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尚未正式開始,就已在他的心底投下了一道難以抹去的陰影。
許驚弦隱身於大理市井之中,一晃就過了三天。這幾日來各種各樣的江湖流言沸沸揚揚,愈演愈烈:朝廷大軍的人數已從二十萬上升到號稱有百萬之眾,凡遇抵抗者皆誅殺九族,川滇境內每戶交納白銀五十兩,三丁抽一從軍……聞者皆是惶恐不安,當地官府與媚雲教派出重兵在大理城內來回巡查,卻仍不時發生搶掠燒殺之事。
許驚弦一直未等到扶搖的出現,不由有些著急。事實上他知道就算馮破天找不到機會放出扶搖,但媚雲教徒多為費、苗等異族,對鷹類極是尊崇,決不會無故濫殺,反倒是自己留在這裏頗多危險,倒不如先抽身離開,等到風聲平息後再回來伺機救出扶搖。
但他雖有如此想法,卻仍在大理城中盤桓不去,內心深處不時閃現出葉鶯的影子,卻不肯承認自己或許是為了她才堅持留下。
到了傍晚時分,城中又傳來了新的流言∶媚雲教第二日將在府衙門口當眾處斬一位女奸細,此人乃是蜀中某大幫派的刺客,暗中潛入姻雲教行剌教主,被當場擒獲,殺之以懾眾……許驚弦聞之一驚,暗忖難道說的是葉鶯?雖然流言難辨真假,又不合情理,但心中卻始終無法釋懷。
他左思右想,如坐針氈,心想不管葉鶯曾如何欺騙自己,畢竟是身不由己。自己既然答應做她朋友,朋友有難,無論如何也不能坐視不理,拚盡全力也要救她出來。打定主意後飽餐一頓,又買了一套黑衣,出了城後沿著山林往東行去,到了離媚雲教總壇尚有半裏處,盤膝運氣,靜心備戰。
好不容易挨到了初更時分,許驚弦換上夜行的裝束,佩上顯鋒劍,悄無聲息地往媚雲教奔去,到了那日擊倒馮破天的山道邊,偷偷隱伏起來。
但見每隔一炷香,便有小隊的巡哨經過。許驚弦不由暗暗叫苦,因為並不知曉葉鶯被關押於何處,他本還打算暗中擒下一位媚雲教徒逼問,但看此情形,每一隊至少有十人以上,勢必無法一舉製服,一旦打草驚蛇,莫說救不出葉鶯,隻怕連自己也搭了進去。正苦思無計之時,忽見前麵不遠處隱隱亮起一盞燈火,記得馮破天曾提及那裏是驛館,葉鶯就軟禁於此,雖說若要處斬應該關押於監獄之中,但不妨先去碰碰運氣。何況半夜三更突然亮起燈火,必有古怪。
掩近驛館,那盞燈忽又媳滅。許驚弦跳上驛館牆外的一棵大樹,借著昏暗的月光朝下望去。但見這驛館占地數十丈方圓,由四座二層小樓合圍成一個院落,隻有五名守衛挑著燈籠來回巡視著。
忽聽一名守衛道:“那姑娘模樣生得俊俏,明日就被處斬,端是可惜。”另一人笑道:“若是覺得可惜,不如去找盧左使求情,送給你當媳婦。”又一人道:“莫要亂開玩笑?聽說她行刺教主,罪不可赦,就算盧左使自個兒想收她做小妾,怕也不行。別忘了這姑娘可是擒天堡的人。盧左使反出擒天堡才投靠本教,為了避嫌,無論如何也不會替她求情。”
“嘿嘿,你們怕是不知道吧,盧左使原本就是本教安插在擒天堡的臥底。”
“擒天堡不是和本教聯盟了麼?這姑娘為何還要行刺教主?”
