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舟微不可見地點點頭。
野種就是野種,一點教養都沒有,倘若不是自己一直生不出兒子,何苦留著他在這裏礙眼,殷詩雅憤憤地咒罵了幾句,臉上擠出溫婉和善的笑容來,柔聲道:“你這孩子,爸爸問你話呢,怎麼不吭聲呢?”
奈何無論兩人怎麼誘導哄勸,宋青舟就像是鋸掉口的葫蘆,再沒見過比他還悶的人了。
雙方僵持了十幾分鍾,宋修明有些氣餒,擺擺手道:“不急,不急,小舟脾氣是有些倔,等懂事了就好了,天晚了,回房休息去吧。”
聽到這句話,宋青舟倒是反應迅速地站起身來,悄無聲息地回了自己房間。
宋修明見他如此態度,心裏很是不悅,臉上不免也流露出了點兒,方才退下去到小餐廳吃飯的眼鏡青年又走了出來,跟著宋修明一前一後地進了書房。
“博學,醫生怎麼說?”宋修明問道。
宋青舟被接回來已經三年了,這三年來宋修明殷詩雅等人在他身上可謂是費盡了心思,結果卻收效甚微,到現在他連簡單的爸爸媽媽都不會說,難免讓人灰心。
季博學抿了抿唇,神色有些為難,顯然是有些話不好直接說出口,躊躇了一會,委婉說道:“小少爺一出生就遇到了那樣的事,後來不知道怎麼長大的呢,也多虧他命大,被太太給找到了,但是嬰幼兒時期正是啟蒙教育的最重要階段,給耽擱了那麼長時間,現在要改正,一時半會兒的恐怕效果不大,醫生也說讓慢慢來,要有耐心,平時多陪陪他。”
宋修明眉頭擰成了疙瘩:“這麼嚴重?”從抽屜中拿出一支雪茄,點燃,夾在手指間吸了一口,複又說道:“再請幾個醫生吧。”
季博學點頭稱是。
幾天之後,宋家忽然得到消息,說是政|府上層有意完善城市建設,擴建一些便民設施,城郊的民宅麵臨著拆遷的命運,而那座本市所有人心照不宣的孤宅也要被拍賣出去,用以籌資。
“怎麼忽然就同意拍賣了?”宋修明問道。
季博學拿著好不容易收集到的資料,認真回稟道:“說是政府資金不足,不過……”
宋修明不耐:“有話就說,不要吞吞吐吐的。”
季博學應了一聲是,“……不過有些人猜測是上麵的人心裏覺得晦氣,不想再看到那座宅子,而且,據坊間傳聞那裏麵鬧鬼越來越嚴重,曾有人夜裏擅自闖了進去,結果差點沒嚇出心髒病。”
若非是頂不住強大的輿論壓力,上層隻怕也不會這麼快就做出決定,鐵了心要將那宅院給賣掉。
宋修明默默了回憶了一會,“我記得詩雅當初就是在那裏找到小舟的吧?”
季博學道:“是。”
看來他們宋家人還真是與那孤宅有緣呢,想到那條家族老人口耳相傳的秘聞,宋修明當機立斷道:“你時刻關注城西那塊地的情況,留意都有哪些人感興趣,必要時我們先下手為強。”
季博學領命而去,腳不沾地地下了樓,因此他竟然沒有察覺到,書房外麵的走廊拐角處站了個人。
“宅子?”被權威醫生判定為自閉兒的男孩呆呆地重複了一遍,腦海中有紛亂的畫麵一閃而逝,快得讓人難以捉摸,卻攪亂了他枯寂的心,宋青舟有些疑惑不解,整個人仍處於迷茫懵懂的狀態,卻下意識地呢喃出兩個字:“麻麻……”
仿佛冥冥之中有股神秘的力量在吸引著他,宋青舟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孤宅裏看看,但他隱約明白,宋修明和殷詩雅是絕對不會同意的,這從他們兩人在自己麵前絕口不提當年之事的態度上就能猜測到。
俗話說,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在宋青舟的殷切渴盼下,他很快就找到了實踐自己計劃的機會。
說起來也多虧了殷詩雅有意無意的忽視和輕蔑,傭人們都知道宋青舟這個小少爺隻是名義上好聽罷了,除了宋修明在家的時候會收斂一二,其他時間總是偷奸耍滑,畢竟在他們心中,一個自閉兒跟傻子也差不多,哪裏知道好歹?
