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福音、跋涉與異動(3 / 3)

羅務祿轉念之間,還是將心底的疑慮深深的隱藏起來,侍奉基督的傳教士不應該軟弱,哪怕西北的統治者並不親近天主與基督。

當來自西洋的傳教士懷揣著傳播天主福音的心思,一路向西,向著西北行都河中府進發的時候,還有同樣一群向西進發的人們,也在關中原野上迤儷前行。

秋收秋種,這時正是農夫非常忙碌的季節。

中土北方旱地耕作,多是兩年三熟輪作複種,如果春種豆(春播)、粟、高粱等,秋收後則播種冬小麥,等到次年五月收麥,又播種粟、豆(夏播),可有三季收獲。

關中大部分灌區,在今年夏收之後收割了上年的冬播小麥、冬種油菜,就複種了蕎麥、糜子、穀子、(麥後夏播)大豆、花生等作物,到這時候便是收獲季。而輪作玉米、高粱的田地,也是差不多要在這時候收獲,在秋收之後還要接茬兒播種下年輪作的冬小麥、冬油菜,而留著不播種冬小麥的地,也要育綠肥以蓄養地力,比如種上苜蓿,既可作草料,還可養地力。

秋收複秋種,正當忙碌時。

農夫扶犁揚鞭,嗬牛耕田,耕牛奮力向前,也有的農夫正在深施廄肥作為‘墊底’(底肥),還有三三兩兩的兒童『婦』女,提籃隨墒撒播種子,關中原上到處可以看見類似的景象。

關中畢竟是秦國故地、兩漢腹心,八百裏秦川天府,盡管曾經衰敗破落,盡管尚未完全恢複舊觀,但曆代以來官民修建水渠灌溉自有規模,重新疏浚恢複之後的生機活力,仍然不是什麼人可以小覷得了的。

關中東部,有鄭國渠、龍首渠、六輔渠、白渠、漕渠等渠係;關中西部有成國渠、靈軹渠、湋渠等渠係;黃河諸套也是水渠縱橫,可以說現在的關中,雖然說不上豐年饒足,但也稱得上比較安康,秋糧收成好壞就在地裏,光天化日之下是瞞不了人的。

在關中原上如長蛇一般迤儷前行的逃荒饑民,無比羨慕的一看再看,一步三回頭,恨不得這關中沃土,都是自己家的,那穀子,那糜子,那高粱,那已經成熟的果林,是何等的誘人嗬!

懷著西出潼關無故人的心思,很多在戰『亂』中流離失所的中原流民,被人哄騙著,被人裹挾著,被人『逼』迫著,被人招募著,不管願意還是不願意,在饑荒不能果腹的壓力下,都是這麼一年接一年,一批接一批的向西遷徙,一路湧入潼關,他們的目標,除了向西,還是向西,饑餓與戰『亂』,讓自古安土重遷的中原人不得不背井離鄉,遠徙西域,不知夢魂何處是故鄉。

惶恐的中原移民在到達最終目的地之前,在被一一安置下去之前,在被安頓妥當之前,是不會心安神定的,盡管有屯墾學校的連續指導、連續訓練,盡管有在屯墾學校訓練過的親戚鄉黨,指揮著他們這些逃荒逃兵移民一路上的行止,並且西北宣稱在到達目的地之後,分地授田之外,一切宿營、定居、築壘、建堡、開墾、團結防衛、防病、耕種牧養、商貿等事皆有西北官府出麵扶持幫助,然而對未來的不確定,仍然會讓人心中惴惴,難以自安,哪怕是曾經飽讀聖賢書的所謂讀書人也不能免俗,憂慮是難免的。

“秦開鄭渠,溉田四萬頃。漢開白渠,複溉田四千五百餘頃。關中沃衍,實在於斯。”隊伍中儒衫破舊,曾經進學的童生老秀才,雖然是潦倒艱困,仍然有些‘窮且益堅’的氣概,在前行跋涉的移民隊伍中,也忘不了掉書袋,“關中能有如斯富足,吾民之幸也!”