“好像與她同來的還有個相好,那小子不知怎麼惹了教主,怕是被殺了,所以這姑娘一怒之下才行刺教主……”
“噓,都別說了。小心被人聽見吃不了究著走……”
許驚弦聽得真切,心頭一緊,那將被處斬的女子果然是葉鶯,想不到她竟會為了自己行刺陸文定,這份恩情粉身難報。聽守衛言語,可以確定她就被關押在驛館中,卻不知道是哪一間房。又想到依葉鶯的性格,聽到守衛如此戲謔,必會破口大罵,如今一聲不出,多半被點了穴道,心中又是一陣酸楚,她為了自己受此磨難,今夜拚死也要救她出來。他正暗自盤算如何才能一舉製服幾名守衛,忽然一陣風起,吹來幾朵烏雲,陰雲蔽月,暗無星光。許驚弦暗喜道天助我也,輕輕滑下大樹落入院中,貼著牆壁疾速遊走,閃入東首的那座小樓。
卻聽一個守衛道:“我好像聽見有動靜,去關押那姑娘的房中看看。”幾人齊聲答應,一並朝北端的那小樓走去。
四周皆是一片漆黑,唯有幾名守衛掌中的燈籠發出亮光,恰好成為了許驚弦的目標。趁對方打開門鎖的刹那,他疾速衝前,雙手戳拿點指,連發數招,泛眼間已製住四名守衛的穴道,最後一人開口發出了半聲驚呼,亦被他一拳擊中小腹,痛得空張著口再也發不出聲來。許驚弦補上一指,封住那守衛的穴道。他隻怕最後那聲驚呼惹來敵人,凝神細聽,四周仍是全無異動,這才放心推開房門,閃入房中。
才踏入房間,許驚弦就傍住了。裏麵雖是一片漆黑,卻分明聽到了兩個人的呼吸聲。如果有一人是葉鸞,另一人是誰?
一個熟悉的、低沉暗吸的聲音在黑暗中悠悠響起:“吳少俠獨闖龍潭虎穴相救佳人,果然是重情重義,實在令我佩服啊。”竟然是丁先生。
許驚弦當場怔住,怪不得那盞燈火明而複滅,怪不得偌大的院中隻有五名守衛,原來這是一個圈套。
許驚弦一咬牙,手按顯鋒劍柄正要尋聲出擊,卻聽丁先生淡淡道:“吳少俠先不要輕舉妄動,在這樣的環境裏,你決不是我的對手。”他的語氣中帶著一股強烈的自信,令人無從置疑。許驚弦暗歎一聲,無論丁先生本身的武功是否高過自己,在此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之中,身為瞎子的他當然占據了絕對的優勢。
院中驀然喧器聲起,大放光亮,同時響起數人的腳步聲。陸文定的笑聲遙遙傳來:“丁先生果然是神機妙算,這一場賭我輸得心服口服。”
許驚弦長歎一聲:丁先生可是來救葉姑娘的麼?丁先生既然來了,必不會讓葉鶯受傷害,這是唯一令他稍感欣慰的事情。
丁先生大笑:“丁某此次隻為吳少俠而來。至於葉姑娘麼,就由她親自向你解釋吧。”
“噗”的一聲,房間內乍現光亮,長桌邊一位娟秀女子手執明燭,似笑非笑地盯著許驚弦,竟是葉鶯。而在她的身旁,丁先生依然是青衫儒服,鬥笠遮麵,端然靜坐,透著說不出的神秘。許驚弦如被一桶冷水當頭澆下,葉鶯既然能點燃燭火,當非受製,那麼就是她有意以自身為餌誘自己上鉤。
葉鶯怔怔望著許驚弦,欲言又止,眼中神色複雜至極。房門大開,走入四個人來,除了陸文定、魯子洋與馮破天外,最後一人赫然是擒天六鬼之首日哭鬼。
日哭鬼目光閃動,當先伸出手來:“小弦,還記得叔叔麼?”許驚弦與他雙手緊握,一時說不出話來。當初日哭鬼擄走他時雖不懷好意,但相處多日後生出濃厚情誼,在他的心目中比陸文定還親近幾分。
丁先生淡然道:“哭兄還是謹慎些好,以‘吳少俠’相稱就是了。”
日哭鬼沉聲道:“吳少俠放心,有哭叔叔在此,誰也傷不了你。”說話間不冷不熱地揪一眼魯子洋。他見到了許驚弦在洽陵城杜府後牆的留言,知道仇人高子明已死,雖不知是被許驚弦所殺,但多年血仇得報,心懷舒暢,豪氣大生。當年魯子洋與他頗有嫌隙,此刻在媚雲教重逢,不免針鋒相對。
魯子洋滿麵堆歡:“大事為重,舊日恩怨都不須提,哭兄何必多疑?”丁先生道:“我特意找來哭兄與吳少俠相會,如此可以放心了麼?”陸文定望著許驚弦一笑:“堂弟不告而別,我這做兄長的可擔心了好幾天呢。幸好丁先生及時趕到,與我打賭說能夠讓你回心轉意。嘿嘿,我雖然輸了賭注,但見到堂弟安然無恙,卻是值得。”
