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必爭之地(1 / 3)

在西北幕府傾力部署對‘突厥奧斯曼’、‘薩非伊朗’兩國的西線防務,並盡力安撫平靖新拓疆土的南方諸行省、諸土邦形勢之時,已經斷斷續續持續了一年多的中原混戰局麵,仍然在各方割據諸侯不緊不慢的步調中僵持著,各方諸侯既看不到己方勝利的曙光,也看不到對手失敗的征兆,中土局麵處在一派混沌態勢之中。

這種奇怪的混沌態勢,首先是因為在水旱蟲災頻仍的情形之下,各地湧現的饑民、流民人口卻是有史以來比較少的,並不曾重現曆代史書上所記載的那般末世慘烈景象——本朝以前的史籍上,每朝每代都記載著差不多相似的篇章,好比是‘歲歲年年人不同,年年歲歲花相似’,每朝每代你方唱罷我登台的人物雖然各不相同,但這衰微末世辰光的那些事,應景兒卻是驚人的相似雷同,通常到了某個皇朝末年的衰微末世,就是大災接踵,兵匪禍接,田地撂荒,糧食絕收,官吏腐惡,饑謹遍地,饑民、流民整縣整村的逃荒就食,往往出現數十萬人數百萬人會聚合流,穿州過府,掙紮乞活,隻求一飽腹而不可得,以致人競相食而寇盜蜂起,最終流寇嘯聚,摧城拔寨,龍蛇奮起,玉石俱焚,皇朝神器亦土崩瓦解而無可奈何,經曆一番戰『亂』鼎革,再入新朝,又將是一輪由治入『亂』的輪回,周而複始,毫厘不爽。總而言之,一旦饑民、流民如『潮』水般大量湧現叢聚,朝廷官府卻無力撫治,又不能靖『亂』,離著亡國也就不遠了。

至於現在,整個中原大地湧現出來的饑民、流民卻‘相對較少’,那麼對糧食的緩急需求就不會大到令人恐懼的地步,各地的糧食市價也能夠勉強維持一個不算特別高昂的水準,這對於割據諸侯們而言至少不能算壞消息,隻要治下的秩序不至於在一夜之間轟然崩塌,他們就有時間部署,就總是有辦法應對一道道難關。但是,這也使得中土的割據諸侯無力招募更多的饑民、流民為兵,當他們無法以最少的糧食招募最多的饑民、流民,無法招撫饑民流民去墾荒屯田以儲備糧賦,也無法在短時間內依托足夠兵源迅速擴充軍隊,那麼發動爭霸之戰的時機,在當前無疑就是不成熟的,他們也就有了觀望,也就有了猶豫,也就不能全神貫注於逐鹿征戰與爭霸擴張,在彼此僵持與對峙的階段,他們也就隻能將相當多的精力轉投到對統轄區內政和民生的治理上。

在這天災兵禍頻仍的慘淡末世,按照曆朝曆代以來的曆史經驗來看,原本可能會洶湧出現的饑民逃荒『潮』、流民『潮』,卻是反常的‘不多’——中原以及江淮一帶的饑民流民,分散在數省之中,且每一處的‘流戶’,各路諸侯多多少少也都有一些安置舉措,因而一總看去饑民流戶也就顯得不是太‘多’了——而造成這一切的,亦是有著多宗原由。

說起來,在這『亂』世,象逃荒饑民和無業流民這樣不在官府戶籍轄製下的人口丁戶,既可能是麻煩,也可能是財富。反正就人口丁戶而言,說他重要也很重要,勞力、兵源,賦役所出,甚至充當‘兩腳羊’,哪一樣都不能少,都是每一位有誌於天下的割據諸侯,需要盡力掌控在手的力量;但是要說他不重要也可以完全一錢不值,那些飽讀詩書聖人之言的士紳,可以坐視餓脬遍野不動心,可以坐視易子而食不改容,而掌握權柄者亦可以屠萬是為雄,屠得九百萬,方為雄中雄,率獸食人屠城滅國不過一言而決。總之,是麻煩還是財富,是重要或是不重要,都在於人心的抉擇以及眼光的不同。

