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相煎何急(3 / 3)

許驚弦悚然一驚,回想當時陸文定敬酒的神態,料想他所說不假。馮破天又道:“陸教主下蠱之術遠在我之上,我也不敢肯定酒中是否一定有毒。但若我所料不錯,酒中必然下的是曦桑之蠱,此蠱無色無味,中者渾然不覺,行動武功不受影響,直至一年之後才會發作。我給你的竹管中放著一隻百年暮蟬,每日聽其無聲鳴叫便可化去曦桑之蠱。”

許驚弦驚怖交集,想不到苗疆下蠱之術竟然如此神奇,酒水入肚明明全無感應,卻已不知不覺中了毒手,而且潛伏一年後方才發作,實是防不勝防。若非馮破天亦精通蠱術,以此匪夷所思的方法解去盤毒,隻怕自己死到臨頭都不知是怎麼回事。他拱手謝過馮破天,將那根竹管貼身藏好。

馮破天歎了一口氣:“我身為媚雲教之人,本不應該插手你們兄弟家事,但念及許兄的情義,所以才冒死提醒賢侄一聲。你也無須去找陸教主理論,暗中防範便可。”說罷更不停留,就此離去。

許驚弦以往曾聽人提及那些皇子皇孫為了奪權篡位而弑父殺兄,但總覺得都是小說家言,不足為憑,卻從未想到這樣的事情竟也會落在自己頭上,唯一親人也會對自己暗下毒手。他怔立良久,遙望暗夜中的洱海,思緒亦如那潮水一般起伏。直到東方露出破曉的曙光,方才帶著一絲不舍離開,隻覺腳步沉重,如墜鉛石。這裏雖然是他的出生之地,但如果可以選擇,他再也不會回來!

許驚弦當日離開大理,往北行去。一路上留意著關於戰事的各種流言,才過金沙江,就聽說明將軍已率數十萬大軍離開京師,經太原、鄭州後沿黃河西進,預計經潼關、長安後穿秦嶺由劍閣入蜀,二十天後即可抵達成都。

等他到達川中嘉定府時,便傳來昆明、大理、武定、貴陽、昭通等重鎮士兵嘩變的消息,當地的朝廷官員或率兵造反或被亂軍所殺,瀘州、瑜州、洽陵、宜賓等地亦時有暴亂發生,而包括擒天堡在內川南數大幫派已撤至金沙江南岸,又將北岸的船隻調往南岸,橋梁盡數燒毀;同時烏槎國數萬大軍兵分兩路,由普洱、永昌侵入中原,集結於昆明……

這是一次預謀已久的叛亂。早在數年前,意圖謀反的泰親王就已未雨綢繆,一方麵與烏槎國交好,另一方麵在川南、滇、黔等地安置親信,廣布暗哨,以備萬全。四年前泰親王敗走京師,徑直投奔烏援國,經過幾年的招兵買馬,元氣漸複,終於卷土重來。此次西南數鎮一並造反,實令朝廷措手不及,轉眼間形勢大變,西南一帶自金沙江以南大部分地區已被叛軍所控製,泰親王聯合擒天堡、媚雲教等武林勢力,再加上彝、苗、瑤、白、傣、蕪等異族力量,厲兵秣馬,欲憑長江天險與明將軍的大軍決一死戰。

三月初一,許驚弦來到成都。這裏不似滇、貴等地戰亂將起,流言頻生,表麵上百姓依然安居樂業,悠閑自在,隻有當看到那一隊隊全副武裝的士兵在城中來回巡視時,才能感覺到那一絲山雨欲來的緊張氣息。值此非常時期,街頭巷角隨處可見一些提刀帶劍的江湖人物,大多是金刀堂的弟子,聯同當地駐軍一並維持秩序。按丁先生的計劃,目前陳長江暫借金刀堂棲身,許驚弦應當趁明將軍大軍未至之際與他聯絡,由其引薦入軍。但許驚弦心知魯莽行事反會引起懷疑,最好是假裝無意中與陳長江相逢,所以並不打聽他的下落,而是猶如普通遊客般尋家客棧住下,每日或去武侯祠、杜甫草堂等名勝遊曆,或是找家小店,品味天府之國聞名八方的小吃。

