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的時光就在白蘇戰戰兢兢的狀態下過去了, 當夕陽完全隱匿在地平線之後,他心有餘悸地抹了抹並無實體的額頭,趁著夜晚活動更加便利,身上也更有力氣, 連忙多摘了些番茄, 又從犄角旮旯裏翻找出來幾隻生鏽的銅盆, 淘洗過後用來儲水,一趟又一趟燕子銜泥似的取來鬆軟的幹草, 搭成小床。
最後幹脆將幾麵尚算幹淨的窗簾扯了下來, 來回多洗了幾次,撕成大小相仿的方塊兒, 留著給嬰兒做尿布。
總而言之,白蘇為了這個孩子可算是操碎了心。
但盡管如此, 最最重要的飲食問題卻還是未曾得到解決,白蘇可以不用吃東西,嬰孩卻絕對不能挨餓。
大概是白天睡多了,到了夜裏反倒不困了, 那孩子炯炯有神地躺在臨時床鋪上, 時不時還揮舞幾下手臂。
白蘇在距離他不遠處的地方散步, 腦海中思考著兩人的生存大計,卻見頭頂月光忽然大盛,轉瞬又恢複成原狀, 而白蘇倦怠的精神卻為之一振。
“這應該不是巧合吧?”白蘇仰頭, 若有所思地望向漆黑子夜中的姣姣明月, 呢喃道:“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日月精華?”總覺得自己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呢,不過,白蘇現在這縷魂魄本身也存在很多秘密就是了。
既然發覺了月光對自己有利無害, 白蘇自然不會再錯失良機,每到夜間便靜坐在庭院當中的一株粗壯大合歡樹上,閉目冥思,感受月光灑落在自己身上,恍如注入一股暖流,緩緩流遍全身,四肢百骸裏漸漸生出力氣。
如此這般堅持了幾天,白蘇明顯感覺自己變得更加耳聰目明,行動更為迅捷,夜色對他視力的影響作用也減弱了一些。
白蘇為此很是興奮了一番,當晚還試著用石子去打靠近院牆的一株楊樹上的鳥窩,在力氣用盡之前,竟然還真被他擊中了,僥幸得了兩粒鳥蛋,蒸成蛋羹,搗碎之後喂給了那棄嬰,也算是加餐了。
“說起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白蘇拄著下頜,興致勃勃地看向小嬰兒,“咱們倆還要相依為命很長時間呢,總要有一個像樣的稱呼吧,叫什麼好呢,柱子?小虎?狗蛋?……噯,好像不是太好聽……”
“咦,有了。”白蘇見那小嬰兒緊緊抱著一個木雕小船,看起來很是喜歡的模樣,腦海中靈光乍現,笑道:“不如就叫小舟吧。”
至於大名什麼的,唔,白蘇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幹脆等到孩子長大,讓他自己取吧。
相處久了,白蘇漸漸明白這麼精致可愛的孩子為何會被丟棄了,因為他實在太過安靜了,安靜得一點都不像正常嬰兒,除了非常饑餓或是有生理問題需要解決時哼兩下外,其他時間裏小舟根本不會發出任何聲音。
有時候,白蘇冷不丁回頭看向小舟,就會見到他悄無聲息地坐在那裏,黑沉沉的眼眸剔透無暇,像是一個漂亮的布娃娃,沒有絲毫生命力,有些駭人。
大約半個月前,有一隻受了傷的母羊慌不擇路,直接衝進了孤宅,這對白蘇來說簡直不亞於天上掉餡餅,自然不能輕易放它離開,連忙設下陷阱,將母羊困住,之後定時去擠奶,煮沸後喂給小舟。
大概是因為羊奶的營養確實豐富,小舟喝過後皮膚明顯變得更加嬌嫩,臉上也添了兩抹紅暈,用了不到一個月,竟然就能穩穩當當地坐起來,喜得白蘇給了他好幾個麼麼噠。
白蘇沒讀過育嬰類的書籍,也不清楚孩子的成長曆程,否則他就會知道,這樣的事對一個才三五個月大的孩子來說到底有多逆天。
隨著時間的流逝,小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成長著,與此相伴的是他越來越大的胃口。
幸好白蘇通過夜夜苦修,也在不知不覺間增長了體力,為了不讓小舟挨餓,他設法引來幾隻雞鴨,圈養在後院裏,留作小舟的儲備糧。
因為畏懼陽光,白蘇通常都是晝伏夜出,小舟被他帶著也養成了相同的生物鍾,每到朝陽初升之時,兩人便會縮回房間內,白蘇就凝成實體,不厭其煩地教導小舟說話。
“爸爸,叫爸爸……”白蘇有心使壞,他覺得自己這般無微不至地照顧小舟,其實跟養個兒子也差不多了。
小舟砸吧嘴:“咿呀……”
“乖,叫爸爸。”
“咿呀……”
白蘇氣憤,伸手去戳小舟嫩生生的臉頰,“臭小子,叫聲爸爸有這麼難嗎?難道要叫我媽媽你才高興?!”
小舟睜著水汪汪的眼睛,滿臉無辜地看向他,半晌,蠕動了下粉嫩的唇瓣,口齒不清地說道:“麻麻。”
霧草!我聽到了什麼?
白蘇難以置信地看著小舟,樂嗬道:“好棒好棒,終於學會叫人……等等,誰是你媽媽,臭小子,我是男人,你該叫我爸爸!”
