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南方七大總督區納入西北版圖數年之後,平虜公雷瑾在甘霖十六年冬十月南巡,第一次攜夫人及其他公府姬妾入駐‘德澧’的原莫臥兒皇宮,建置行轅。
入城禮儀自然是無比隆重顯赫的,夜宴連台是不須說的,西北幕府在南方諸行省的高級文武官,除了緬地三大總督以道途遙遠,雷瑾事先就有諭令其地總督守土勿來之外,其他皆齊聚‘德澧’,排班覲見,一一述職,喧喧擾擾好幾天才算一個完。
治理一個幅員遼闊的國家,對任何君主而言,都是非常嚴峻的考驗。
雷瑾在治國理政上其實並不是那麼勤力的人,而且他的治國理念乃是儒法道百家雜之,霸王道兼有,但比較偏於黃老無為之道,也強調施政者‘有所為有所不為’以及‘聖人不言而民自化’,當然其含義不完全是儒家或者道家的傳統解釋,而是以雷瑾的解釋為解釋。其實,也就是在法理上和事實上厘清劃定了官方與民間的大分野,俾使官民各守本分,各司本業,既各自相安,又彼此相輔相成;另外西北還秉承雷瑾之意,明文承認了民間在某些事務上的自主之權,官方不能再直接『插』手——雖然民間的某些自主之權,一直以來都是各方默認的既成事實,但卻隻是潛在的規則與慣例,中央官員和地方守令隨時可以耍無賴,否認官民共識的存在,因為法無明文,查無實據。西北一改舊例,明文承認民間某些自主權力的存在,其好處當然就是從此省了官府的事兒,省了官府的人力,省了官府辦差人等的糧餉,再說也盡量減少了官吏設置,亦是與民休息的恤民之舉,更局限和堵塞了當今與後世的官吏們某些可能的貪賄之路,‘事’和‘權’總是相依相伴的,管的‘事’越多,‘權’自然也越大,若是沒有了‘事’,自然就無‘權’可言,而無‘事’則無‘權’,官吏又焉能有借口上下其手貪墨索賄哉?
雖然說在用人任事以及賦稅、軍隊上,雷瑾會相對抓得緊一些,在其他方麵他就放得比較鬆了,但也並不是真的就無所作為——雷瑾曾經對世子雷浩說過‘亡國非一人之罪,治國非一人之力’,治國理政當思集大眾、合群力、統人心之法,也就是‘放權於下,垂拱而治’,良好而充分的分權和放權其實也意味著良好的集權,或者說在信任與監察督導架構良好的前提下,對臣僚充分的授予權力、賦予權力是西北幕府走到今天的保證。‘犯錯也該是他們(臣僚)犯!’,雷瑾有是語。
南來‘德澧’直隸府,這還是雷瑾主政西北以來,第二次大張旗鼓的‘南巡’。上一次大張旗鼓‘南巡’,其實是在‘塞外秋獵’發動之前,一次主要針對北方韃靼‘鄂爾都司’萬戶吉囊的佯動和欺騙,同時也是對雲貴四川地方上那些不肯安分者的一次大清洗,安內攘外,雙管齊下。而這一次南巡於天竺故地,實際上也是一種安撫南方形勢的政治手段。因此,在南方諸行省高級官員排班覲見之後,雷瑾又連續接見南方的土邦王公、各教派的首腦人物以及駐守南方各部隊的一些將校,一時都不得閑也。
雷瑾在德澧直隸府足足停留了一月有餘,這才動身前往‘榜葛剌’直隸府、‘師子’直隸府等地巡視——
這除了處置各項軍政公事以外,也是因為平虜公府在德澧附近擁有大量的土地,德澧府治下屬於公府名下的各種莊園塢堡、作坊工場、商鋪字號,大概連雷瑾自己都搞不清數量,也是需要一點時間走走看看,以做到心中有數。
雷瑾多年治國理政,在作育人才上,已經逐漸『摸』索形成了一整套長期不懈的選才、用人、任事、考核、考察、觀察、考驗、評估、審查的成熟章程,薪火相傳的後備接班人,如同一茬接一茬的莊稼,三兩年就是一茬兒冒頭,不斷的培養提拔,不斷的汰選擇優。就如同大浪淘沙一般,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狂沙始到金,其中的優秀者自然是破格提拔予以重用,而不合式者則打入另冊,仕途之路自然也是差不多到頭了,以後再難有大的進步,除了苦熬仕途資曆慢慢晉升或者其人突然開竅大器晚成之外,打入另冊者將難以再次獲得上層的青眼和關注,重要以及關鍵的職官差遣亦將幾乎與他們無緣,他們也幾乎不會再有破格提拔的機會。