許驚弦原本並不甘心被丁先生利用,但這些日子經過反複考慮又改變了主意,固然是為了殺明將軍報仇,但他內心深處還有另一層原因:葉鶯作為東海非常道的第二號殺手,怎會與丁先生這樣一個瞎子扯上關係?她曾說丁先生與非常道主慕鬆臣的一個朋友有些交情,所以才奉師命前來相助,或許那隻是托詞,實際上是被泰親王重金收買行剌明將軍?如果葉鶯就是刺明計劃的最終執行者,那麼他能否混入明將軍大軍,順利完成丁先生交付的任務必然事關她的安危,不容有失……

他常常回想起與葉鶯相處的時光,雖不過短短十餘日的光景,卻有許多難以忘懷的記憶,歡笑與快樂,憤怒與悲傷……從小到大,盡管他認識了許多人,交過許多朋友,但在他的內心深處,始終是孤獨的。直到遇見了她,才體會到一種異樣情緒,仿佛深夜獨行的旅人找到了同伴。雖然她心狠手辣,有時又顯得那麼的不可理喻,但他不得不承認,在她的身上有一些說不清楚的東西,深深地打動了自己。曾幾何時,他也在水柔清身上找到過類似的感覺,但那時畢竟年幼,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隨著年齡漸大,閱曆漸長,那份不可抑製的少年情懷終於因葉鶯而在心頭悄悄萌動。

他不願去設想對葉鶯的感情是否已經超出友誼的範圍,他隻是不希望她受到任何傷害。所以,為了林青、為了她,他將竭盡全力完成刺明計劃!

她是他的公主!

金刀堂乃是成都最大的幫會,若在平日,來往的江湖人物必逃不過其耳目,但這段時間三教九流齊聚錦官城,哪還顧得上逐一盤查?許驚弦在成都足足呆了兩天全無收獲,不但沒有找到陳長江,似乎根本未能引起金刀堂的注意,不免有些著急。

這晚在客棧用飯時,忽聽夥計談起明日是三月三,按慣例錦江之上有聲勢浩大的龍舟競賽,他靈機一動,心想若能在龍舟會上稍顯身手,必可引起關注,不愁陳長江不找來。

當晚許驚弦安心睡個好覺,養精蓄銳。第二日一早便趕往那龍舟會。

初春的成都,山色潤朗,草綠花陰,微風拂柳,雛燕呢喃,一派春光明媚之盛景。而在那錦江之畔的望江樓前,人聲鼎沸,雀舞室歌,樓前有一個大戲台,數名女戲子載歌載舞,裙褶擺動,如踏雲裳。

江橋前一字橫著數十艘龍舟,或雕龍畫鳳,或繪色描彩,千奇百態,各具巧妙,每艘龍舟上隻坐著一名舵手,槳手尚未就位,但旁觀者早已喊作一片,給自己支持的龍舟隊打氣助威。成都乃是西南最大的城市,人口眾多,一年一度的龍舟會又是極重要的節日,雖然戰爭的陰雲已隱隱籠罩在上空,這裏依舊是歌舞升平。

麵對繁華景況,饒是許驚弦心事重重,也不禁忘憂開懷。他注意到望江樓的主位上已坐了十幾人,皆是身著華服,態度威嚴之輩,除了朝廷官員之外,就是一些在當地有影響力的名門望族,想必金刀堂主左睹英也在其中。但觀望良久,也未發現陳長江的蹤跡。

許驚弦好不容易擠到江邊,龍舟賽尚未開始,百舟待發。一隊隊身著各色服裝的年輕漢子手執木槳,在岸邊小跑熱身,每個人臉上都是難以壓抑的興奮,不時對人群揮手致意,惹來陣陣歡呼。每一艘龍舟都是由當地有勢力的鄉紳出資組建而成,操舟的槳手亦都經過層層篩選,能夠參加龍舟大賽本身就是極榮耀的事情。

許驚弦暗暗叫苦,他本還想加入某個龍舟隊中,力爭取勝引來關注,如今看來此計不通。正尋思用什麼方法才好出出風頭,忽聽旁邊有人道:“那個不是羅家的小三麼,怎麼回事?”

卻見不遠處身著青衣的龍舟隊中,一位十八九歲的年輕人腰身蜷縮,手梧小腹,額間滲出一顆顆汗珠來,大概是突發急病。

劃龍舟並非以力大取勝,每舟二十一人,除了一名蛇手在船頭負責掌控方向,呼喊口令外,左右各有十人操槳,講究配合默契,使力均勾,哪怕有一人掌握不好力道,便會失去平衡減慢速度,每個人都要經過長時間的練習才能參加比賽。那青衣舟隊的頭領乃是一位三十歲出頭的壯漢,眼看龍舟賽即將開始,自家兄弟卻突然發病,看他雙目翻白,口吐白沬,顯然已無法上場,亦是急出一頭大汗。許驚弦見此良機,更不遲疑,擠到那壯漢麵前:“我可替換他操槳。”壯漢見他年輕,猶豫道:“你劃過龍舟麼?”