許驚弦漸漸冷靜下來,丁先生特地帶日哭鬼同來,當無惡意。更何況陸文定畢竟身為一教之主,既然肯當眾認親,想必不會下毒手。看樣子自己雖然落入對方的圈套之中,好歹應該沒有性命之憂。
許驚弦對陸文定一哂道:“多謝堂兄關心,小弟隻是急於去大理城中觀光,行事不免魯莽了些。”
魯子洋依舊擺出和事諾的笑容:“原來賢侄真是躲在大理城中。我派出十幾撥教徒暗中查訪,卻全無線索。嘿嘿,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許驚弦見馮破天神色木然,不知他放走自己是否受到教中懲罰,或是故意裝出冷漠之色以釋陸文定之疑?朝他拱手為禮:“小侄得罪馮大叔之處,還請見諒。”馮破天趣她一笑,微微點頭,並無言語。
丁先生輕咳一聲,將眾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既然誤會已解,便說些正事吧。”許驚弦對他仍不無戒心:“丁先生說是特意為我而來,不知是何道理?”
丁先生鄭重吐出十個字:“請吳少俠加入刺明計劃丨”許驚弦一歎,略含饑諷道:“丁先生還是叫我許少俠吧。你早就知我身份,卻一直隱忍不發,這份涵養實令晚輩汗顏。”
丁先生哈哈一笑:“刺明計劃事關重大,決不能草率從事。之前故作姿態隻為試探少俠的心意。”
“什麼心意?”
丁先生緩緩道:“試探你是否真的想殺明將軍。”你既然知我是許驚弦,根本就不應該懷疑。“對你身份的認定畢竟隻是葉姑娘一麵之詞,當然需要謹慎。”許驚弦大奇:“葉姑娘怎能認定我的身份?”他起初還以為是鶴發將自己的身份告訴了丁先生,現在看來,恐怕是錯怪了鶴發。
葉鶯終於開口:“我師兄的手下曾與我聯係過,得知吳言來自錫金,並與烏槎國首座客卿鶴發先生及其弟子童顏同行。再由丁先生對照相關的情報,方才推測出此人極有可能是四年前被蒙泊國師帶走的少年許驚弦。”她低眉垂目,沒有看許驚弦一眼,平實敘述的聲音裏也不帶絲毫感情。
許驚弦如墜雲霧中:“你師兄是誰?”
“非常道,香公子!”
許驚弦如夢初醒:“原來你就是活色!”鬥千金曾提及非常道中除了道主慕鬆臣外,另有兩大殺手,名為“活色生香”,其中那名為活色的殺手排名尚在香公子之上。怪不得葉鶯在那小船中滿麵殺氣時豔光四射,驚若天人,想必是被非常道的獨門武功催發所致,一如香公子那極有味道的殺氣!
丁先生沉聲道:“記住,目前許少俠的真正身份隻有在場的幾個人知道,從今以後仍以吳少俠相稱,決不可泄露。至於鶴發童顏師徒,我早已派人飛鴿傳信通知他們,也不會有差錯。”許驚弦暗忖鶴發雖替烏槎國做事,但畢竟昔日曾在禦冷堂中任碧葉使,按理說不應當與明將軍為敵,他是否會暗中阻撓刺明計劃?
陸文定插口道:“馮右使的兩名手下曾聽葉姑娘提及堂弟的名字,我已派人暗中將他們嚴加看管,決不會泄露。”
丁先生微微一笑:“丁某想提醒陸教主兩件事情。第一,不要再以‘堂弟'相稱吳少俠;第二,相信媚雲教有更好的讓人閉嘴的方法。”
陸文定臉色有些變了:“本教教徒的性命,還不勞丁先生牽掛。”
丁先生冷笑:“至少陸教主應該牽掛吳少俠的性命吧。”
陸文定亦不客氣:“本教對於每一個教徒皆視為兄弟,從不偏袒。”他能如此愛護手下,頗有—教之主的風範,倒令許驚弦刮目相看。
魯子洋連忙道:“丁先生雖是善意提醒,卻不知每個媽雲教徒皆對教主盡忠盡職,決不會有任何錯失。”
“希望如此吧!丁先生終於稍作讓步,記住,這不僅關係著剌明計劃的成功,也關係著吳少俠的性命。”
許驚弦隱隱感覺到丁先生才是刺明計劃的主使,忍不住發問:“丁先生快揭開謎底吧。你到底想讓我做什麼事?難道一定需要隱瞞身份麼?”