同時,這套選才用人的章程,還不僅僅局限於官場之中,而是在西北各行各業中,都在有意識的和主動的推行這套選才育才章程,雖然不曾大張旗鼓,但也著力甚深,其目標顯然是要一批接一批、一茬接一茬地培養、儲備、造就、汰選出各行各業挑大梁當重擔的精英人才,避免出現任何青黃不接的情況。就是平虜公府名下所屬的各種私家產業中,也在有條不紊的推行著這套選才用人的章程,而在南方七大總督區,在公府名下的營生產業中,就有著相當多已經被列入觀察名單的商事經營方麵的幾批後備人才,雷瑾既然來到了南方巡視,自然也是要看一看,相一相,把把關的,為的是確保能夠通過這種對人才的選拔、任用方式,達成對公府名下的南方各產業實施有效控製的目的——泰阿倒持奴大欺主的局麵,或者欺上瞞下的行徑,初始的原因和主要的原因都在於上位者識人不明、用人不當。用好了人才,用對了人才,事情也大多能夠遂心如意——對於人才,長期、持續、細致、深入的多方麵考察和實際事務的考驗都是必要的,但麵對麵的審視觀察也必不可少,正麵、反麵、側麵、背麵,公開以及秘密的接觸了解,甚至一己之好惡,都是識人用人的基礎。
雷瑾在德澧的一個多月,日理萬機之餘,還斷斷續續抽出了不少時間陪著一幹夫人姬妾,一起巡查了平虜公府名下以及內眷們各自名下在德澧的產業字號,除了香料、茶葉、糧食的種植園和作坊工場之外,雷瑾其實主要是看桑園、蠶園、絲繡工場,畢竟生絲除了織造綢緞縑帛之外,還可以製造弓弦、製造紙甲、練甲以及戰袍、襯裏、旗幟、披風、油綢等等。
就是紙甲,雖然主要使用綿紙、紙筋製造,但也需用到絲料,紙甲其實就是簡裝的練甲,也是缺不得生絲料的。因此,雷瑾有理由看重並關注這些個事。當然,雷瑾另外還著重看了看德澧附近的銅鐵礦山,這也是征伐四方不可缺少的軍國儲積物料,倒是錢莊銀號倉場貨棧水陸碼頭之類賺錢的商鋪字號,他沒怎麼在意。雷瑾在巡查中主要看的就是人,形形『色』『色』奔走做事、聽命執役的人,各產業字號的掌櫃、執事、主管和列為後備的人才,能力如何,品行怎樣,潛力怎樣,是他深為關注的——大事業要想蒸蒸日上,關鍵在於知人得人、信而善用。平虜公府曆年積累生發的產業家當已經相當龐大,如果沒有大批人才竭力經營主持其事,衰敗起來也是很容易的,自然不能輕忽,況且雷瑾也沒有太多精力去關注私家產業的經營,也就隻能在選人用人上作足文章了。多年執掌權柄曆練出來的心胸城府、眼力和威勢,也足以讓雷瑾有自信看透這世間絕大多數人的深淺底細,雖然汰選擇優、陟罰臧否的,僅僅隻是對自家名下莊園作坊工場的掌櫃執事仆役之流而言,並不是什麼軍國大事,但為自家的私事,上點心思,也是人之常情不是?治國平天下固然是大事,修身齊家其實也不小,公而忘私與大公無私,未必就有多麼偉大,此等悖逆人『性』之常的事,上下數千年又有幾人可以真正一生奉行不悖,到死也不錯半點主意呢?公私分明都已經勉乎其難了也!
閑話略過不提,盡管雷瑾南巡,並沒有明說用意,但有心人都能夠看出來,公爺很是著緊南方七大總督區的局麵,而這麼著緊在南方七大區的部署,當然不是沒有原因的。
從北到南,天災頻仍,旱災、蝗災、地震、鼠疫,三四十年來頻頻爆發,觸目驚心,還有愈發苦寒的氣候,農耕艱難,北方甚至有不少地方的農民已經棄種原來的冬小麥而改種春小麥了,原因不過是天候太冷,冬小麥不出糧或者少出糧,還不如春小麥靠得住。西北雖然這些年大修水利,但大量田地糧食減產也不可避免,畢竟農耕收獲,除了水、肥、勞力、畜力、農學要術之外,天候過於寒冷也會造成糧食減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