許驚弦看那羅三已痛得失去知覺,應該不會揭穿自己的謹言,便硬著頭皮道:“我自幼就常常與羅三哥一起劃龍舟,絕無問題。”

隻聽望江樓上有人高喊道:“龍舟隊各就各位,比賽即將開始。”壯漢見許驚弦身材略顯單薄,本是有些懷疑他的能力,但聽他說出羅三的名字,也就信了幾分,何況情急之下,也隻好將死馬當作活馬醫,容他替換入隊。

龍舟比賽由橋頭開始,前方五百步的江麵上立著一根高竿,上麵掛著一個彩球,先搶到彩球者為勝。

許驚弦匆匆換上青衣勁裝,將顯鋒劍背在身後,隨著諸人下到橋底在本隊的龍舟上坐定。舟身窄長,僅容兩人並坐,船首塗成青色,上麵畫了一頭張牙舞爪的豹子。許驚弦的位置是右首前排第二人,但才一拿起菜,就聽背後有人小聲嘀枯道:“小兄弟,你到底會不會劃啊?”

旁邊一人亦道:“我們青豹組本是有資格拿頭名的,如今羅三這一病,換上這個愣頭小子,隻怕是無甚希望了……”

許驚弦知道必是被別人看出自己拿槳的姿勢不對。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自己這個假冒的槳手隻怕是瞞不過別人。他方才不及細想,此刻才有些後悔,青豹組拿不到頭名也就罷了,若是被自己害得落尾,豈不是太對不住人家?紅著臉低聲道:“小弟隻是想嚐嚐劃龍舟的滋味,不免莽撞了些,你們……還是換人吧。”

那領頭的壯漢聽許驚弦如此說,氣炸了肺,一句粗口還未罵出來,就聽頭頂上有人低聲喝問道:“青豹組怎麼回事?在場的都是些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你們若是要搗亂,立刻取消比賽資格。”

壯漢漲紅了臉:“無事無事。一麵怒瞪著許驚弦,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來,給老子坐好,一會比賽完了再找你小子算賬。”

許驚弦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聽望江樓上傳來聲音,應該是當地父母官員正在給百姓講話,想必離比賽開始還有一段時間,低聲央道:“各位大哥息怒,不如趁著這當兒先教教小弟如何操槳劃舟吧。”

眾人本都氣得發昏,但看許驚弦滿臉謙恭,神色內疾,倒也不好發作,一麵罵罵例例,一麵七嘴八舌地教他些運獎之法。幸好許驚弦耳聰目明,加之習武之人身手矯健,稍經點撥,便已掌握了劃船運槳的訣費,在水中比劃了幾下,倒也似模似樣。但要說到與眾人的配合程度自然相差甚遠,幸好隻需聽舵手的號令,保持節奏即可。隨著三聲號炮鳴響,龍舟賽正式開始。霎時浪花四濺,鑼鼓喧天,岸邊歡聲雷動,群情激昂,數十隻龍舟如離弦之箭般朝前衝去。雖說這比賽與許驚弦毫無關係,但他既然已穿上了青豹組的服裝,心中自然就生出休戚與共的念頭,耳中聽著那壯漢的口令,奮力運槳,絕無半點懈怠,周圍諸人每劃一下槳便齊聲高喝,他亦如法炮製,幾聲喊下來渾然忘我,不由自主地融入這緊張而激烈的氣氛之中。

行程過半,已初現端倪。青豹組的確實力強勁,雖然多了一個濫竽充數的許驚弦,但依舊與另一艘船首繪著黃龍標記的龍舟齊頭並進,保持在舟隊的最前列,另兩艘金獅組與白虎組緊隨其後,隻差了半條船的距離。

行到三分之二的距離時,白虎組後力不繼,漸漸慢了下來,而金獅組則發力趕上,三舟破浪並進,難分伯仲。兩岸的觀眾群情沸騰,為各自心目中的冠軍加油助威,一時隻聽到青豹奪冠、黃龍第一、金獅加油等吼叫聲不絕於耳,喧囂震天。

