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眼前熙熙攘攘,頗為熱鬧的草市,雷瑾倒是由然生起了在隨同出遊的自家子女麵前,指點一下江山的**,要不怎麼說,人之患在好為人師呢?人心總是有那麼一點在人前炫耀的潛意識,隻不過有的人能夠把持好其中分寸,贏得滿堂彩,而有的人卻拿捏不好火候,過猶不及,反而貽笑大方——當然,以雷瑾如今在西北至高無上的地位,他就是說上一大堆廢話,也會有人大讚他說得很有道理、很有深度、一字一句都可以流芳百世,人世間就是這麼現實和功利。事實上,雷瑾在公私場合所說的任何話,隻要為外人所知,就必然會載入官方的實錄或者私人的劄記而流傳於後世,即使雷瑾自己想要刪除禁絕都未必做得到,要不怎麼說這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的牆呢?
雷瑾一行人,看起來就象是大戶人家帶著家仆小廝出來遊玩踏青的官宦子弟小少爺,一個個衣著錦繡,氣宇不凡,一般的平民百姓都是遠遠的就閃開了,隻在遠處好奇的駐足觀望,當然也沒有人能想到眼前這一夥人當中有著西北的大人物在。
雷瑾手上還倒提著小牛皮馬鞭,指著那一處駝城,一邊走,一邊對一幹子女說道:“世間草市,在縣以下的鎮、砦、場、務、堡、鋪、渡、口、市、橋、村、關、莊、驛等地方,由我西北‘征收稅務’派員直接課稅的現有三千零四十三處,其間商稅額最高的每年可征兩萬五千枚銀圓以上隻有九處;再下是每年可征一萬五千枚以上至兩萬枚以下者,共有五十七處;每年可征六千枚以上至一萬五千枚以下銀圓者,共有一千五百八十三處;每年可征一千枚以上至六千枚以下銀圓的草市,由‘征收稅務’直接派員課征的共有一千三百九十四處,而由府縣稅課局代為課征者,也有兩千零一十七處;其他每年可征商稅在一千枚銀圓以下的草市,約有數萬之多,則全由府縣稅課局征之。
每年僅可征商稅六百枚銀圓以下的草市,約有西北草市總數的二分之一,其中大多還是每年僅可征商稅一百枚銀圓以下的。有些草市的商稅甚至每年一枚銀圓都不到,微乎其微,可以忽略不計。
每年商稅不及一千二百枚銀圓的草市,都允許人戶‘競投撲買’。府縣的稅課局大多人手不夠,為省事起見,地方上也多是由著境內人戶競投撲買,行‘包稅’之法,每年包交‘市稅錢’的情形要常見一些,府縣直接派出官吏治事的草市都還不到一半之數。畢竟每年征商稅都不到一千二百枚銀圓,這樣的草市如果還遠離治所,府縣堂官再直接派官吏治事課稅,就有點得不償失了,甚至有擾民之嫌,地方大戶反彈強烈的話,府縣堂官的官位都會坐不穩。
吾觀此處,大約便是行‘包稅’之法的草市了,看起來也很熱鬧啊。”
草市與官市比當然有許多的不同,不過比較大的草市已經變成無‘市鎮’之名而有‘市鎮’之實的鄉野‘市鎮’了,草市內亦劃有若幹坊。如果是縣以上治所,一些比較大的草市,實際上就是治所轄地的一部分。‘官市’裏通常派駐有官吏治事征稅,而黎庶百姓自發會聚而成且可以征稅課的較大草市,官方也或派文吏,或遣武官,掌管其課稅及煙火盜賊等事。少數由官方派員治事的大草市,甚至於坊巷棋布,內設官廨、鎮學,儼然大城。至於地方上由課稅局征課的種種草市,其煙火盜賊之事例由當地大戶和草市商戶公議公推,編成‘火甲’或者外雇‘標行’看護。雷瑾一行人所看到的這一處渡口草市,約莫就是地方大戶‘包稅’的了,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但生意還是相當興旺的。
