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鼓時分,夜『色』晦暗。
整個河中府,卻已開始熱鬧起來。
號稱‘金吾不夜’的西北行都——河中直隸府,就在這一刻從倦意沉沉的夜『色』中猛然振作。後半夜一度沉寂下去的市廛之聲,再度喧囂。
河中府大部分城區不行宵禁,隻要不是隆冬季節,人民士庶已經習慣了三更過後入睡。
秋高氣爽的時節,河中府城的市廛喧囂總是在三更以後才慢慢沉寂,然後在五更天前後又再度上揚,幾乎每天都是如此。
然而,今天例外。
所有官署、店鋪、會館、客棧的燈光都亮了起來,城中大街小巷明光如晝。
煙花砰砰炸響,已經有人開始忍不住了。
金鼓大作,炮仗轟響,舞龍舞獅的大隊人馬,轟轟然湧上了長街。
街市人頭湧湧,似乎三教九流都在今天湧進了河中府。
所有的客棧、店鋪早就成了酒肆,人們甚至人手一個盛了老酒的大葫蘆,鍋魁夾了醬牛肉、醬羊肉當早飯,夾道觀望。
也有人喝著羊雜碎湯,啃著鍋魁大餅夾肥腸鹵肉,手舞足蹈品評著路過的舞龍舞獅隊,時不時來上一聲喝彩。
城中各處,弦管伴著鍾鼓,響徹全城。
今兒個,是平虜公聯姻成婚之禮,全城,全河中府,全西北,都是一片歡騰景象,天還沒亮,已經很多人忍耐不住,湧上街巷了呢。
當太陽升起之時,整個河中府已經到處都是一派張燈結彩的慶賀景象,花團錦簇,人聲鼎沸。
充滿著異域風情的‘舊皇城’前麵,寬敞的朱雀大道上,聚集在大道兩邊的黎庶士民,靜靜地等待。
而當警戒的巡邏騎兵,明盔亮甲從大道上走過,道旁的黎庶士民立即揮舞起各種大大小小的旗幟,其中包括西北特有的黃金團龍旗以及篆體‘雷’字旗,還不時爆發出歡呼喝彩之聲,共賀這一喜慶時刻。
雖然有少數清流官紳質疑,公府的聯姻婚禮,到底與西北士民何幹?
還有不少官員、儒生則習慣『性』的擔心,各『色』人等在河中府聚集如此之多,會不會出現什麼不可控製的情勢?如果『騷』『亂』起來,噪動起來,鬧出些事來,該怎麼辦?
然而,至少在平虜公看來,十幾萬黎庶百姓聚集能算個事嗎,這能有什麼好怕的呢?西北幕府多年東征西討,百萬大軍南征北戰,數百萬民夫和奴隸轉運輸送,還不是一樣安排得井井有條,又哪裏鬧出『亂』子了?西北幕府這麼多年一輪接一輪的大賣賭彩,大賣戍邊債券,初辦之時,各地不也是動輒幾萬幾萬的百姓聚集嗎,又哪裏有什麼噪動『騷』『亂』,現在不也都井然有序嗎,願意賭博的去賭博,願意買彩的去買彩,願意賭賽的去賭賽,哪有什麼『亂』局?西北一年遷徙的百姓怕都有幾十萬,又哪裏有什麼『亂』子需要彈壓?而且,平虜公對自己一手締造的西北官僚群體還是有相當信心的,他認為以西北幕府這麼多年的多方麵厚實積累,根基算是比較紮實了,軍政人才也還是不少的,縱有小『亂』,也不過是頃刻間平息的事,易如反掌爾——當然,也隻有擁有深而細、周而密、廣而寬而且強有力的掌控力度,才能有此大氣魄、大心胸。西北如此行事,那是有著深厚的掌控基礎為支持,有著相當的自信,才敢如此放手,換個地方,換個君主,都是未必敢的也。
總之,還是要看部署是否得法,措置是否周密,樁樁件件的大小事情是否都預先想到了前麵。隻要官方部署措置有方,遇事冷靜沉著,控製迅速,疏導有力,就是有敵諜『奸』細廁身其中造謠生事,有唯恐天下不『亂』的青皮閑漢起哄架秧子的叫囂鬧事,也不會有什麼大『騷』『亂』,一切盡在掌握的氣度也是這麼多年一點點積累起來的。
按雷瑾的話說,那些擔心百姓聚集會『騷』『亂』會鬧事會不好彈壓『亂』子的官員儒生們,都是些好以大言欺人的庸人,就是所謂的‘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平日裏滿嘴的治國平天下,好似隻有他老兄才是治國安邦的不世之才,雖周公、伊尹、武侯複生亦不能及得他也,然而真到了緊要關頭,卻茫然不知所措,昏招迭出,什麼修身齊家的定靜工夫都能拋到九宵雲外去,徒然凸顯其怯弱不堪之事實,真真是書生多以清談而誤國。其實有那時間去擔憂,還不如事先多下點防範疏導的工夫,多想想萬一有事該如何妥善應對,才是官僚們的正分職事。西北如今麵臨的可是千百年來未有之局,成規祖製解決不了麵臨的問題,什麼資治通鑒、貞觀政要之類的東西,趁早都給我扔到一邊去,做事要用心用腦子,不要老想著有沒有先例,有沒有祖製,做不好事自己趁早滾蛋,別等壞了事,還髒了老子的刀。
倒是那些對西北幕府敬畏有加,對平虜公府崇拜信服的大多數西北黎庶大眾,自然不會擔上這些有的沒有的心事,他們已經把這場公府的婚禮盛典,變成了他們這些黎庶大眾自己的狂歡。
在帖木兒‘舊皇城’之前,在‘朱雀’大道,在府前大街,在忠烈祀廟,在英靈壇,在大光明寺,在大彌勒寺,在永福寺,在朝天宮,在大金輪法王塔,分別有來自西北各地和河中府各縣總計不下十數萬的黎庶大眾聚集,參與到平虜公府這場隆重的聯姻慶典之中。