,打什麼主意?”
雲飛揚手搔著後腦道:“看你練劍。”
倫婉兒一震劍鋒道:“你知道偷學武功要受什麼懲罰?”
“我是見你聚精會神地練劍,生怕驚著你,才一旁躲開。”
“還不承認,我跟執法長老說去,讓他們問你。”倫婉兒說得似乎很認真。
雲飛揚立時慌起來,不住搖手道:“我現在已經夠慘的了,婉兒姑娘你再去說一說……”
“你現在怎樣慘了?”倫婉兒反問。
雲飛揚一怔道:“我……我……我沒有怎樣。”
倫婉兒目光一轉,道:“那邊的豬怎樣了?怎會趕到這裏來了?”
“是我趕來的。”雲飛揚苦笑。
“怎麼你趕起豬來了?”
“趕豬的那個長工家裏有喜事要回去,找我們商量,看誰肯頂替幾天,這種事又有誰願意幹,隻有我來了。”雲飛揚一麵想,一麵說,雖隻幾句話,已幾乎累出一頭大汗。
倫婉兒笑問道:“你們是好朋友?”
“交情還算過得去。”
“這樣說,你這個人實在也很夠義氣的。”
雲飛揚不由自主地挺起了胸膛。
“方才你去執法堂,就是跟赤鬆、若鬆兩位師叔商量這件事的?”倫婉兒接著竟然這樣問。
雲飛揚一聽,一張臉立時紅到脖子那兒,恨不得地上有個洞,一頭鑽進去。
倫婉兒看著他,眨了眨眼睛,道:“什麼時候你學會了說謊?”
雲飛揚苦笑,眼珠子一轉道:“我……我還是回那邊去……”
他方待舉步,又給倫婉兒叫住道:“你還沒有回答呢。”
“我……我……”雲飛揚抓著頭發,一時間竟不知道如何說話。
倫婉兒歎了一口氣,道:“你知道被說破了難為情,以後就不要說謊了。”
雲飛揚隻有點頭。
“平日我是怎樣跟你說的?”倫婉兒卻是搖頭道:“隻要你爭氣一點,就不會給師兄他們羞辱了,對不對?”
雲飛揚勉強一笑道:“其實這也算不了什麼,想當年,韓信受胯下之辱,後來還不是貴封為大元師?”
“你就是這樣。”倫婉兒一再搖頭。
雲飛揚挺起的胸膛早已經縮了回去,又抓抓後腦勺,道:“我還是走了的好。”
倫婉兒又好氣又好笑,方待說什麼,九下鍾聲突然劃空傳來。
雲飛揚一呆。
“警鍾!”倫婉兒黛眉一皺。
雲飛揚目光一轉道:“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
“有人要闖山!”語聲甫落,倫婉兒身形一動,疾掠了出去。
“婉兒姑娘──”雲飛揚急喚。
倫婉兒回頭一瞥,道:“快將豬趕回去!”身形卻不停。
三個起落,倫婉兒已掠下了山坡,飛燕般往山下掠去。
輕柔的秋風,輕柔的陽光。
石階上的露水已幹透,葉尖上的露珠仍晶瑩欲滴。
陽光下,那塊象征武當派威嚴的解劍岩就像是巨人一樣兀立在上山的石階旁。
在解劍岩之前現在也有一個人巨石一樣立著。
這個人年紀應該在三十歲前後,濃眉細眼,扁鼻厚唇,相貌可以說也很醜陋,身材矮胖卻並非癡肥,一身錦衣,不怎樣整齊,頭發亦有些散亂,令人感覺一種野獸的驃悍,一股難以言喻的粗獷。
一群武當弟子擋在這個人前麵,四個道士正被同門扶開去,肩上都帶著劍傷。
武當弟子無不怒形於色,錦衣人眼中卻充滿了不屑,他衣衫華麗,手握的一柄劍鑲嵌著七色寶石,亦價值不菲!
霍地一個中年道士越眾而出,劍一震,沉聲喝道:“武當玉石敬領高招!”
錦衣人目光一轉道:“石字輩的,應該不會令我太失望!”劍一引刺前!
玉石冷笑,挑劍急封,當一聲,兩劍交擊,錦衣人手腕一翻,又是兩劍剌出。
刺到一半,兩劍已變成八劍,玉石連接八劍,已被迫退一步。
錦衣人旋即搶攻,眨眼之間,剌出三十六劍,又將玉石迫退好幾步。
他左右腳忽然左弓右箭,忽然左箭右弓,身形變化,與劍法同樣靈活。
三十六劍刺過,三十七劍緊接剌出,玉石一劍方接下,三十八劍已閃電刺到,封架已不及,又急退一步。
劍勢不絕,追擊,玉石連換了七個姿勢,竟然都擺脫不了錦衣人的長劍,第八個姿勢方展開,手腕一涼,已被錦衣人的三寸劍尖壓在上麵。
錦衣人一聲:“棄劍!”手中劍已順著玉石手臂連敲了三下。
玉石整條右臂立時都麻木,“叮當”一聲,劍終於脫手墜地。
錦衣人並不追擊,大笑道:“亦不外如是。”
玉石驚怒交集,眾武當弟子兵刃早已經出鞘,這下再也按耐不住,一起圍上前去。
實時一聲暴喝道:“住手!”兩個人從山上如飛趕至。
一個是謝平,另一個是中年道士,四四方方的一張臉,神情肅穆,也就是武當派掌門青鬆座下的大弟子白石。
錦衣人目光落在白石臉上,一揚眉道:“你又是──”“武當白石!”
