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宅。
從昨晚起,整座莊園都呈封閉式狀態,隻進不出,從極深的長夜到黎明初曉,明明隻過了幾個小時,可對於不慎掉入陷阱的人而言,卻是度日如年。
日升,花圃裏的時令花草在晨風裏搖曳綻放,舒展芬芳,然而,再是有爭奇鬥豔的心,始終隻能拘囿於這方寸天地,就像如今被變相軟禁看管起來的各家代表,心有餘而力不足。
“爸,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咱們不能一直關著他們,早晚是要出事的。”秦韻起得早,手裏提著澆水壺,因為有些煩心,隻匆匆澆了會兒,就疾步出了花圃。
她看著不遠處的穿著白色練功服的身影,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上前去:“爸,您這麼做,是在幫小知拖延時間?”
早已退居二線的謝景榮突然前以雷霆之勢布了這麼一出,秦韻到底是有些擔心的,丈夫兒女個個都不在身邊,她總覺得不大踏實。
“嗯。”謝景榮眉須平靜,打完一套太極,從傭人手裏接過濕毛巾,一邊擦著手,一邊緩緩朝屋內走去,秦韻隨後跟上,就聽他說道,“小知是個有分寸的孩子,他既然踏入這潭泥淖,身為家人,自然是要和他共進退的。”
謝景榮立在一級台階上,秦韻低了他一頭,聞言眉心微蹙,揚起臉輕聲問:“那……會有危險嗎?”
她雖然不怕事,可事情來了,也還是會記掛身邊人的安危,更何況,謝知這次撞破的秘密交易牽連甚廣,一旦處理不當,就極可能惹禍上身,現在人又遠在南半球,他們就是有心援助,也是鞭長莫及。
盡管已經過去了十七年,與之相關的人都沒了蹤影聲息,可有些事,既然做了,總還是瞞不住的。她也天真地以為隻要不去提,不去碰,一切都會相安無事,哪裏知道自己兒子偏偏喜歡上了顏緋,想到顏緋之於那些人的用處,秦韻心下覺得亂,見老爺子往前走,她下意識伸手要去攙扶,卻被他擺手推開。
秦韻望著自己的手心,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
直到今天以前,不管家中大小事,她都與老爺子站在一邊,順著他的意思做事,即便得知顏緋的身世後,也沒有表現出明顯的排斥,是因為她知道老爺子最疼謝知,謝知喜歡的孩子,自然也會愛屋及烏,要是多說,反而多錯。
大概是她做得不錯,老爺子也十分喜歡她的為人處世,待她和善慈愛,可此刻,她卻忽然覺得老爺子是在和她生氣,還是一場忍了許久的氣。
難道?
秦韻一時不敢多想。
“阿韻,當年我選了你做阿峰的妻子,看中的就是你的出色頭腦,你也的確沒有辜負我的信任,不管是主內還是主外,都能做得井井有條,幾個兒女更是都培養成獨當一麵的人才,這其中少不了你的功勞。”
謝景榮進了主廳,坐在沙發上,傭人上了茶,他按著茶蓋,壓住杯中翻上來的水汽,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其實阿峰待你也是盡心,你懷小知那會兒,胎位不好,他是急得連工作都不要了,整天隻知道圍著你轉,你那幾個月裏確實受了不少罪,但他也不好過。”
謝景榮輕歎了口氣:“後來,幾番折騰,好歹小知是平安了,你也氣血去了大半,再怎麼調理,身體不如從前也是事實,這一點,是我們謝家對不住你。所幸你一向識大體,明事理,再是委屈也從未聽你抱怨過什麼,謝家自我這輩往上,經曆太多你爭我奪才殺出一條血路,自我這輩往下,就有意剪去旁支,彙成一脈,人丁自然不旺,雖然冷清了點,但也少了多少豪門廝殺。”
“你是個好妻子,好母親,為添這幾個血脈可謂是費勁心力,又養得這麼好,你一直是我們謝家的大功臣。”
冗長的一段,明明是在誇讚,秦韻心下卻不由一提,她定了定神,在謝景榮對麵坐下,拿了一個蜜桔慢慢剝著,斂去過多的神色,語聲帶著輕柔的笑意:“爸,您究竟想說什麼?”
“阿韻,你什麼都好,就是關心則亂,才會被人算計。”謝景榮抬起眼,這一刻,歲月仿佛從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跡,這一雙眼,依然寫透了清醒和冷銳,“十七年前,是你做主把小知送到那種地方的,對吧?”
“咚。”
剝了一半的橘子瞬時脫手掉落,徑直滾到腳邊。
秦韻沒有彎腰去撿,而是坐得更加筆直:“爸,我不懂您的意思。”
謝景榮不和她爭辯,隻喚了人:“李叔。”
“老太爺。”李叔走進來,將一份文件袋放在茶幾上,退開前朝她遞來一眼,那一眼,讓秦韻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