比如西北幕府治下地廣人稀,自平虜公以下,朝野上下都將饑民、流民視為稀缺的勞力和兵源,所以有著一整套坑蒙拐騙兼裹挾販賣人口丁戶的完備製度以及大量以移民實邊事務為主業的官署和民社,有大量人員專事將‘關外’(指潼關、靈寶關以外)各省,尤其是中原、江淮的饑民、流民‘弄’到西北,諸如屯田墾荒、圈養放牧、手藝作坊、開拓疆土等等都會各有去處。那些饑民流民起頭盡是不情不願的多,到了地頭卻也頂不住大片田地莊園或者牧場草原的誘『惑』,以及官方齊民編戶和強製安置的壓力,都乖乖認命做了地主,拿著至少十頃以上的可耕地地契笑著睡醒——所謂‘大口小口,一月三鬥’,五口之家每年約需口糧十八石,而單獨的一個壯男(壯勞力)每年約需口糧五石五鬥,因此哪怕土地瘠薄,每畝哪怕隻能薄收五鬥糧呢,一頃地也有五十石,十頃就是五百石了,而一家五口人就算全部是壯勞力,一年的口糧也不到二十八石,除去官府公糧和必要的雇工口糧錢,有了十頃地在手,一年都能餘下不少糧食,那些饑民流民幾世人都沒擁有過那麼多的土地,豈有不願意的道理呢?即便官府最終授予饑民流民的不是耕地,而是相當於十頃地以上口糧產出的草場,在官方屯墾學校指引下與人合夥經營牧場,畜牧一樣可以發家致富,饑民流民又有什麼不願意的?反正不願意,最後也會強迫願意,這就不必多說了——因此,西北半公開的大量輸入饑民、流民的後果,使得中原、江淮的饑民流民,十停中至少有四停被弄到西北治下行省安家落戶,這是一宗了。

白衣軍、橫天軍雖然是流寇嘯聚成勢,這麼些年下來,也有若幹謀士獻計獻策,就算沒有兩手安天下的妙計,屯田煮鹽開礦立窯之類的古人遺法還是不差個的,不少饑民流民是被這兩家大寇裹挾搜羅而去屯田鹽開礦立窯了,這便又使不少饑民流民有了安身的去處,這也是一宗。

浙、閩及嶺南等地的豪門巨室,為了出海貿易和下洋拓荒,也以種種手段將許多中土人弄去出海下洋,除了浙閩及嶺南的窮民流戶之外,他們還想方設法從中原、江淮這種兵匪禍『亂』之地弄走大量人戶,包括從交戰各方手中出錢出糧買人口丁戶,販賣人口的生意已經是中原、江淮一帶近年的好生發,這便又是一宗。

另外,遼東幕府開拓邊牆以北的蠻荒土地,開拓朝鮮、日本的土地,也在想方設法拐騙、裹挾、販賣人口去往北邊屯田煮鹽務工開礦,亦是一宗。

湖廣、南直隸、江西等處,拐騙、裹挾、販賣人口雖然不至於這般猖獗,但也是中原、江淮一帶饑民、流民得以安身的一個去處,應該算得上一宗。

這麼七折八扣下來,那些因為各種原因脫離戶籍地的饑民流民,就是一個大大的縮水,被各路諸侯合起手來生吞活剝裹挾拐騙了數百萬人去,而真正衣食無著亦無處安身的饑民流民,數百萬人散布在中原江淮一帶諸省,也就如同喝湯撒胡椒麵,哪兒都有,哪兒都不多。少了幾百萬人口丁戶張嘴吃糧,各地割據諸侯在賑濟災荒上的壓力就明顯的小了,糧食庫藏什麼的都能夠寬裕一些,雖然不能招募夠多的士兵,但也能相對比較輕鬆地應對因割據而來的種種難題了。

當然,各方對峙,也許是西北方麵在當前所樂意看到的局麵,雖然西北眼下全神貫注於西線防務,根本無暇東顧——自己得不到的,別人也別想好過,人心就是如此微妙——至於是不是有人在暗地裏攻訐西北幕府及平虜公大肆移民,用心陰險,行事惡毒,那也就不好說了。饑民流民大量流入西北,勞力與兵源上的流失,確實在某種程度上削弱並抑製了其他諸侯勢力崛起擴張的勢頭,西北在這事上是不是有意而為,那也真的不好說了。反正眼下不會有人敢公開拿西北遷移饑民流民之事做文章,畢竟西北的移民之舉活人無數,此時說西北當政者是萬家生佛也不為過,有人會在這風口浪尖上攻訐西北,自討沒趣麼?就是有誰真想找麻煩,也得找個合適機會,尋個好的理由,哪能那麼容易呢?

