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披散著一頭酒紅色波浪卷發的美貌女子站在庭院中,冷眼看著兩人忙碌,聽那瘦小男人唧唧歪歪沒完沒了,不由十分煩躁,轉身踩著高跟鞋,衝著門窗緊閉的正堂走了過去。
腳尖輕輕一踢,本就搖搖欲墜的門板應聲而開,燦爛的陽光蜂擁而至,爭先恐後地擠進房間之中,那一瞬間,白蘇感覺真如萬箭穿心一般,痛苦得呻|吟了一聲,魂體不受控製地變淡,快速化作一縷輕煙,避難般鑽入雕刻著折枝梅花的檀木匣子中,失去對外界的一切感知。
小舟坐在蒲團上,呆呆地望著已經空無一人的椅子,困惑地眨巴了幾下眼睛,沉默了片刻,他費力地扭轉身子,歪著腦袋不解地看向樣式古舊的匣子,小聲道:“麻麻……”
小舟想不明白,一向對他關懷備至的白蘇為何這次連招呼都不打,突然就消失了,他用兩隻稚嫩的手掌撐著地,想要爬過去一探究竟。
正在這時,殷詩雅卻眼尖地注意到了小舟的存在,她掩著秀氣紅潤的櫻唇,小小地驚呼出聲,嘀咕道:“這是誰家的孩子,怎麼在這裏。”
殷詩雅向來沒什麼耐心應付孩子,說完之後就要吩咐保鏢將人抱走,但目光不經意間落到小舟出色的相貌上,腦海中有什麼東西快速閃現,恍若一道驚雷,直劈得她又驚又喜,忐忑不已。
壓抑著激動的心情,殷詩雅快步走到小舟麵前,蹲下身子,認真打量了一番,最後又掏出手機,翻找出一張陳年舊照,舉到自己眼前,仔細對比了好半天,聲音不穩地說道:“像,太像了……”
保鏢和瘦小男人聽到動靜,也跑了過來,見到那孩子,都驚訝無比,一時麵麵相覷。
殷詩雅平時注重保養,無論何時何地都不忘精心裝扮,身上更是濃鬱的香水味兒,孩子的鼻子比較嬌弱,被她熏得不停打噴嚏,小舟難受地癟了癟嘴巴,學著小狗的樣子,衝著幾個不速之客呲了呲牙,像極了被侵犯了地盤的野獸,全身上下每個毛孔都寫滿了不悅。
他討厭這些人!他們一來,麻麻就不見了,小舟狠狠瞪視著殷詩雅。
黑衣保鏢顯然比因殷詩雅要冷靜的多,他皺著兩道粗黑的眉,悶聲悶氣地說道:“如果真的是小少……那個野種的話,已經這麼長時間了,他是怎麼活下來的?”
聽到他這麼說,被巨大的意外之喜砸暈得殷詩雅終於稍稍冷靜了些,她撫弄著自己纖長的指甲,看著瘦小男人冷笑道:“張混子,你怎麼解釋?”
張混子的冷汗涔涔,慌亂地抹著額角,睜著渾濁的小眼睛滿嘴瞎話:“剛才我和李大哥發現很多生活痕跡,可能是附近的流浪漢同情心泛濫,養了這孩子一段時間……”
“但願如此吧。”殷詩雅淡淡地應了一聲,也不知道她信還是沒信。
殷詩雅原以為張敏生的孩子已經死了,自己來不過是尋一尋他的屍骨,也好讓宋修明死心,沒想到孩子還活著,雖然殷詩雅心裏有點不痛快,但也清楚,若是有他在,張家也更容易就範。
“算了。”殷詩雅陰沉沉地笑了,偏首徑自對保鏢道:“甭管誰養了他,既然活著就是一件好事,你抱著這個孩子,我們馬上離開這裏,至於你……”
她望著張混子,微微一笑,“留在這裏善後,把麻煩都解決掉,否則,我保證你會變成一條沒手沒腳的人棍。”
黑衣保鏢依言去抱地上的孩子,卻見對方衝著他露出幾顆白牙,努力做出威脅的樣子,保鏢暗罵一聲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東西,伸手就要將人提起來。
遲遲不見這些人離開,小舟徹底被激怒了,直起脖子張嘴咬住了他的手腕,死死不鬆口,保鏢吃痛,揚手毫不留情地給了小舟一巴掌,直把他打得牙齒脫落口吐鮮血。
“沒用的廢物。”殷詩雅暗道回去定要央求父親給她換幾個得用的人,頭也不回地上了車,對司機道:“走吧。”
保鏢立刻抱著呈現半昏迷狀態的小舟,不顧他的掙紮,快速跟了上去。
性能良好的汽車發出一陣嗡鳴,疾馳而去。
“什麼東西!”張混子心生不滿,衝著幾人離去的背影,惡狠狠地啐了口唾沫,不幹不淨地罵道:“艸!還真以為自己是什麼名門貴婦呢,我呸!”
回過神來,想到殷詩雅剛才的命令,張混子不由煩躁地踢了踢石子。說到底還是他自己貪財,若不是想著殷詩雅現在也算是嫁入豪門,這回能幫上忙,少不得撈上一筆兩筆的,卻沒料到,錢哪有那麼好掙的。
太陽漸漸西移,合歡樹的影子越來越長,熱氣消散,白天和黑夜再一次發生交替。
擺在正堂供桌上的匣子微不可見地晃動了幾下,半晌,木蓋掀起,露出手指寬的縫隙,一團白霧從裏麵逸出來。
白蘇死裏逃生,此時還十分虛弱,低聲喚道:“小舟,小舟,你在哪?”幽冷的聲音在室內回蕩,經久不息,唯獨聽不到有人應答。
眼皮瘋狂跳了起來,白蘇一個閃身就來到了室外,望著淩亂不堪麵目全非的宅院,他終於害怕起來,連聲叫道:“小舟,小舟!”