小孩子都是好奇的,他們先是圍著一處賣農具的地攤看個不停,然後指著‘耬車’問那是什麼,雷瑾以前‘獸域修行’時走南闖北,倒是見過這玩意,便笑著說這就是農書上記載的‘耬犁’,也叫‘耬車’,播種用的,一人一牛,一天可播種一頃地。
而後又見路邊擺置著條桌一張,上有厚木板數塊,板上分鑿數道半圓形凹槽,俱依西北銀圓、銀角、銅圓大小,每一槽可裝鑄幣百枚,小孩子又是圍著看稀奇。
雷瑾看了,告訴子女們,這是“錢攤”,是用來兌換銀錢的,各處城鎮都隨處可見,一些鹽店、糧棧、雜貨商鋪亦兼營此業。
“銀匠鋪、銀爐,以前就是代人熔解銀子、鑒定成『色』,或以碎銀改鑄銀錠,或以大易小,以劣換優等,所以又稱煎銷業。現在我西北一律通行官鑄銀錢,不準私鑄,銀匠鋪、銀爐什麼的一般都隻能做銀錢兌換了。比如每年臘月及新春,各家各戶都要兌換大量銀圓、銅圓,押歲錢,迎神賽會,趕集等等,都是要用的。平時,紅白事和家計零用等等也要用錢。商販以此販運倒賣,賺取傭金、差價,可牟取厚利。
銀錢兌換,商販初始不過以銅錢數吊為本,用繩串成‘錢串’搭在肩上,走街串巷,四處兜攬,藉以謀生,多是與郊野農戶兌換牟利,次則及於市鎮商民。若之後賺了點錢,資財寬裕一點,錢串販子多會改在路邊擺設‘錢攤’,偌,就象這個‘錢攤’一樣。還有錢挑子、錢桌、錢鋪、錢肆、錢店,都與之類似。商販若賺了錢,就會逐漸增加本錢,除銀錢兌換之外,還會擴張營業,比如存錢、放貸、彙兌等,一些經營有方的錢桌、錢攤、錢挑子就是如此這般,慢慢的開起了‘錢莊’,甚至辦起‘銀號’、‘銀行’。
我西北人煙繁盛之地,還有‘銀市’、‘錢市’,都是專門兌換銀錢的地方,店鋪多則上百,少則幾十,本小設攤,本大開店;有專營兌換的,也有兼辦的。許多縣城的四廂、街道、場鎮,都有銀錢兌換店。爾等以後多出來見識見識,就都曉得了。”
錢攤主在旁邊卻聽得一愣一愣的,這客官對行當裏的門道很熟啊,莫不是這位爺也是靠銀錢兌換發家的?看著不象啊,奇怪。
雷瑾倒是領著子女們在草市裏轉了一大圈。這種鄉野草市,細巧好玩意實在不多,但也不是完全沒有,關鍵是你能不能發現那些好玩意兒。總有些天然意趣的東西,蒙塵掩灰的好東西,或是手工匠人靈光閃現偶然做出來的東西,甚至就是農家小孩兒自己做著玩的小東西,藏在不起眼的草市角落,不管是石頭、竹根、山藤、木頭、泥娃娃、刺繡,還是古董、古書,也都有著各自不可磨滅的熠熠光彩。要是眼尖的話,也能從眾多粗陋之物中不經意地淘到一些金子般閃光的好玩意兒,也算是一種隱秘的以及不錯的愉悅自我過程。當然,還有一些鄉野農家自製的熏臘味、農家鹹幹菜、地裏新摘的新鮮菜蔬、農家自養的雞鵝貓狗豬以及下套活捉的小獸、捕拿的蛇蟲、野果子、蜜餞、皮『毛』、草『藥』材什麼的山貨,這年頭民風仍然淳樸,鄉野農家『奸』猾的極少,主顧又還是鄉裏鄉親,誰都愛惜個臉麵,攙雜使假、以劣充好的事還是特別少見的,反倒是誠意十足的粗笨東西在草市上特別的多,農家重實惠,細巧玩意在這也不受歡迎。轉了一大圈,雷瑾除了回答子女們各種好奇的問題,真沒有發現什麼好玩意兒,倒是饞嘴的孩子們買了一大堆鄉野小吃吃著,他也買了些農家山貨和鹹幹菜什麼的,讓跟前的仆人都給拿到騾車上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