許驚弦畢竟第一次操槳,不似老船夫般懂得運用巧力,汗透重衣,漸覺雙臂如灌鉛般沉重,每劃一下都如萬針攢剌,又酸又痛。他此刻已完全沒有害怕連累同組之人的念頭,天生的好勝之心占據了上風,雙眼死死盯住百步外的彩球,對場外的喧嘩充耳不聞,憑著一股硬氣咬牙苦撐。但畢竟許驚弦與青豹組配合生疏,到了最後三十步衝剌之時,黃龍組已領先他們一個船頭,金獅組亦稍稍占先了一步。那壯漢在船頭上怒目圓掙,叫得聲嘶力竭,奈何諸人拚盡了全力,那數尺的距離始終也無法縮短,眼掙掙看著離終點越來越近,已無法製止黃龍組奪冠之勢。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隻聽許驚弦一聲長嘯,驀然拔身而起,在空中疾掠而過。他一縱數尺,已越過前麵黃龍組的頭頂……那黃龍組的蛇手剛剛伸出手臂,手指才觸及到彩球,許驚弦已如飛將軍般從天而降,一把搶過彩球,旋即在空中一個轉身,腳尖在那蛇手肩膀上一點,再度騰空,穩穩落在青豹組的船頭上。

原來許驚弦一心要贏得龍舟賽,情急之下不假思索,顧不得競賽規則,最後關頭施展一流輕功搶過彩球。他事先雖有顯露身手博人關注之意,但這一刻卻隻想贏得勝利,以這種方式達到目的,也算是始料未及。

四周先是一陣寂靜,隨即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叫喊聲,雖然有人大罵違規,但瞬即被歡呼喝彩的聲音壓倒。對於那些為了生活而辛苦奔波的百姓來說,龍舟賽的勝負都在其次,他們需要的隻是一場揮灑情緒的盛會,一個可以給人們帶來開懷大笑的英雄。

青豹組那壯漢大力拍著許驚弦的肩膀,一張黑臉樂開了花,同組的夥伴亦想不到因禍得福,這個替代出戰的少年竟然立下奇功,親熱地上前來你一拳我一腳招呼在他身上……一旁黃龍組與金獅組的槳手雖是滿臉不服,但目睹如此身手,既驚且羨,亦有人忍不住鼓掌以賀。

壯漢大笑著接過許驚弦手中的彩球:“好小子,真虧了你。”轉頭扮個鬼臉,嘿嘿一笑:“兄弟們,應該怎麼對待我們的英雄?”

眾人齊聲大笑,不由分說合力將許驚弦抬了起來,在空中高高拋起,再隨著壯漢一聲令下,“撲通”一聲,將他拋入水裏。

許驚弦哪想到會受到如此待遇,他水性本就不佳,連槍了幾口水,方才濕淋淋地爬上船頭。但他知道那是這些淳樸漢子表達喜悅與敬意的方式,不怒反笑,趁那壯漢不注意,亦把他撞下船去。同組的夥伴哈哈大笑,又有幾人被丟下水,直鬧了半天,方才整齊地哼著號子,趾高氣揚地回去複命。

回到出發點,上岸時又傳來無數歡呼聲。許驚弦畢竟少年心性,忍不住拿著彩球朝觀眾揮舞,正興高采烈之際,忽然感覺從望江樓方向傳來一道異樣的目光,抬首望去,隻見那是一位年約四十上下的漢子,濃眉大眼,麵呈健康的紫紅色,身著黑色勁裝,魁梧健壯,渾如一座鐵塔。而緊挨在他旁邊坐著的那位紅袍官員正是成都劉知府。

那紫臉漢子直視許驚弦,眼神輕蔑,滿麵不屑。許驚弦微微一怔,既不知他是何人,又不知因何得罪了他。料想此人能夠坐在劉知府身邊,恐怕來頭不小,或許是身處高職的當地官員,不願與之結怨,避開目光。

隻聽有人高喊道:“劉知府有令,青豹組與黃龍組不分勝負,並列第一,各賞銀五百兩,金獅組賞銀三百兩……”一時參賽各隊俱有賞賜,歡聲雷動。

青豹組皆推許驚弦去領賞,許驚弦來到台上,隻聽那劉知府開口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小兄弟年紀輕輕,難得如此好身手,不知在哪裏做事?”