沉浸在夢鄉中的家禽鳥雀紛紛被驚醒,一時雞飛狗跳,吵鬧不堪,白蘇此時慌亂無比,俯下身去,一寸寸仔細辨認著地上的痕跡,沿著陌生人的腳印,一路來到大門口,白蘇想要再前進一步,冷冷的月光經過八卦鏡反射,狠狠擊打在他身上,幾次三番下來,縱然滿心不甘,卻也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嚶嚶嚶……”白蘇伏在地上,模樣狼狽,小聲地哭泣著,但他雙眼卻十分幹澀,流不出一點淚水。
從目前的情形看來,小舟似乎是被人抱走了,隻是不知那將他帶走的人心性品德如何,會不會將他視作親子?
縱然不願意承認,但白蘇也知道,如果小舟能夠跟在正常人身邊長大,肯定遠比現在離群索居的生活要好很多。
話雖然這麼說,到底養了那麼長時間,還是很舍不得,畢竟在這做孤宅裏,也唯有小舟能夠給白蘇一絲慰藉和溫暖,現在連他也走了。
“這是不是意味著,以後我又是一個人了?”白蘇苦笑,默了一會,又道:“啊,不對,是一個鬼。”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歲月匆匆,彈指又是三年後。
市中心的一棟高檔別墅內,夜幕還未降臨,各式各樣的琉璃燈盞已經亮起,照得所有房間亮如白晝,統一穿著黑白兩色製服的傭人魚貫而出,雙手捧著托盤,依次擺放在長條形的餐桌上,精心烹製的飯菜鮮香撲鼻,引得人垂涎無比。
宋修明剛從公司回來,身上古板沉悶的黑色西服尚未來得及換掉,高級定製的手工皮鞋踏在光可鑒人的地板上,留下一連串急亂的足音。
來到大廳,宋修明站定之後任由傭人服侍,眼睛微微眯起,問道:“小少爺呢?”
殷詩雅收拾完畢,踩著點從樓梯上走下來,聞言嬌笑道:“修明你也太心急了,已經派人去接了,估計馬上就到了。”
宋修明淨手潔麵,神態放鬆了不少,坐到上首處,哈哈一笑,打趣道:“你要是爭點氣,多給我生幾個兒子,我至於這麼眼巴巴地惦記著?”
殷詩雅聽得眉心一顫,忙小心去覷宋修明的臉色,見他垂眸拿著雪白的方巾認真擦手,周身氣息也還算溫和,這才稍稍鬆了口氣,有意轉移話題道:“知道小舟那孩子要回來,我特意讓張嫂多做了幾個菜,全都是他喜歡吃的,修明你看看還有什麼要增添的?”
餐桌上擺放了大大小小幾十個盤碟,琳琅滿目顏色絢麗,宋修明滿意點頭:“夠了。”
門外傳來輪胎摩擦地麵的刹車聲,殷詩雅眼眸中湧出一抹陰暗晦澀的情緒,轉瞬消散不見,她笑道:“來了。”
戴著眼睛的男青年走進來,點了點頭,恭敬地說道:“先生,太太,小少爺回來了。”
其實無須他多言,宋修明的目光早已落到自己兒子身上,拍了拍左側座椅,招手道:“小舟過來,坐到爸爸身邊。”
五六歲大的男童沉默地站在那裏,對宋修明的話置若未聞,殷詩雅心中冷冷一笑,麵上卻裝足了慈母模樣,溫和道:“小舟莫不是害羞了?哎呀,男孩子哪能跟個小姑娘似的,終日不見人的。”
這話看似在為男孩辯解,其實不過是在諷刺他畏畏縮縮上不得台麵,當著宋修明的麵抹黑男孩罷了,著實是其心可誅。
在眾人的呱噪之下,小男孩有些不耐煩,他抱著懷裏的一隻木雕小船不撒手,一言不發地坐到了遠離殷詩雅和宋修明兩人的一張椅子上,垂著頭,半晌不開口。
一時主位上的兩人臉色都有些不大好看,最後還是宋修明見慣風雨,早練成了幾分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麵不改色的笑道:“好啦,累了一天了,開飯吧。”
宋家自詡是名門之後,禮儀繁瑣,雖然現在已經是新社會,人與人之間也沒有了三六九等的階級之分,但宋家卻還秉持著貴族做派,保留了許多先祖們代代相傳下來的習俗,講究些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一時間飯桌上倒也難得清淨了會,這讓宋青舟皺在一起的兩條淡眉好不容易舒展了開。
唯有一點不好,那就是宋修明和殷詩雅為了表達自己的關愛之情,一個勁地給他夾菜,讓素有潔癖的宋青舟險些食不下咽。
因為有宋修明和殷詩雅在場,宋青舟也沒什麼胃口,很快就放下了筷子,等到幾人吃飽喝足,傭人送上了飯後水果並幾盞去油膩的茶水,宋修明這才悠悠開口道:“小舟在醫院待的還習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