然而跟一個懵懂無知的嬰兒講道理顯然是沒有什麼卵用的,小舟才不管氣急敗壞的白蘇,像是發現了新玩具似的,一個勁地喊麻麻麻麻,無論白蘇怎麼哄都不改口,非常固執。
時光易逝,歲月如梭,轉眼已是一年多後。
當初那個粉團子似的嬰兒逐漸長大,身形也抽長了一些,穿著白蘇用竹枝從附近垃圾站裏勾過來的鵝黃色連體衣,像極了蠶寶寶。
小舟快要兩歲了,謝天謝地,在這種缺衣少食的條件下,他竟然也長得生龍活虎,小身板十分健康,幾乎沒有生過病。
隻是因為一直處於封閉的環境中,未曾接觸到外人,經常與母羊、雞鴨、麻雀等鳥獸為伴,小舟始終被隔絕在人類社會之外,野生野長,通身的動物習氣,正常的話反倒說不了幾句,即使白蘇下苦心糾正,小舟也沒有完全摒棄那些壞習慣,常常四肢著地滿屋子亂爬。
春天過去後,太陽光線越來越強烈,白蘇不敢在白天外出,隻能躲回屋內睡覺,好不容易等到天黑,睜開眼睛一看,咦,小舟不見了!
白蘇驚得從檀木匣子裏一躍而出,滿院子轉著找他,心道這臭小子該不會是爬到外麵耍去了吧?若真是這樣的話就難辦了,自己又出不去。
就在白蘇急得團團轉的時候,搭在院牆角落處的雞棚中忽然傳來一陣異動,幾隻老母雞此起彼伏地叫喊著,把人呱噪得頭疼無比。
白蘇狐疑地飄過去,垂著眼睛一看,小舟在裏麵開開心心地窩著呢,那姿勢跟身旁下蛋的老母雞如出一轍,簡直不能更標準!
小舟光明正大地鳩占鵲巢,而且似乎是對這個新家十分滿意的樣子,察覺到白蘇的目光,還傻乎乎地衝著他笑呢,一邊用藕節似的手臂拍打著幹草,興奮地喊道:“麻麻,麻麻!”
白蘇一臉的生無可戀,夭壽啊,小舟不會是把自己當成老母雞的同類了吧?
這麼一想,白蘇整個鬼都要不好了,連忙將人喊了出來,帶他回房間去,努力教導給小舟一些生活常識。
雖然白蘇教得用心,但是他也知道,不能親身經曆,隻是耳提麵命的話,對小舟來說根本沒多大效果,更何況現在距離端午越來越近了,太陽威力日盛,白蘇近來常感到精力不濟,難以時時兼顧到他。
然而無論白蘇如何躲避畏懼,端午這一天還是到來了。
從太陽升起的那一刻起,白蘇就覺得渾身針紮似的疼,手腳發冷,使不出一點力氣,以往輕飄飄沒有重量的身體也變得沉重起來,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吸引著,隨時都會消失在天地間。
好在小舟這孩子的五感向來十分敏銳,人也聰明懂事,模糊意識到白蘇不舒服,乖乖地待在他身邊,還時不時地發出幾個意味不明的單音節,提醒白蘇不要沉睡。
在這一天裏,時間似乎過得特別慢,每一分每一秒都被無限拉長,臨近中午時,白蘇的魂體由乳白色漸漸轉變成透明狀,小舟看著這一變化,嚇得啊啊出聲。
白蘇勉力支撐著,正想開口哄小舟安靜下來,朱漆斑駁的大門忽然被人從外麵推開,緊接著便響起一陣雜亂無章的腳步聲。
炎炎烈日下,身著香芋紫色套裝的女子走了進來,她畫著精致的妝,五官描摹得美麗而鋒利,手上還拎著單看logo就知道價值不菲的皮包,黑衣保鏢寸步不離地跟在她身後,貼心地撐起遮陽傘。
這通身貴氣的女子看起來與破敗荒蕪的院落格格不入。
“就是這裏嗎?”女子頭也不回地問道。
另一個尖嘴猴腮,幹癟瘦小的男人連連點頭,諂媚地笑道:“對對,是這兒,絕對不會錯的。”
女子漂亮的雙眼中露出毫不遮掩的鄙夷之色,以手掩鼻,嫌惡地撇了下嘴角,“都一年多了,不會已經死在這裏了吧。”
瘦小男人操著一口鄉音極重的普通話,努力做出一副惋惜的模樣,點頭道:“可不是,真是造孽啊,好歹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啊!”
女子不耐地揮了揮手,“行了,別廢話了,趕快找找,沒有活的死的也湊合了。”
保鏢和瘦小男人齊聲應是,立刻分頭行動起來,在院子各處仔細搜檢著,那些被白蘇小心隱藏起來的生活用品終究被兩人發現,形容猥瑣的男人連聲道:“嘖嘖,這都什麼破爛玩意啊,該不會是哪個流浪漢的老窩吧?膽子可真夠肥的,聽家裏老人說這個地方可是鬧過鬼呢……”
黑衣保鏢橫了他一眼,冷聲道:“少廢話,快點做事。”
瘦小男人討好一笑:“見諒,見諒,為了給貴人幫點小忙,我這不是連夜從外地趕回來的嘛,實在熬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