丁先生一字一句道:“我要你投靠明將軍!”
聽丁先生說出投靠明將軍的計劃,許驚弦不由一怔,明將軍身邊眾將環伺,高手如雲,如果前去行刺無異送死,不知丁先生究竟是何用意?
丁先生續道:“吳少俠不必擔心,此去非是讓你行剌,而是另有任務。要完成刺明計劃,必須有人接近明將軍,盜取一件極為關鍵的物品。丁某想來想去,唯有吳少俠是最合適的人選。”
馮破天疑惑道:“明將軍曾在京師見過吳少俠,恐怕有些不妥。”許驚弦暗忖他倒是頓為關切自己的安危,暗暗感激。
魯子洋插口道:“四年前哭兄曾與吳少俠共處多日,我亦與之有數麵之緣,但如今他相貌大改,根本認不出來。”日哭鬼緩緩點頭。
丁先生道∶“這一點不是問題。我早已考慮妥當,吳少俠並不需要接近明將軍,隻需盜取那件關鍵的物品即可。”
許驚弦沉吟道:“擒天堡與媚雲教中藏龍臥虎,能人無數,丁先生為何一定要我去?”
丁先生一笑:“有兩個原因。第一,你曾救過將軍府大拇指憑天行與安插在擒天堡中的臥底陳長江。陳長江反出擒天堡後在川南無法立足,目前藏身於成都金刀堂,等待明將軍大軍入川,吳少俠可在成都與之相會,由他引薦入軍中,必不會令人生疑;第二,縱然盜取了那件物品,但大軍之中脫身不易,所以需要借助吳少俠的那隻鷹兒。”
“不知需要我盜取什麼物品?”
這一點容丁某賣個關子。“並非不信任吳少俠,而是你知道得越少,越不容易露出破綜。盜物行動另有其人,你根本無須出手,隻要混入軍中負責接應,如果聽到有人說出‘烏雲蔽空,日月無光’這句暗語,便是我們派去的臥底,他會交給你所盜取的物品,再由鷹兒帶回即可。”
“烏雲蔽空,日月無光!”許驚弦將那暗語牢牢記住,又問道:“可是,就算我能成功投靠,但在數十萬大軍之中,那臥底又怎能找到我?”
“這一點就要看吳少俠的本事了。你不但要投靠朝廷大軍,還要盡量混入明將軍的核心部隊之中。在必要的時候,我可做出適當的安排,犧牲一些兄弟以保證吳少俠立下戰功,再加上有我方臥底暗中策應,你或許還有機會成為明將軍的貼身護衛。丁先生口氣一轉,極為鄭重地道,不過我必須盯囑吳少俠一聲,我知你與明將軍有血海深仇,但以個人之力貿然行刺絕無成功的可能,為了剌明計劃一定要謹慎行事,隻要能夠完成交托你的任務,就算是去了明將軍的半條性命!”