許驚弦方才聽劉知府將青豹組與黃龍組並列第一,行事公允,暗生敬意,躬身施禮:“大人過獎了,小民吳言,兩曰前才至成都。”

劉知府哈哈一笑:“原來不是本地的舟手。吳少俠武功高強,棲身草莽不免可惜,不知可願為朝廷效命?”

許驚弦立知他有招攬之意,他本想借陳長江混入明將軍大軍中,但若有劉知府出麵,更不會令人生疑,這提議正中下懷。

但他還未來得及開口稱謝,就聽那紫臉漢子不冷不熱地道:“此人年紀輕輕就如此招搖,舉止輕浮,不過是嘩眾取寵之輩,還請劉知府三思。”

許驚弦聞言一傍,自己與他無怨無仇,為何要如此詆毀?憤然朝他望去。兩人視線相碰,紫臉漢子目光如箭,似要看穿他的心底,緩緩道:“年輕人你最好記住,龍舟取勝是二十一個人的功勞,當你在眾人麵前耀武揚威之時,請不要忘了默默在身後支持你的兄弟們。”

許驚弦這才恍然大悟,自己勝出龍舟賽後心懷大暢,不免得意忘形,所以剛才上岸時手持彩球朝圍觀的百姓揮舞,果有些招搖之嫌。不過那決非自己的本性,隻不過借此機會引人關注,好讓陳長江找到自己。但苦於無法解釋,隻好認了這個啞巴虧,默然無語。

劉知府微微一怔:“穆兄目光如炬,如此說自然不會錯。望向左右,態度轉而嚴厲,通告全府各縣官員,終身不錄用此人。”

許驚弦怒意暗湧,想不到這姓穆的紫臉漢子一句話就從此斷了自己的前程,

雖然自己無意仕途,但平白無故受此天大的冤枉,實是忍無可忍。抬頭還要分辯,卻見劉知府雙目一瞪,喝道:“還不退下!”

許驚弦不敢鬧事,強忍怒氣告退。猶覺得那穆姓漢子的目光鎖著自己,如芒在背,當是習過武功之人。他心中覺得奇怪,原本懷疑此人就是金刀堂堂主左皓英,但既然姓穆,這個推測就不對了。聽劉知府的口氣,堂堂成都知府對他也頗有奉承之意,卻猜不出是何來頭。

青豹組的同夥見許驚弦鬧個無趣,紛紛上前安慰。許驚弦心頭鬱悶,將賞銀分發給眾人,自己則一文不取,徑回客棧。

剛入客棧大門,就見一位身材矮胖的黑衣人端坐堂中,正是陳長江。他暗舒一口氣,心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壞運氣總算到頭了。

陳長江上前兩步,緊緊握住許驚弦雙手:“那夜在潔陵江邊蒙吳兄弟仗義出手相救,陳某終身不忘。想不到你我竟會在蓉城重逢,若非這幾日俗務太多,實在脫不開身,早就來與你相會了。”

許驚弦原是不喜陳長江見風使舵的性子,但後來得知他隻是奉命在擒天堡中臥底,因此才故意兩麵三刀,暗中投靠丁先生。何況那夜在小船上陳長江被葉鶯生生折斷雙手亦不出賣憑天行,算是一條鐵錚錚的漢子。所以雖知他來自將軍府可算是自己的敵人,但心底也頗有敬重之意。

兩人見禮寒暄幾句,許驚弦才知陳長江與金刀堂堂主左皓英是過命的交情,受龍判官恐嚇後便前來投奔。陳長江問起許驚弦的來意,他便按丁先生的囑咐告之,並不隱瞞自己前備焰天涯替楚天涯傳信、被媚雲教擒獲之事,而關於刺明計劃則隻字不提。

作為將軍府的臥底,明將軍大軍數日後便至成都,陳長江便承擔起收集情報之責。事實上許驚弦才一入蓉城他就已得知,但那夜陳長江與憑天行走後許驚弦獨對龍判官,後來又聽說他去焰天涯傳信,自然不能不提防,為求謹慎起見,便暗中派人觀察。幸好這兩日許驚弦並無異常舉動,連金刀堂的名字也沒有提過,這才讓陳長江放下疑心,趕來客棧相見。

聽許驚弦提及有意從軍,陳長江額首道:“吳兄弟身手不凡,從軍大有前途。若能博得一官半職,日後封妻蔭子,也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