這天中午,宋青舟閉目裝作沉睡的樣子,兩個負責照顧他的傭人看了一眼,見沒人監管,便躲到角落裏聊天。
宋家人普遍有歇午覺的習慣,此時正值午後,眾人睡意困頓,宋青舟輕手輕腳地溜出房間,沿著牆根,借著盆栽綠植的遮掩,靜悄悄地來到後門,三兩下爬上一株桂花樹,縱身跳到了牆外,結結實實地摔在外麵的水泥地上,他舔了舔嘴唇,手腳並用地爬起來,憑著感覺,朝城西走去。
不遠處的梧桐樹下停了一輛黑色商務車,後座上坐了位十五六歲大小,氣質老成持重的少年,隔著一層玻璃,靜靜地看著男孩離去的背影。
司機打開車蓋搗騰了一番,解決了故障,抹掉額頭上的汗珠,躬身對少年道:“少爺,已經好了,我們繼續走吧,否則老爺該著急了。”
少年微笑道:“許多年不回來了,這地方變化的挺大的,哦,對了,這是誰家的房子?”他指著車窗外華麗精致的別墅問道。
司機道:“是宋修明宋先生家。”
少年點點頭,不覺收斂笑容,淡淡道:“原來是他。”
臨近傍晚,尋不到宋青舟後,傭人們慌了手腳,跌跌撞撞地跑去告訴了殷詩雅,之後自然是一陣雞飛狗跳。
因為目前為止隻有宋青舟這麼一個兒子,不管真心還是假意,宋修明和殷詩雅在衣食住行上倒是從未虧待過他,日常行走也都有人伺候,宋青舟這些年大多是在宋家和療養院中度過的,很少外出。
看著外麵車水馬龍、鋼鐵森林般的景象,饒是宋青舟一向比別的孩子懂事,此時也不免有些迷茫,隻知道抱緊懷裏的木雕小船,跌跌撞撞地朝城郊走去。
陌生的環境總是特別容易使人慌亂,然而對於宋青舟來說,空曠安靜的田野遠比那些看起來溫柔和善,實則各懷鬼胎的人類好多了,在遠離人群之後,他恍如一條躍入水中的魚兒,由身到心都感到恣意無比,就連黑漆漆的夜幕也不曾讓宋青舟產生絲毫畏懼的情緒。
宋青舟畢竟小人腿短,費了好多功夫,直到夜半時分他才摸到那處宅院附近,接著尋到磚塊壘成一摞,爬樹翻牆,動作很是熟練。
彼時白蘇正盤膝坐在合歡樹頂,專心修煉,沐浴著皎月銀輝,本就沒有實體的身形越發飄渺虛幻,寬大的袍角和廣袖無風自動,高高束起的青絲披散在肩後,整個人翩然若謫仙。
眼尖地捕捉到那一抹白色,宋青舟忽然憶起一些模糊的畫麵,心中不禁生出親近之意,直直地朝著庭院中的合歡樹跑去。
察覺到周圍的動靜,白蘇睜開眼睛,原本是想要迅速逃開的,卻被對方熟悉的五官給定住,情不自禁地從樹梢上飄落下來,遲疑道:“小舟?”
聽到這熟稔的稱呼,宋青舟眼睛一亮,臉上流露出毫不遮掩的孺慕之情,張開小手就要去抱他:“麻麻……”
“真、真的是你?”白蘇又驚又喜,顯得有些激動。
宋青舟神情放鬆,張嘴啊了一聲,像是重新回到母雞雙翼下的弱雞崽,再不見平常在宋家時所表露出來的冷漠和呆滯。
白蘇已經很長時間不曾與人交流,實在是憋得很了,想要逗宋青舟多說幾句,然而不等他開口,牆外突然傳來一陣陣汽車轟鳴,接下來便是雜亂無章的腳步聲。
一群彪形大漢破門而入,手中拿著探照燈,無頭蒼蠅似地亂撞亂轉,不多時就有人將燈光打在了宋青舟臉上,隨即驚喜道:“在這裏,小少爺找到了!”
話剛落音,所有人就都鬧哄哄地圍了上去。
白蘇見情形不對,早已躲了開去,靜靜地站在不起眼的角落處,眼睜睜地看著幾人將宋青舟抱起,如同來時一般,腳步匆匆地離開了。
黑衣人都是一臉劫後餘生的慶幸,唯有被人鉗製在懷裏的宋青舟憤恨不已,死命掙紮反抗,從男人肩膀上扭過頭來,伸出手,不甘地大喊道:“麻麻,麻麻……”
那稚嫩的童音因為拔得太高,顯得有些淒厲,聽得白蘇心頭一酸,身形一晃,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探出手,想要將人奪回來,然而剛剛來到正門,高懸的八卦鏡立刻華光大盛,再次將人彈了回去。
“先生。”黑衣人抱著宋青舟來到車前,朝著閉目養神的宋修明點頭示意,單手打開車門,將人塞了進去。
剛一恢複自由,宋青舟就要往外跑,卻不料宋修明猛然睜開眼睛,一手按住他的身子,向來表現得對宋青舟十分寵溺的男人掐住他的下巴,揚手給了自己兒子一巴掌,眼睛裏是濃濃的煩躁和陰狠。
宋青舟捂著高高腫起的臉頰,惡狠狠地與他對視。
“乖。”宋修明收起臉上凶狠的表情,不耐地揉了揉眉心,“以後不太再亂跑了,爸爸是太擔心你了。”
汽車啟動,宋青舟回身趴到玻璃上,眼睛睜的大大的,緊緊盯著距離越來越遠的宅子,小聲呢喃道:“麻麻……”
注意到宋青舟戀戀不舍的神情,宋修明心中有些詫異,知子莫若父,沒人比他更知道自己這個兒子有多難以接近了,整整三年的時間都捂不熱他的心,到現在也不肯開口叫他一聲爸爸,現在怎麼會對這座宅子如此感興趣?裏麵究竟有什麼東西吸引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