許驚弦心頭暗凜,聽丁先生所言,交給自己的任務必定十分重要,但直到此刻仍猜不出他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麼藥,甚至連臥底之人身份都不清楚。此人謀略驚世,計劃環環相扣不留破綻,當是明將軍勁敵。忽又想起一事:“我曾在京師呆了一段時間,將軍府中或有人曾見過扶搖……”
丁先生陰惻惻一笑:“嘿嘿,吳少俠當然不用帶著鶯兒投軍,葉姑娘自會照看好它。一會兒你可以再教給她一些訓鷹的口令,以備聯絡。”
許驚弦本還想分辯扶搖未必會聽從葉鶯的號令,但轉念一想,或許丁先生對自己並未完全信任,所以才故意留鷹兒為質?而葉營與自己同去焰天涯,是否也有故意與扶搖親近之意?想到這裏,心裏極不舒服,連忙拋開這個念頭。
丁先生又細細囑咐道:“將軍府在擒天堡與媚雲教中必有眼線,吳少俠見到陳長江時也不必隱瞞去焰天涯之事。但後麵的事情卻需要變更一下,你與葉姑娘離開焰天涯後被媚雲教擒獲,陸教主勸你入教而不從,便將你軟禁起來,隱懷殺機。你伺機逃出媚雲教,怒而投靠朝廷以圖功名……至於一些細節問題,就由吳少俠自己考慮,務求天衣無縫。性命攸關,你的真正身份隻有聯盟高層寥寥數人知道,決不可泄露……”
許驚弦經過反複推敲,確認計劃並無遺漏,慨然道:“丁先生放心,我與明將軍之仇不共戴天,必會如約完成任務。”
當下魯子洋喚來媚雲教手下,取來酒水,幾人歃血為盟,共飲了一杯。陸文定又親自替許驚弦倒了杯酒,低聲道:“為兄不才,暫代媚雲教主之位多年,待堂弟大功告成之日,必轉交教主之位。”
許驚弦連忙擺手道:“我決無此意,堂兄休再提及。”
陸文定目光閃動:“好,敬一杯以全我兄弟情誼。堂弟多多保重,愚兄等你歸來後共祭羽叔與韻姨!”舉杯一飲而盡。
許驚弦直覺他神情蹊蹺,心生警惕,猜想酒中或有古怪。但聽他提及父母,又不得不硬著頭皮喝下,一杯下肚卻並無異感,暗責自己疑神疑鬼。
丁先生嘿然一笑道:“媚雲教人多眼雜,吳少俠最好是趁夜離去,一切按計劃行事,以後我自會派人與你聯絡。嘿嘿,現在還有些時間,吳少俠不妨與葉姑娘商討一下訓練鷹兒之事,事關性命,可莫要藏私哦。”言罷飄然離去,陸文定等人亦隨之告辭,一時房內隻留下許驚弦與葉營兩人。
許驚弦聽丁先生笑得古怪,知他恐怕已猜出自己與葉鶯之間隱生情愫。望見她微垂著頭,粉麵飛紅,想必也聽出了丁先生的言外之意。可是,她身為非常道二號殺手“活色”,又豈會輕易動心?她對自己到底是一片真心,還是為了刺明計劃有意色誘?許驚弦明知自己不該如此想,偏偏卻無法按掠住心頭隱隱的懷疑。
兩人各懷心事,偶爾抬眼相觸,又都不自然地別開頭去。雖然隻分別了六天,卻恍若隔世,彼此之間再無法似當初般毫無芥蒂。
沉默半晌後,許驚弦終於開口道:“扶搖還好麼?”其實他心知葉鶯決不會任人欺負扶搖,隻怕比自己照看得還要周到,這句問話實是多餘。葉營冷哼一聲:“我就知道,你是為了救小家夥才回來的。”許驚弦受她一激,脫口道:“胡說,我是聽說媚雲教要拿你問斬,這才……”忽覺失言,憤然瞪她一眼,“誰知道反而……”
葉鶯搶著道:“誰知反而落入我這個小妖女的圈套中,是不是?看你那氣惱的樣子,隻怕現在巴不得來砍我一刀吧。”她半嗔半怒的口氣中似又有一分壓抑不住的喜悅。或許她的心中也打了一個賭,賭的是許驚弦聽到消息後會不會涉險來救?許驚弦歎了一口氣:“我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這圈套是丁先生設下的,我隻是生氣自己沒能及時覺察。”
“哼,你不是自話江湖經驗豐富麼?為何不能覺察?”
許驚弦頓時吸口無言。回想自己乍聞要處斬葉鶯的消息時已然六神無主,哪還顧得上分辨其中真假?
葉鶯瞧出許驚弦心中所想,咬著嘴唇,低低罵了一聲:“臭小子。”聽到這一聲熟悉的“臭小子”,許驚弦臉上不由露出一絲會心的笑容。這一刻,她仍是那個外表上氣勢洶洶、內心卻孤獨而堅強的小姑娘,是否曾經欺騙過自己都已不再重要。
“你怎麼笑得如此可惡?老實交代你在打什麼鬼主意?”
“我……我隻是覺得有些不認識你了。”
“哼,才幾天不見,就忘了我的樣子。”
“隻是有些不敢相信你就是那非常道的殺手一活色!”