許驚弦暗喜得計,口中卻道:“但今日我在錦江邊龍舟大會上不知怎麼得罪了劉知府,傳令將我永不錄用,真是令人頭疼。”

陳長江早知此事,看許驚弦一臉沮喪,對他更不生疑,哈哈大笑:“怕什麼?劉知府管得再寬,也不過管一個成都府。我舉薦你加入明將軍的大軍,他可管不著。隻要你好好幹,立下軍功,日後好好羞躁他一下。”

許驚弦怕陳長江起疑,本不想問起那穆姓紫臉漢子的來曆,但轉念一想,那人當眾羞辱自己,若是不問更顯得不合情理,便開口相詢。

陳長江道:“我也不知那個姓穆之人的來曆,或許是劉知府的朋友吧。”許驚弦直覺他話中頗有隱情,卻也不便再問,強按疑惑。陳長江又道:“吳兄弟不必再住在客棧中,不妨搬去與我同住,也可介紹你與金刀堂左堂主認識。”

許驚弦知道明將軍來到成都後,就算不公開露麵,至少也會與金刀堂重要人物秘密會晤,陳長江的提議正中下懷,亦不推托,當晚便搬到陳長江的住處。

三月初十。小雨。宜遠行。忌嫁娶。

大將軍明宗越奉旨平定南疆叛亂,率二十萬大軍入駐成都。

這日晚間,陳長江外出歸來,興衝衝地叫住許驚弦,頗為神秘地道:“兄弟可見過明將軍?”

許驚弦心頭微微一震,麵上不動聲色:“久聞明將軍天下第一高手之名,卻無緣得見,還望陳大哥引見。”

陳長江嘿嘿一笑:“明日午時,劉知府率成都各界頭麵人物在獅子樓給明將軍接風洗塵,我已知會左堂主,你可與我同去。”

許驚弦故作開懷:“多謝陳大哥,若能如願追隨明將軍,決不敢忘。”

“兄弟於我有救命之恩,再說感激的話就見外了。”陳長江唏噓一歎,算來我上次見到明將軍已是八年前的事,不知他如今是否安好。神情盡顯忠心。

許驚弦口中應付陳長江,心頭暗自警惕,自己雖隻和明將軍見過寥寥數麵,但天下第一高手的目光豈可小覷,明日決不能露出破綻,若是被他認了出來,自己丟了性命不說,恐怕還會連累到葉鶯。

三月十一。晴。利見大人。西南得朋。

獅子樓乃是成都最有名的酒樓。才過巳時,樓下便已停了數輛裝飾華貴的馬車,成都城內有頭有臉的人物齊聚於此,隻為一睹天下第一高手明將軍之風采。獅子樓方圓百步內,早已密布暗哨,更有五百名佩刀掛劍的士卒來回巡邏,任何人若無請柬,絕無可能接近獅子樓半步。而酒樓之中的店主、廚師、夥計與打雜的小廝,全都經過嚴格的盤查。

事實上,縱有刺客,也沒有人相信能夠傷得了明將軍,但萬一被刺客混入,上至劉知府、下至守衛的每一個士兵,皆難脫得幹係。

許驚弦與陳長江作為金刀堂堂主左皓英的貴客,早早就在樓上坐定。左皓英是一位四十餘歲,滿臉麻子的彪形大漢,以八十一路金刀刀法成名,武功或許僅列二流,但為人耿直,處事公正,忠信勇決,一諾千金,在川中極有人望。這些年金刀堂雖無擒天堡與媚雲教的浩大聲勢,但成都附近數百裏不生風波,百姓安居樂業,此人居功至偉。

許驚弦暗中掃視全場。樓上共設有十餘席,主位自然留給明將軍,劉知府的人占了一席,當地官員分坐兩席,金刀堂身為成都最大的幫派,除開許驚弦與陳長江之外,左皓英另還帶著五名心腹,八人共坐一席。其餘人包括成都各地幫派勢力、商儒名流、望族鄉紳等皆是多人共席。

除去劉知府與幾位官員前去迎接明將軍,所有人皆已到場,五六十人共處一室,原本應是吵嚷喧鬧,但此刻整個酒樓卻幾乎不聞一聲,彌漫著一種緊張而期待的氣氛。許驚弦亦覺得手心冒汗,口幹舌燥,一別四年,他終於又將要與自己命中的宿敵、殺死暗器王林青的仇人見麵了。

午時,隨著一聲通報,大將軍明宗越在劉知府的陪同下,踏入獅子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