西北在密切關注著中原形勢的變化,但是從上到下,從平虜公到普通士兵,更著緊的是西線態勢。

西北幕府在先前的曆次西域征戰中,在黑海沿岸的要塞爭奪戰中占據先機,狠狠地壓製了‘突厥奧斯曼’及其仆從國的多次反撲,在太和嶺(高加索山)以南以北的要害地區,牢牢擁有了一席之地。另外與‘薩非伊朗’的多次會戰交鋒,西北也屢有斬獲,譬如奪自‘薩非伊朗’的‘和爾木斯’行省就是西北現在的重要出海口所在,再譬如現在的‘南霍臘’行省、‘北霍臘’行省,就是以西北所占據的原‘薩非伊朗’‘呼羅珊’行省為基礎,合並其周邊地區,重新劃府分縣,設立的兩個新行省,為的是便於管轄治理。

蔥嶺以西及金山(阿爾泰山)以北的疆土,象烏孫行省、北庭行省、東哈薩克行省、西哈薩克行省、蒲犁軍民執『政府』、大宛執『政府』、大月氏行省、曹**民府、康**民府、東曹軍民府、中曹軍民府、南瓦剌宣慰府、北瓦剌宣慰府、東瓦剌宣尉府(因為瓦剌蒙古部的爭權分裂,西北順勢將瓦剌宣慰府一分為三,分而治之)、黑海邊疆鎮撫使司、裏海邊疆鎮撫使司、阿斯特拉罕邊疆鎮撫使司等等,都在西北幕府的統治之下。在此形勢下,西北憑借亞速要塞、阿斯特拉罕要塞、穀吉直隸府等多處戰略要地的支撐,控製著亞速海及黑海北部、東部的海域,掌握了黑海北部及東部的水道,可以與歐羅巴諸國商人通商貿易,當然這主要是走私貿易,因為西北幕府與‘女皇阿羅斯’國的同盟關係,與‘女皇阿羅斯’的敵對國‘頗蘭-李陶宛’、‘瑞丁’處於敵對狀態,西北的各種貨物,包括軍械武器在內,隻能通過走私貿易方式偷越‘頗蘭-李陶宛’等國的國境,輾轉流入歐羅巴諸國。

西線態勢,對於‘突厥奧斯曼’來說,主要就是想從西北手中重新奪回對黑海及其沿岸地區的絕對控製權,從而重新確立‘突厥奧斯曼’對貿易商路的絕對控製;對於‘薩非伊朗’來說,丟了‘和爾木斯’、‘阿巴斯’,又丟了‘呼羅珊’行省,還一而再,再而三的喪師失地,被西北平虜軍重兵壓境,是絕不可以接受的局麵;而對於西北幕府來說,‘突厥奧斯曼’和‘薩非伊朗’正戳在自己的腹心地區上,以至於不得不在當敵正麵部署較多的兵力,屯駐重兵以防禦敵方可能的突然襲擊,這種局麵如果不能盡快改變,難保什麼時候就被敵方衝進自己的腹地撒野了,這當然也是絕不能接受的。

既然‘突厥奧斯曼’和‘薩非伊朗’已經非正式的聯合一處,那麼敵我雙方爭奪的重點,就是兵家必爭的戰略要地——隻有奪取攻占兵家必爭的要地,才能迅速改變對己方的不利態勢,壓製甚至奪取敵方在地形上以及在戰略大勢上擁有的優勢。

比如‘亞美尼亞’,處在穀吉府、阿哲拜疆以南這一處要地,也算是黑海沿岸地區,恰好是敵我重兵對峙的戰區,以前就是敵我多方,爭奪激烈、衝突不斷的地區,現在和將來一個時期,敵我爭奪隻有更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