“嘻嘻,本姑娘殺人不眨眼,你怕了吧?”
“你答應過我,不再胡亂殺人。否則我就不認你當朋友。”
“呸,你以為我很希罕你麼?本姑娘寧做殺手,不交朋友。”
“那麼你願意做殺手,還是願意做公主?”
葉鶯驀然一怔,目光中閃過一絲迷茫,隔了一會才答非所問地道:“臭小子,你真不應該回來。”
許驚弦想到離開焰天涯後她執意要與自己分道揚鑣,是否就是不希望自己參與丁先生的計劃呢?可是他卻看不出來丁先生的計劃裏有何陰謀,他盯著葉鶯的雙眼問道:“你是否知道一些刺明計劃的內幕?”葉鶯別開頭去:“知道太多對你並沒有好處。”
許驚弦知道事關重大,她既不肯說,多問亦無用,朗然一笑:“明將軍是我的仇人,就算不借助丁先生之力,或許我也會潛入軍中行刺。”葉鶯咬牙罵道:“你這個笨蛋,快去送死吧。”
“嘻嘻,送死之前還要拜托公主照看好扶搖哦。”
“這個不勞你操心,小家夥這幾日和我朝夕相處,隻怕已不認識你這個舊主人啦。一旦開戰後隔段時間便放小家夥出去,鷹兒眼力極好,在高空中就能從千軍萬馬中看到你,但你沒有得到指令千萬不要與它聯係,以免被敵人看出破綻。”
許驚弦立刻醒悟到如果自己能夠混入明將軍的軍隊中,便可利用扶搖察知敵方主將的行蹤,丁先生此計可謂一舉數得。
當下許驚弦便將平日訓練扶搖的數種口令告訴葉鶯,又將自己常用的鷹笛交給她。不覺過了三更,兩人皆知將要離別,不免有些戀戀不舍。
葉鶯低聲道:“臭小子好好保重,記得身處險境,不要太信任別人。”
許驚弦聽她似乎話中有話,正想再問,葉鶯咬牙跺腳,背過身去:“我怎麼也變得婆婆媽媽了?你快走吧。”
許驚弦暗歎一口氣:“你也保重。到了門口忽又轉過頭來,還有一件事。”
“什麼?”
許驚弦一本正經地問道:“你和香公子的關係好不好?”葉鶯白他一眼:“他雖是我的師兄,但武功卻及不上我,恐怕對我還有些忌妒。”她眨眨眼睛,顯然誤會了許驚弦的意思,“喂,我過去的那些事情隻告訴過你—人,連師父也不知道。”
許驚弦嘿嘿一笑:“他欠我一個問題,我來問你好不好?”葉鶯失笑:“問吧,隻要別觸及師門隱秘。”
“保證與你師門隱秘無關。”許驚弦調皮地泛眼睛,“你今年多大啦?”
葉鶯拿不準許驚弦的意圖,如實道:“到了今年七月,就年滿十六啦。”
許驚弦哈哈大笑:“我是四月過生日,比你大三個月哦。”他自從離開清水鎮聞蕩江湖以來,遇見的女孩子無論是水柔清、平惑、白媽等人,皆是比他年長,此刻終於有機會做一次兄長,實是喜不自勝。葉營才明白過來:“呸,我才是老大!”
“嘿嘿,此乃天意,你就乖乖地做我的小妹妹吧。”許驚弦大笑著思門而去,留著葉鶯在屋中頓足,後悔不迭。
許驚弦悄然離開驛館,閃入山林沿原路返回大理,才走出十餘步,忽聽樹林中一人低聲道:“賢侄請留步。”卻是馮破天的聲音。
許驚弦不料馮破天並未離開,又見他麵蒙黑布,深夜在此等候必有要事,心知有異,亦壓低聲音道:“馮叔叔有何指教?”
馮破天伸手遞來一件東西,許驚弦順手接過,卻是一根小巧玲瓏的竹管,裏麵或是放著什麼爬蟲活物,隱隱顫動,許驚弦不由一怔,心頭隱隱有些發毛。卻聽馮破天緩緩道:“我懷疑陸教主在給你敬的那杯酒裏下了蠱,你拿著此物貼身收藏,大約半年後蠱毒便會自解,切記切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