“青鬆的大弟子?”
“施主……”
“公孫弘!”
白石似有所憶,麵色微變,道:“無敵門白虎堂堂主?”
“正是!”公孫弘微笑,不可一世。
無敵門威震江湖,聲勢早已淩駕九大門派,他就是無敵門門主獨孤無敵的大弟子,氣焰自然亦甚盛。
白石沉聲接著問道:“施主不遠千裏而來……”
“奉師命,將兩份禮物送上武當給青鬆!”公孫弘一抖外罩披風,露出手奉著的一個錦盒,那上麵壓著一張大紅帖子。
他直呼青鬆,眾人都勃然大怒,謝平脫口一聲:“放肆!”
白石卻轉向眾人叱道:“人家送禮物到來,我們怎能夠這樣無禮?”
玉石急忙分辨道:“師兄有所不知,這位施主一定要帶劍上山,叫我們怎能不阻止?”
白石“哦”了一聲,轉向公孫弘,道:“過就是施主的不對了。”
公孫弘目光落在解劍岩上,道:“岩前解劍,是武當派的規矩?”
白石正色道:“自三豐祖師開山,武當派便有這條規矩。”
公孫弘點頭,忽一笑道:“可惜這隻是武當派的規矩。”
“入鄉隨俗,入境問禁。”
“我七歲學劍,十二歲仗劍殺人,縱橫江湖十七年,用的就是這柄劍!”公孫弘劍壓眉心。
白石道:“貧道也看得出這是一柄好劍!”
公孫弘冷笑道:“這麼多年來,除了我師父,沒有人能夠要我將這柄劍留下。”
一頓,又接道:“這次我出使武當,又是代表天下第一的無敵門,所帶的任何一樣東西,都是代表無敵門的威信與尊嚴。”
白石沉聲道:“武當派也有武當派的威信與尊嚴。”
“若是我一定要帶劍上山?”
“就等如與整個武當派為敵。”
“無敵門與武當派,三百年來,一直就是敵對的。”公孫弘大笑道:“師命難違,禮物非送上山不可,劍嗎,卻是一定不會留下。”
“施主一意孤行,貧道無話可說。”白石手一揮,道:“布陣。”
七個道士一旁閃出,身形迅速變換,將公孫弘圍在正中。
公孫弘目光一閃,道:“武當派的北鬥七星陣?”
“正是!”白石退下。
公孫弘大笑揮劍道:“寶劍無眼!”
“施主亦請小心!”白石麵寒如水。
語聲甫落,一聲龍吟,七道士劍一起出鞘!
七個道士動作迅速而整齊,隻看這拔劍的動作,便知道這七人久經訓練,早已有了默契。
公孫弘應聲目光一落一寒,那一臉不屑之色逐漸消失。
七個道士右手握劍,左手一提劍訣,目光齊落公孫弘臉上。
目光淩厲,七個道士的太陽穴俱都高鼓,內功精湛,絕無疑問。
公孫弘目光一掃,冷笑,“颼”的一聲,劍一抖。
七個道士一領劍訣,長劍亦同時展動,平肩指向右方。當中道士一聲“無量壽佛”,接道:“七星劍陣,七劍齊施,閣下一人,貧道師兄弟也是七人齊上。”
“七星劍陣,名震武林,公孫弘早就有意見識一下!”語聲一落,公孫弘人劍急上!
七個道士齊宣“無量壽佛”,人劍齊展。
衣袂聲響中,各自移前七尺,已將公孫弘困在陣中。
公孫弘隻覺劍氣蕭森,眼前人影閃動,一個道士彷佛變成七個。
他暴喝震劍,寒光飛閃,一劍化八劍,“八方風雨”,分從八個方向削出!
“錚錚錚錚”七聲金鐵交擊聲響,七個道士即接了公孫弘一劍,公孫弘向東南方的一劍卻削空。
他身形立展,欺向東南方,哪知道才欺出半丈,人影一閃,兩個道士已出現眼前,雙劍交剪刺至!
公孫弘長劍左挑右抹,接下了刺來的長劍!
雙劍一二三變,一變急一變,公孫弘再接下其餘的兩變四劍,身形已被迫回原位!
兩個道士並沒有追擊,身形交錯,方位-那間互易。
其餘五個道士亦同時變了方位。
“七星劍陣果然名不虛傳!”公孫弘劍護胸前,旋身一轉。
他看準角度,劍方待剌出,一個聲音已劃空傳來,道:“掌門有命,來使上山,不得阻攔。”
第一個聲音甫落,第二個聲音接起,第三個聲音已經非常接近。
白石立時喝一聲道:“停!”
七個道士身形一頓,長劍立即入鞘,白石接著擺手道:“施主請!”
“不打了?”公孫弘按劍冷笑。
“掌門有命,豈敢不從。”
公孫弘劍入鞘,道:“有機會我再領教你們的七星劍陣。”
七個道士一聲不發,白石亦不語,舉步向前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