旁邊有同樣進學入廩的廩生接腔,“田於何所?池陽、穀口。鄭國在前,白渠起後。舉鍤為雲,決渠為雨。涇水一石,其泥數鬥。且溉且糞,長我禾黍。衣食京師,億萬之口。千年前的關中,真是令人悠然神往,卻不知我等被遷往西域,會分到何處?能分到什麼樣的地?”

七嘴八舌中,又有人又歎息曰:“北方連年大旱大蝗、鼠疫成災,以至人戶盡空;南方大水大澇,糧食絕收,饑民死亡十之五六,倒是西北景象,看上去還算豐饒少災,民豐人阜。

哎,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真不知道,那些藩鎮諸侯,都弄得無糧無口了,這時還爭的什麼?”

“也不是別人要爭吧?隻要到了那個位置,你不想爭也得爭一爭,由不得你了。村夫愚『婦』都知道,不蒸饅頭也要爭口氣啦。”有人不同意了,“這天下藩鎮蜂起,諸侯割據,總歸是朝廷失德,氣數已衰,方能出此『亂』世之象。哀哉!吾國!痛哉!吾民!”

正說的熱鬧,銅鈴響丁當,蹄聲從隊尾而來,漸馳漸近,煙塵飛揚。

“好象是蒙古人!”

“啊,是韃子。”

“可能是‘義從民’吧?一般的韃子,絕不敢這麼大模大樣的。西北律例,馳馬驛道,要是不慎撞了人,坐監之外還要罰銀、賠償。賠不死他,我都倒過來姓。”

“不一定啊,歸化蒙古人聽說也放得很寬,待遇跟‘歸義胡’差不多,一樣可以從軍、做官、放牧、經商、做工。”

中原移民雖然故老相傳,都聽過很多蒙古人燒殺擄掠,無惡不作的故事,但是這會兒卻是無驚無恐自顧走路,因為他們現在可是一個個精窮赤貧,身無長物,唯一的用處似乎隻有去做糧食當兩腳羊一途。那些傳說中特別喜歡擄掠人口為奴的蒙古人,恐怕都不願意搶劫他們這些死窮鬼,浪費糧食不劃算就不說了,當作兩腳羊豢養或者殺了醃成肉脯都嫌不肥,不但吃口不好,還特別費鹽費火,這般兒沒鹽淡味,搶來作什麼使?折本的買賣做不得也。

中原移民們,在隊伍裏七嘴八舌的說著不著四六的話兒,卻是根本不怕碰上什麼深入關中擄掠的韃靼遊騎。一者,西北的官爺都說了,塞外的韃靼人都叫公爺給打怕了打殘廢了,現在都成了公爺的治下之民,一個個老實得緊呢,不敢撩事生非的;二者,除死無大難,他們這些人已經一無所有,就現在一天兩頓吃的嚼穀湯飯,還是靠西北官府‘借’給他們的糧食,用西北官給‘糧串子’提票,從沿途的米行糧棧提取糧食,雖然官府不收他們分毫利息,但是人不死債不爛,還到玄孫輩,他們在官府手中‘借’的這些米糧也得還清了,所以說他們就不怕被人搶劫,該擔心的應該是‘借’糧食給他們的西北官府才對,要是他們被搶劫了,這‘糧串子’提票損失得算到劫匪上。

煙塵卷起,鐵蹄起落,六匹馬和三個蒙古袍服的男子從移民隊伍身邊一掠而過,毫不停留。

這個時候,移民就看清楚了,這三個蒙古人可算是全副武裝,彎刀、角弓、斧頭、箭囊、標槍、套馬索、長矛,還有柳條盾,他們的蒙古袍子裏還『露』出皮甲的邊緣。

有人看不慣了:“這是什麼人啦?任由夷狄之輩帶刀帶槍,官府也不查禁查禁?”

“可能是賞金客,也可能是標師、標客吧,在官府報備審核之後,他們這是可以攜有兵器的。”有人猜測道。

一般人當然不太了解,西北在賞金會館、標行的規例中,專門製定了一些吸引赤貧而蠻勇的蒙古牧人,踴躍投身賞金客、標師行業,從此後放棄遊牧的‘隱匿’條款,象‘義從民’、‘歸化蒙人’(移居於漢人聚居地,但又還夠不上‘義從’資格的蒙古人)攜帶兵器,巡捕營、鋤『奸』營等衙署就暗中有意的放寬、簡化了報備審核條件。加上在西北的其他施政舉措中,也考慮到了蒙古牧人的情況,專門量身製訂了一些吸引蒙古人從塞外草原離開,遷徙到其他地方去安居放牧的條款,這些條款猶如潤物細無聲的春雨,緩慢而深刻的改變著塞外草原的人口對比。另外,西北還有不少扶助中土商民去塞北經營牧場的獎勵舉措,對以畜牧商社形式經營牧場並且定居常駐的畜牧商行,給予減免抽分及徭役、對其畜產優先采辦、官方低息放貸等扶助,而且也不限定商社成員都必須是漢人,他族亦可。從塞外草原引出蒙古人,同時又以其他措施鼓勵輸入各族人口,這一出一入,可不是簡單的一加一,反正塞外草原上的蒙古式封建諸侯,已經越來越難以維係,遊牧部族慢慢瓦解乃是必然的,甚至許多蒙古台吉、蒙古那顏也不得不盡力效仿那些得到了西北扶助的畜牧商社,一點點的適應著被西北同化與融合的過程。

在西北幅員遼闊的版圖上,這些年下來,已經多了許多奔走四方以賞金客、標客為業的蒙古人,多了不少從事工商之業的蒙古人,甚至多了一些以農耕為業的蒙古人大地主,卻少了很多以放牧為業的蒙古人。中原移民現在看到的蒙古人賞金客或者蒙古人標師可能還有些新奇的感覺,其實等到再過幾年,估計他們也就熟視無睹了,甚至在某些情況下,他們也會雇傭蒙古人賞金客、蒙古人標師為他們做事。

秋天本是收獲時節,然而人們口中的西北皇帝、西北統治者、平虜公最近卻是有些為難,以致愁悶、焦慮。

他近期已經收到了諜報,接受中土皇朝敕封的‘金國國王’俺答汗薨了,塞外韃靼土默特萬戶的內訌爭權趨勢有愈演愈烈的趨勢,俺答汗兩個勢力最強的兒子以及俺答汗的汗妃都想執掌土默特萬戶大權,已經各自派了使節到西北遊說,西北如何應對是必須盡快決策的。

而‘青海蒙古部’,當然現在不應該叫‘青海蒙古’了,因為這一部蒙古人已經全部遷回到‘瓦剌宣慰府’,但是隨著‘顧始汗’圖魯虎病情反複,終於在這年不治,也薨了。雷瑾的兩個便宜大舅哥,鬼力赤與火力赤,各擁部屬,互不相讓,部族的分裂也是箭在弦上,西北又該如何麵對?

當然,最讓雷瑾頭痛的還不是這些,真正讓他焦慮的是西域之事竟然滑向了不可預測的邊緣,‘突厥奧斯曼’與‘薩非伊朗’這兩個互為死敵的國家,居然非正式的暗中聯手了,如果不是西北諜報警覺,西北恐怕要在兩國聯手之下吃個大大的暗虧,才能發覺他們的異動。雷瑾在此形勢下,還能不能在掠取莫臥兒之後,逐漸移兵東向,進取中原也成為了一個大大的疑問。您可以在百度裏搜索“驚雷逐鹿

哈十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